太医署内部有人,实在是宫斗夺权的必备,异常方便。
医箱内所盛的沾血的绢帛,就是陆承影在处理伤口和换药时换下来的,柳妙经历上次宫中大疫,在太医署中风头无两,区区要处理的废弃物,自然轻易就弄到了手。
陆空星没有急着吃绿绿的瓜,他将医箱搁置一边,转而问起老皇帝的身体状况。
“父皇的伤情究竟如何”
这事老皇帝瞒得很紧,恐怕连皇后都不知道,不过这难不倒人脉广阔的陆空星。
闻听此问,柳妙沉默片刻。他的态度让陆空星心中有了些准备,轻声说道
“柳太医直说便可。今日柳太医来此之事,也绝不会外泄。”
柳妙微微摇头,表示自己顾虑的倒不是后者。
“太医会诊的时候,我跟在后头,太医署令不让我开口,我也没敢开口。”
“陛下被白鹿踢断了三根肋骨,又受惊吓,气血翻涌,勾起了这些年服食金丹的沉疴,怕是”柳妙艰难地说道,“怕是过不了今年上元节。”
陆空星微微闭目,比他想得还要早一些,看来老皇帝这些年食用的丹药可真不少。身体一旦出问题,丹毒反噬,再好的名医也难救。
接下来,就是陆承影的血脉问题了,这个真的震撼陆空星一整年。
今天白天,就算很忙碌,陆空星其实也仔细回想过,前世的陆承影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有没有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还真让陆空星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那时候,他全力帮助陆承影问鼎皇位,陆承影在皇位之争中马上就要赢了。皇后被如妃打压到底,含恨病死,陆承影设计流放了自己的最大竞争对手陆棠玉,诛杀了几个不太服气的兄弟。
再没有什么能威胁他,陆承影志得意满,深夜叫陆空星前去谈心。
小九觉得,什么是为君之道
他得意地这样询问,实则是炫耀。见陆空星有些犹豫,不敢妄议此类话题,他还故作宽容地大手一挥。
小九但说无妨,皇兄日后还需要小九多多建言献策呢。
前世的陆空星还没有领悟到他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由皇兄主导的地狱笑话,他耿直地相信了。
他真的谈起了为君之道
在小九看来,为君之道,在于“信”。
当时的陆空星说得非常认真,希望皇兄能在他的知识体系之上,获得一些可能存在的有用的东西。他天真地这样想着,却未曾发现,眼前多疑的未来皇帝,其神情已经淡了下去。
哦陆承影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那什么是“信”呢。
后来陆空星被关进西山行宫的时候,有了很多时间去反思自己过去做过的蠢事,其中就有这个场景。他太可笑了,竟然在最最多疑的人面前,提出想当好皇帝,要去“信”。
“信”就是
首先要能
辨别出可信可托付之人,然后去信任对方。中肯地评价对方,不掺杂恩怨,不掺杂私欲,只看重对方的能力与心性,与之共谋大业。
过去的陆空星紫瞳亮晶晶,为自己的谏言能被听取而感到开心,却并未发觉陆承影越来越难看的表情。
他说了许多,最后随口带过一句。
这样,我等大昭皇族血脉才能
够了
陆承影骤然暴怒,掀翻了面前的桌子,茶壶茶盏“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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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歪在椅子里,笑吟吟地建议,“其实星主大可以先成仙解决陆文昭的事,然后留在人间当一世皇帝,也算别有趣味。”
陆空星从未这样想过,但他听商歌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忍不住好奇地询问道
“商歌是成仙后还当了皇帝吗”
玄鸟眯起金瞳,那些事情过去太久,记忆都模糊了,小鸟得努力想想才能完整地回忆起来。
“我与星主一样,也算生而有异。当初我母亲服食燕卵后生我,部族中一直以我为祥瑞,贪恋我的力量,兄长妒恨不已。后来我被血亲兄长杀害,跌入尸坑,幸而开悟,与冤魂融合,也就成了仙,要向我曾经的部族和兄长报仇。”
“人倒是很好杀,扇扇翅膀,伸伸爪子,也就没了。我杀了人复了仇,心里那口恶气咽下,正要远飞,下面那些本来因我的复仇而惊恐万状的人,居然哭着求我留下给他们当王,说我是唯一仅存的血脉了。”
商歌笑了笑,有些讽意。
“我那时反正也没想好要去哪里,也就留下。凡间的种种灾祸,对仙人来说太容易被解决,在我的力量之下,河流随心意而蜿蜒,天灾到眼前就熄灭,部族的敌人都被天火焚烧,于是那些人呼我玄王,又称火神,竟然一日都离不得我。”
“就这样过了一代,我倦了。听闻海上有凤麟洲,于是我前去,仙乡无岁月,匆匆数十载流过,我偶然想起曾经的部族,就又回来看,发现原本的部族竟然已经没了。”
“我曾待他们太好,倒让他们连一丁点风雨都经受不住。所以我一走,他们就毁灭了。”
陆空星托腮听得入神,他一直很喜欢听这些仙人们的故事,这些故事都会给他带来别样的启迪。至于商歌先前让他留下当皇帝玩一玩的建议,陆空星的回答是摇头。
“不了,商歌最后不是依
旧去了仙乡吗待我成仙之后,会直接同陆文昭和你们一起,到仙山去,就不走当皇帝的这段弯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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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歌吃了块点心,咂咂嘴。
“也好。”他坐直一点身体,“对了,星主,我之前去瀛洲一趟,帮你询问了一下。陆文昭前段时间确实行动诡异,从蓬莱敛了药材,从方丈撬了矿石,又从瀛洲最擅长阵法的那两只小兔子那里,拿了一些阵图,测得一些阵点。”
“小兔子们现在也说不清陆文昭具体是造了个什么大阵,只说陆文昭现下恐怕正在各地移动布阵,轻易是抓不到他的。”
陆空星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把故意躲他的陆文昭给挖出来。他接过商歌帮他收集的阵图,仔细地收进袖中乾坤里,忽听商歌难掩兴奋地问他。
“说完了正事,星主是不是可以说说今晚要看的乐子究竟是什么”
陆空星想了想。
“同你方才给我讲的在人间做皇帝的理由有点关联,也是关于血脉的。”
“血什么血在说今天验血的结果吗”
随侯保持蛇形,从窗口蜿蜒爬进来。他是跟着柳妙一起来的,这段时间以来,除了给陆空星准备药膳的时候,随侯基本上都待在太医署,研究凡间医术,帮助太医署的学生,忙得不亦乐乎。
“说起血,今天我还特意去那个观什么殿凑了个热闹呢”
随侯沿着桌腿爬上来,熟练地绕上陆空星的手臂,从他手腕上盘过一圈,蛇头刚好能搁进他掌心,惬意地吐了吐蛇信。
“州牧最初给我带去那点残药的时候,我就觉得里面的成分有些有趣。现在有这么一个服食此药很长时间的人摆在眼前,我自然是不会放过的,当然要就近观察喽。”
所以随侯今天算是全程见证了冷寿验血的全过程,他对验血的手法也有点感兴趣,没想到冷寿竟是放出一条豢养许久泡透药液的黑蛇,黑蛇选了哪个水碗中的鲜血,哪个人就是最合适的供血源。
随侯尾巴撑腮,回忆着。
“最后那个方士好像很是震惊,因为竟测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十皇子,一个就是那个星主最讨厌的五皇子,对这个结果,十皇子也一脸难以置信呢。”
陆空星几乎立刻就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陆承影怎么想的,竟然好像想让陆明修与冷寿搭上关系后面可能觉得自己筹码没多少了,舍不得这个机会,于是开始从陆明修手中抢夺。
陆空星就是想不明白他们的逻辑,竟然会把冷寿同好事情挂钩
“哦”随侯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说,这种药只要吃过一次,就会被黑蛇测出来,与服用多少和服用时间无关。”
获得了新的试药结果,随侯有点高兴。他从陆空星手上爬下来,尾巴尖点点柳妙带来的盛着染血绢布的医箱,产生了新的问题。
“说起血,星主为什么又要专门收集五皇子的血啊要作法诅咒他吗
”
陆空星面色凝重。
“不是的,我是为了验证一顶有颜色的帽子是否存在。”
这下,两位仙人都迷惑了。他们看着陆空星拿出那只白鹿玉玺,先将其平稳搁到桌面上,然后速度极快地刺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鲜血滴落到玉玺之上。
“哎呀”随侯叫了一声,连忙重新缠上陆空星的手,给他被刺了一道小口的指尖裹上绢布,心疼不已,“星主干嘛没事扎自己,多疼啊。”
陆空星示意随侯和商歌看那只玉玺。
只见那滴血坠落在玉玺之上后,那作为钮的白鹿忽然发生了变化。它仿佛重新活转过来,从卧着的姿势起身,昂首挺胸,前蹄抬起,头上的鹿角也骄傲地向后微扬。鹿角之上,滴落的血液在此汇聚,竟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这样的神异之景持续好一会儿,玉玺上的白鹿才慢慢重新卧下去,恢复了原本的姿势。
陆空星,确是大昭皇族血脉。
陆空星耐心地等异状彻底消失,然后拿起医箱中染血的绢布,下定决心般一咬牙。
“小鹿对不起之后我会给你洗干净的”
他狠心,决然地将沾满陆承影鲜血的绢布贴在了玉玺上。
玉玺“”
玉玺像死了一样。
尽管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陆空星依旧感到一道强烈的绿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商歌和随侯也震撼不已,望着玉玺之上冉冉升起的那顶无形的有颜色的帽子。
怎么会这样呢
惨啊
这确实是陆承影的一个巨大的把柄,只是陆承影现在,甚至不配陆空星拿着这个把柄去做什么。只不过那点奇异的灵光又来了,在陆空星脑海中一闪而过。
陆文昭大昭不是大昭血脉
这点灵光终究没能被彻底孵化,陆空星稳了稳心神,他今晚请两位朋友前来,除了奇瓜共赏之外,还要谈一谈他引出陆文昭的计划。
“我欲入灵台,让冷寿拿我炼丹,以此引出陆文昭。”
商歌挠挠头,他倒不是打击星主,只是仅仅是这样,陆文昭恐怕不会现身。
“那什么国师虽然一肚子坏心思,可他那么弱,根本动摇不了现在的星主啊。”
陆文昭比他更了解星主的仙术学习进度,那就越发不会感到担忧,星主这个点子恐怕
“我知道的。”陆空星微微点头,“仅仅是这样,陆文昭不会现身,因为他知道我能妥当地解决。只不过,我与冷寿之间,有些旧日的过节。”
“陆文昭不会担心我对付不了冷寿,但若我激愤之下,大肆使用仙术呢”
陆空星抬起紫瞳,他确实非常了解陆文昭,正如陆文昭了解他,这份了解成了他现如今的希望。
“他会担心我被仙术反噬。”
“因此,我得使用陆文昭轻易就能看到的”
“那个仙术。”
而且
不止一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