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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二合一】
    民间有种说法,叫“灯下黑”。陆空星觉得,先前的自己就陷在“灯下黑”的境地之中。

    大昭太大了,他置身其中,看不到边界轮廓,自然很难将其当做一个可以使用的物件。可是蓬舟的话提醒了他,在仙人眼中,凡间王朝更迭不过瞬息,他为何不能将大昭视为破局之剑,持它救小鹿呢

    当然,这王朝之中有坏人,可也有许多真心待他的好人,陆空星并不是想让大昭整个化为小鹿的救命良药,他要拿走的本来就不是会让大昭伤筋动骨的东西。

    他要拿走的是

    大昭的王运。

    这才是当年陆文昭化身白鹿军师,施恩赐予的东西。主宰天下的权力,也只有仙人能这样从容写意地抛出。大昭先祖接过仙人赐下的权柄,大昭绵延六代,已经

    很是肥美了。

    “当然,我也不会白拿大昭王运。”陆空星的语气有些急促,因为他在激动,在兴奋,“我成仙之后,他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向我索取。失去王运固然会影响大昭的某些方面,可我一定会补给他们多多的好处,多到能让他们继续平稳绵延数代。”

    他甚至可以保大昭再续十代,到那时候,大昭决不能算是个短寿的王朝。本来到老皇帝这一代,求仙问道,处事昏聩,就足够亡国,他愿为大昭续命,只要那个对凡人而言虚无缥缈的王运。

    “小鹿,你觉得呢”

    他这只是初步的想法,需要问问陆文昭来继续补全。白鹿停下了脚步,陆空星感到身下一空,飘带立刻浮现,助他悬停于空中,恢复人形的陆文昭伸手扶了他一把,初升的彤日将浮荡的黑发白发都镀了一层光。

    “此法可行。”陆文昭肯定,继而又抛出最紧要的问题,“不过,王运虚无缥缈,没有实体,你要如何夺取”

    陆空星呆住了,确实,想让王运浮现那可太难了。王运就如同贯通整个大昭的一条隐形之河,非截断不会浮现,而截断王运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大约就是

    亡国。

    要让大昭亡国吗

    亡国一场,再救回来,确实可以截取大昭的王运。可朝代相交,如何保证义军不趁虚而入,如何保证生灵不涂炭就算是仙人,恐怕也无法兼顾偌大天下。

    “那是最后的手段,有没有亡国之外的办法呢”陆空星喃喃自语。

    他能提出亡国这个法子,陆文昭已经十分欣慰了。现在,他心中也多出许多“或许能活下来”的希冀,一饮一啄,最后能救他的,居然是大昭。

    “不急,还有时间可以想,横竖已经有了目标。”

    陆文昭慢慢说道,有了生机,他自然开始收回死志,帮陆空星一同筹谋。

    “既然想要掠夺王运,就必须在暗中紧紧抓住大昭。”他说着,墨色眼瞳突然一抬,直直看向天上,只一瞬就收回,“抓住了,得了王运,也先不要放手,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那一瞬的视线移动自然被陆空

    星捕捉。

    这是为对付做准备吗

    陆空星忍不住露出笑容,小鹿总算是恢复了,开始筹划起之后的事情了。仗着有飘带,他绕陆文昭“骨碌碌”飘了一圈,坏心地问道

    “不想着找个地方藏起来啦不想着走啦不想着把身体留给我啦”

    陆文昭“”

    “淘气。”他摇摇头,“我也不是一心求死的。倒是你,这段时间我只以为离别在即,于是没有怎么教你,让我看看你现在飞得如何了。”

    陆空星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揪紧身边的飘带。

    不要啊他偷懒没有好好学飞,水平还跟之前一样,不要撤掉他的辅助飘带啊

    陆文昭无情地一个隔空摄物,陆空星的飘带就出现在他手中,失去飘带的陆空星在空中呆呆地悬停了一会儿,就“咻”地掉了下去。

    足以证明他课后是真的一点都没学

    在陆空星栽进海面变成一朵小浪花之前,陆文昭及时将他摄了回来,这招还是跟陆空星学的。陆空星耷拉着脑袋,不敢面对一脸严肃的小鹿。

    “近期不可以再用辅助飘带,我会继续严抓你的仙术学习。”

    说着,陆文昭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样,如何能出师啊。”

    所以他得活,他得活得长久。

    他不能留陆空星独自面对天道。

    被教育了一顿,陆空星蔫头蔫脑。他被没收了辅助飘带,飞起来很是费劲。跟在陆文昭身后飞回王宫。

    “好歹我也想了个好办法,也不夸夸我吗”

    他嘀嘀咕咕,有点委屈,不想身畔立刻就响起似乎准备了很久的夸赞。

    “神仙也。”

    陆空星抬起紫瞳,仙人墨发广袖,鹿角低垂,手中牵着他的飘带。那张常年沉静的面容上,正浮着春凌雪融般的笑意。

    笑意之中,或许是为师长的骄傲,或许又是为伴侣的感念。

    “执天下棋,为小鹿弈,神仙也。”

    回去前,陆空星还特意往雍州去了一趟,投出一封信。

    “我从灵台出来才知道,先前皇叔得知我被困于灵台,直接发兵,欲入鹿临城勤王。”陆空星解释道,“后来我平安从灵台出来,立刻回寄了书信请皇叔不要妄动,山高路远,也不知信送到没有,今夜正好顺路,就去看看。”

    他说着,露出稍显困扰的神色。

    “可是皇叔那样谨慎的人,已经隐忍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发兵了”

    陆文昭“”

    小鹿不知道呢。

    借着晨光,陆空星从高处俯瞰,见雍州边境无囤兵,就知道皇叔及时得到消息,在宫中发现前撤回了兵员。他又看向凉州与北部边境的交界处,四野安静,雍州的军队陈列于此,皇叔的旗帜烈烈招展。

    他顿时松了口气。

    皇叔身边的幕僚先生是个能人,在这种事上,行动相当

    迅速,

    ,

    又有小鹿在侧,回到宫中的陆空星开始了他的布局。

    这是他思考一晚的结果,如果他没有想错,那么或许,这个方法真的能截住大昭的国运,又不至于使大昭亡国。

    他唤过周顺。

    “陈守澄现在是不是在御前司我似乎在人堆里见过他。”

    既然横竖都要抓一个人来利用,利用完必使其不得善终,陆空星选择抓一个仇人。

    周顺微微一怔,九殿下会问起已经没什么声响的陈守澄,令他有些意外。不过自从在巫蛊之祸中被九殿下救下后,周顺就改了性子,谨慎仔细,平等地提防一切,对这些信息尤为留心,生怕九殿下之后会用到。

    陈守澄是他重点留意的一个人,九殿下生平基本不露喜怒,却对陈守澄不假辞色,甚是厌烦。周顺在心里记着,同时冷冷地想,日后一定寻个机会将陈守澄除掉,省得挨了殿下的眼。

    除掉对方的全过程,也不必告知殿下。

    可陈守澄确实是个人物,巫蛊之祸牵连整个宫闱司,他被撸去掌印正使职务。既然在宫闱司再无前途,陈守澄居然直接壮士断腕,另寻他路,目前竟已经进到离皇帝最近的御前司里了。

    周顺将一切都如实相告,陆空星反倒笑了。

    “真是上进,省了我的工夫,好极。”

    “周顺,有件事,需要你办。”

    “现在其他皇子都不行了,只有九皇子还有几分样子。”

    “那九皇子就是板上钉钉的”

    “要是能提前搭上线”

    细碎耳语传入面无表情搬运着重物的陈守澄耳中,他虽然竭尽全力换到了御前司,却谈不上多受重用,反而被其他宦官欺侮,安排了许多苦力活。但他保持忍耐,静静蛰伏着,等待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陈守澄很擅长蛰伏,他又有前世的记忆,熟知一些宫人和贵人的弱点,所以他很有耐心,只有一个词会令满心功利的陈守澄产生动摇。

    九殿下。

    他避入暗处,听那些碎嘴宫人们议论,面色不动,唯有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今世与前世,太不同了。

    若九殿下登基为帝,以他对自己的厌恶,只怕见到他之后就会将他处理掉。他也不能再待在御前司,青云路葬送,今后又有什么指望呢。

    可他一个宦官,根本出不了宫,摆在他面前的仿佛已经是等死的命运。

    宫人们的议论还在继续。

    “不过陛下自从服下国师亲自炼制的金丹后,身体大为好转,眼看着还能九殿下不知有没有耐心,肯多等几年。”

    “就算不肯又能怎样九殿下再孝顺不过了。”

    陈守澄听得心中一动。

    孝心与权力,孰重若有孝子说孝心重,那么一定是面对的权力还不够大在皇家,为了争夺九五之尊的无上权力,前世的陈

    守澄已经见过了太多龌龊肮脏。

    他不相信宫中会有纯然的感情,这使他长久以来活得很好。他亦不认为年幼就被放逐宫外的九殿下、进宫之后就屡遭攻讦的九殿下心中会没有怨怼。

    所以,如果他能施展手段,助九殿下尽快登位,或许就能走出一条生路。

    雪中送炭已经不可能,锦上添花,却可做得。

    只要他把老皇帝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一颗种子,被埋进陈守澄心底。他不动声色,依旧重复着被刁难和干重活的日子,心中仍在权衡。结束了他的权衡的,是代九殿下前来观文殿送东西的周顺。

    “陈副使,好久不见。”

    周顺一脸皮笑肉不笑,拦在陈守澄面前。他们这些宦官不是健全人,私底下相斗时,手段肮脏,言辞阴狠,比常人凶狠许多。

    周顺靠着九殿下,如今在宫中风头正盛,陈守澄自然不愿与他发生冲突,立刻选择退让。

    “周公公前途远大,再与奴婢这落魄之人计较,平白生一场气。公公气不顺了,派两个小宦官来传告一声,奴婢自然主动上门,供公公出气,也不必劳动公公多跑这一趟。”

    他说得低微和顺,几乎是把脸伸过去给周顺打。他这样做,一般人会觉得无趣,何况如今是在御前,注定闹不大,也就罢了,此时的周顺果然也是如此。

    他阴沉地看了陈守澄一眼,几名宦官讨巧卖乖地凑到他身边,谄媚道

    “周公公放心,既然这人与公公有旧怨,咱们替公公照顾到。”

    周顺冷笑一声,看,根本不用他多费口舌,陈守澄在御前司就求死不能。要不是九殿下还要用到陈守澄,他今日就会替殿下料理了这知恩不报的东西。

    他没有怂恿那些急于讨好自己的宦官,却也没有阻拦,只是在经过陈守澄面前时,压低声音,以只有陈守澄听到的声音冷冷说道。

    “我眼不识珠,曾暗害九殿下,又在巫蛊之祸中相助如妃,本该万死。幸蒙九殿下搭救,往后残生,自然事事以九殿下为先。”

    “可我近日听闻一桩旧事,在巫蛊之祸中明哲保身的前掌印副使,阖族上下能活命,居然是仰仗九殿下年幼时的几句求情。”

    周顺笑了,只是笑意浮在嘴角,显得愤怒。

    “此等大恩,竟还换不来你那日一句小小的提醒。若不是九殿下吉人天相化解阴谋,下场尤未可说。”

    陈守澄浑身的血脉都冻结了。

    那件事那件事周顺竟知道

    前世他从被软禁的雍州王那里听说这段过往时,浑身的血脉都冻结了。可是那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他已经封新皇旨意将九殿下骗入行宫软禁,再不能回头了。

    陈守澄不敢去想周顺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在宫中待得久,或许是九殿下亲口告知周顺的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陈守澄的心就像被蜂蛰了一样疼痛难耐,他不能想象九殿下在闲

    谈中说起这件事时的神情。

    是鄙夷还是愤怒甚至是憎恨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陈守澄夜不能寐,痛苦难当。

    周顺脸上是讥诮的神色,他如同看一件垃圾一样看着面色惨白鬓角冒汗的陈守澄,轻轻弹了弹衣袖,向地上唾了一口,转身离开了。

    在九殿下心里在九殿下心里他到底

    成了什么样子呢

    接下来的几天,陈守澄一直魂不守舍。那些宦官依旧欺侮他,可他甚至无力像以往那样不着痕迹地反击。浑浑噩噩之际,他听说九殿下今日会前来向陛下问政,顿时精神一振,向几名宫人许诺了种种好处,才拿到那一时段的当值机会。

    “唉,我是真不想同你换的。”

    那宫人笑吟吟地掂量着手中银块的重量,不大情愿地摇头道,“现在宫里人人知道,九殿下的位置跑不了了,又生着与仙人一样的白发,满宫上下,谁不想多看九殿下两眼兴许能沾沾仙气呢。”

    陈守澄勉强扯出一抹笑,再三感谢了对方,接着捧起要送的东西,紧张地跑到廊下去。

    九殿下似乎长开了一些。

    他是来向老皇帝问政的,于是被几位大臣簇拥着,举手投足间尽是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周顺紧紧跟在他身后,常青那个好命的也随侍他身旁,观文殿内的宫人看似在做自己的事情,其实余光全部追随着他。

    陈守澄亦是如此,他远远看得心焦,又没有任何理由上前。忽然,他感到那位殿下的目光看似散漫地穿越了人墙,精准落在他身上。

    一时之间,陈守澄浑身发麻,心跳如擂鼓。

    就算是报复他也好那样至少说明九殿下记得他记得他忘恩负义,记得他苟且偷生,记得他急躁地想要讨好反而惹来怒火,记得他

    然而那目光只是在他身上一掠,就仿佛一只散漫的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移开去了。

    陈守澄怔怔站在原地,看着陆空星在簇拥之下进入观文殿中。

    “”

    四面都是逐渐寒冷起来的初冬的风,这风声逐渐与陈守澄的呼吸重叠在一处。他大口喘着气,恍惚间,似乎踏步于茫茫雪野之上,裹着绒毛斗篷的小孩子正在雪地里蹒跚前行。

    也许是走得累了,小孩子将斗篷的帽子掀开一些,露出与雪同色的白发。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望着天,静静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风雪里,陈守澄鬼使神差般开口,唤住那个旧日的影子。

    “九殿下,您要去哪里啊”

    小皇子回头,有些惊讶。但随即,他认真答道。

    “我要去找皇叔,我自己写好了折子,请皇叔帮我送上去,为陈家求情。”

    “陈家家主曾经救我,我必报恩,至少要让他族中子侄活下来。”

    雪野里的小皇子口吐仁善之语,说完,他就毅然顶着风雪,继续上山去了。

    陈守澄“”

    一方是知恩图报。

    一方是知恩不报,甚至前世还恩将仇报。

    陈守澄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将他从这场风雪幻境中惊醒。草丛里,白蛇蜎蜎行过,蛇身上沾染着幻惑的香气。

    陈守澄的神情变幻不定,终于,他眼神改变,下定了决心。

    雪中送炭已经不可能,锦上添花,却可以帮他度过心里这道坎,也可借此谋取未来的功名利禄。

    他会动些手脚,用他前世掌握的那些阴私手段。

    让九殿下

    尽快登位。

    “你说,那个凡人在幻境之中会看到什么”

    dquo”

    显然很喜欢这个仙人气息浓厚的答案,蓬舟的笑意扩大。他也从座位上起身,来到那盆花朵前,花朵有一半还打着蔫,只是另一半却已经被陆空星给救了起来,枯枝逢春,含苞待放。

    这花名为“浮蕊琉璃”,就算在仙人手底下,也是十足十的难种,很容易因为昨天右脚先进门而今天左脚先进门,让花觉得不适应,继而干脆利落地死掉。

    琉璃花啊我死了

    就像这样。

    所以种植难度不逊于养菌。

    可是陆空星却把它养活了。

    蓬舟欣赏了一会儿这盆种植不易的仙花,连连赞叹,继而询问道

    “所以定好了上元节那一日离开”

    “是。”陆空星小心地剪去一片残叶。

    “我观小仙友性格不喜张扬,本以为会默默离别尘世,不曾想,小仙友的意思居然是离开得越轰轰烈烈越好。”

    选择这样的离开方式,陆空星当然也是有所考虑的。他的离开,越隆重越好,越多人知道越好,越多人亲眼目睹仙家伟力越好。

    因此,他也要拿到那个并不需要的太子之位。

    他想让当日的场面,比所谓仙人驾临扬州云头更为盛大,他想让所有略知内情的人都追悔莫及,他想让史书上都镌刻这一桩神仙事迹。只有这样,才方便他继续走下一步棋。

    “须得让世人真正见识到,世间真的存在能够呼风唤雨的仙人。”

    陆空星放下剪刀,抬起紫瞳,他的瞳眸之中,此时已经少了许多世间人该有的神色,平静,和缓,令人望之生畏。

    “那样,方才方便我日后夺取大昭六代王运。”

    他并不曾傲慢。

    他只是不再站在地面上,而是身居云端向下俯瞰。他俯瞰大昭,已经不是在看王权富贵、亲恩仇怨,而只是在看一处即将落子的地方罢了。

    纵使还不知晓陆空星要通过什么去不灭国地夺取大昭国运,蓬舟依旧感知到他从高处向下投的视角,领会到他此时凌驾于红尘上的仙人心态,于是发出一声喟叹。

    “神仙也。”

    陆空星微微一笑,紫瞳澄明,这是他面对仙人朋友们才有的神情。他在红尘中藏起自己,反倒在世人又敬又畏的仙人面前,才能显露几分真性情。

    “别取笑我啦,第一次在这样大的棋盘上下棋,我心里其实怕得很。”

    只怕一步有失,救不了小鹿。

    蓬舟立刻鼓励他。

    “小友擅弈,又有其他仙人助阵,必然一路凯歌猛进。”

    陆空星再次拿起剪子,端详眼前脆弱的琉璃花。半晌,他移动锋刃,轻轻剪去了一截不需要的柔枝,柔枝的倒影在他的紫瞳中坠落凋零。

    “我将以大昭传承至今六代王运,救我的小鹿。”

    “无论如何”

    “得小心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