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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照
    咚咚

    老郭步伐沉重,朝沈司星走来,他的四肢像才装到身上,关节怪异地扭曲着,面露痛苦之色。

    沈司星冷冷睨了眼藏在老郭影子里的发娑婆,明白她这是想借刀杀人,操纵老郭干掉自己。

    发娑婆的嘴角提到耳根,眼睛发绿,激动到发丝沙沙颤栗。

    死后她饥寒交迫,饿到啃食头发,从不知人血竟然如此美味香甜。老郭再往前一步,她就能拥有第二只猎物。

    耳机里响起陆廷川的声音“护住烛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烛光熄灭。大米可以让发娑婆僵硬一瞬,鸭血也有一样的功用。”

    话音未落,沈司星抄起一盒鸭血照着老郭面门拍下,血块四散崩碎,趁老郭身形僵直的瞬间,从他胳肢窝下钻出,与发娑婆擦肩而过。

    手电筒照亮发娑婆的脸,青白灰败宛若死尸。她被刺眼的白光灼伤,尖叫一声,捂着眼往后退,地上的发丝窣窣蠕动。

    趁此机会,沈司星心一横,裤兜一左一右塞上料酒瓶和半兜面粉,拎起倚在橱柜边的米袋抱在怀里,一边往客厅逃窜,一边抛洒大米。

    哗米粒如瓢泼大雨砸在满地的头发上,原本占尽地利的发娑婆一时间前进不是后退不能,只得无能狂怒,尖声哭号。

    老郭追了上来,但因脚踝扭伤一瘸一拐的,厨房到客厅狭窄的过道和堆积如山的书都成了阻碍。

    嘎吱老郭撞开餐椅,沈司星却已跑进客厅,站在沙发上呼哧喘气。

    陆廷川不急不缓道“面粉洒在地上能暴露阴物行迹,发娑婆的寄身之物不会离她太远,找到那件东西就可以制住她,去吧。”

    沈司星睡衣汗湿黏在背上,轻轻嗯了声。

    他答应得干脆,可实际情况却十分复杂。短短一段路米袋就空了大半,之后再想克制发娑婆会愈发困难。

    至于陆廷川所说的“寄身之物”,发娑婆的本体可能在一本书里,也可能附身在一盆花上。老郭家虽然不大,但书籍、旧物浩如烟海,他挨个去翻都要花三天三夜,更别提在发娑婆的追击下找到了。

    沈司星踩着沙发慢慢挪步,鲜红充血的阴阳眼一错不错与老郭对峙。

    “嗬”老郭呼吸浓重,嘴角淌下涎水,眼球微凸,迟缓地随他转动。

    沈司星缓缓放下米袋,佯装弹尽粮绝。就在发丝缠绕上米袋的刹那,他用力将袋子撕开,把剩余的大米洒了出去。

    老郭往后闪躲,发娑婆也长了记性,满地的头发猛然后退,避开米粒,发梢一扭就要缠住沈司星高举手机的左手。

    沈司星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侧身一躲,解开塑料袋,撅起嘴噗地吹气,面粉漫天飞舞,飘飘扬扬,落到发娑婆腾出的空地上。

    光束掠过,沈司星倒抽一口凉气,寒意沿着脊柱一节节往上爬。客厅地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脚印,看大小不像老郭的,而属于一位身形娇小的女人。

    发娑婆似乎看穿了沈司星的意图,尖叫一声,指挥老郭朝他扑去。

    沈司星身材不如老郭健壮,但胜在骨架小行动灵活,左闪右躲,险险躲开老郭的扑咬,踩着沙发靠背如脚踩独木桥,颤颤巍巍往脚印最密集的书架边上跑。

    “嗬啊”老郭咆哮。

    沈司星跳下沙发,看向书架居中的一格,在一株绿萝和几本相簿之间摆放着一只木制相框,遮盖相框的黑色绒布飘落在地。

    相框里是一张半身黑白遗照,妇人身穿碎花旗袍,挽着优雅的发髻,可她的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沈司星只来得及匆匆扫一眼牌位上的字,“爱妻宋芸往生莲位”,脑后就刮来一道拳风,他头一缩,一把将遗像前的青花骨灰盒搂进怀里,扑倒在地。

    嘭的一声巨响,老郭一记重拳打在书柜上,书本哗啦啦砸在沈司星身上。他脸皱成一团,面色惨白,忍痛告诉陆廷川“找到了。”

    陆廷川却问“还好吗”

    “嗯。”沈司星仰起头,一手按着骨灰盒,冲老郭大喊,“郭老师,停下我可以救她”

    老郭碗大的拳头擦着沈司星的太阳穴砸在地上,他摇摇晃晃起身,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绝望的清明。

    见老郭停手,沈司星怔愣须臾,也有些鼻酸。或许老郭一直都知道发娑婆是谁,甚至于,心甘情愿成为发娑婆的养料。

    “你谁也救不了”发娑婆发出沙沙的鬼啸。

    沈司星循声望去,顿时瞳孔骤缩成小点,只见发娑婆的身形突然间拔高数倍,顶天立地,水藻般的长发在空气中飘摇,裹尸布外露出的四肢也生出长毛,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将客厅挤得密不透风,天花板上的吊灯嘎吱晃动,摇摇欲坠。

    “宋芸。”沈司星叫破她的名字,央求道,“宋师母,让我帮帮你,好么”

    发娑婆僵了一下,没回应沈司星话,反而发出尖利如野兽的叫声,显然失去了理智。

    阴气浓重,沈司星暗道不好,拽住老郭的手腕就想逃出家门,可是,任凭他生拉硬拽,老郭不动如山,冲他摇摇头,用口型说“你走吧。”

    沈司星余光扫过挂在书柜上的日历和时钟,方才惊觉时间已过了晚上十二点,按阴历算正是中元节。七月半,鬼门大开,难怪发娑婆散发出的阴气如此强烈。

    “陆”

    沈司星刚想求助,发娑婆就顶着被光线烧灼的刺痛,用冰冷湿漉的头发缠上他的左手,用力一拧,沈司星的手腕就嘎嘣一声,立刻吃痛松开手机。

    砰手机摄像头朝下砸在地上,闪光灯熄灭,客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耳机里,陆廷川询问“怎么了”

    然而沈司星已经说不出话了,发娑婆凌空一甩,把他咚一声砸在阳台门上。沈司星后脑勺闷痛,捂住小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远远看着相隔半个客厅的手机被发丝淹没。

    如果手机被发娑婆毁掉,他还能进入游戏,再和陆廷川说话吗

    他还没告诉陆廷川自己的名字。

    无数头发潮水般向沈司星涌来,他轻声回答,仿佛自言自语“没什么。”

    嘭

    玻璃碎裂。

    发娑婆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遍及四肢百骸,满屋毛发蜷曲,像被无形无色的火焰点燃,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燃烧的臭气和浓郁的酒香。

    沈司星拎着碎了一半的料酒瓶,扶着阳台玻璃门起身,他身形摇晃,低下头,碎发盖住小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发娑婆惊恐地看着沈司星,再看向他脚边掀开盖子的青花骨灰盒,花白骨灰已被黄酒浇透,终于,从喉管深处挤出一声凄惨的大叫。

    惨叫声实在凄厉,就连耳机那头的陆廷川都听到了大半,低笑着问“解决了”

    沈司星摔碎酒瓶,眼看发娑婆泯灭成灰,抬手抹去脸上的面粉,乖乖点头“解决了。”

    清晨,沈司星打着哈欠从老郭家出来。

    发娑婆消失后,老郭直接昏了过去。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跟陆廷川说再见,径自退出游戏,打电话叫来120,却被医务人员告知老郭没有大碍,只是有些贫血,在家休养几天即可,至于脚踝的扭伤,也不必大费周章去医院。

    沈司星照顾了老郭大半夜,还把客厅里的一地狼藉收拾干净。直到天亮时老郭苏醒过来,师生二人在沉默中用过早饭,沈司星如坐针毡,主动告辞。

    想到临走时老郭说的话,沈司星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知道是她,她病了好些年,去世前最耿耿于怀的是化疗掉光的一头秀发。也好,她现在安息了。”

    安息了吗

    老郭的妻子宋芸病故多年,却苦于无法投胎,滞留人间化为厉鬼。陆廷川教给他的是杀鬼的方法,而非让鬼魂安息的法子。师母宋芸这回恐怕是魂飞魄散,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司星神色郁郁,木着脸推开出租屋房门,就被晏玦的翅膀照着脑门扇了下。

    “好啊你,沈司星同学,你居然敢丢下我一个人”晏玦挥舞翅膀绕着沈司星上下翻飞,劈头盖脸一顿骂。

    “一只鹦鹉。”

    “你还顶嘴”晏玦气昏过去,黑豆眼往上翻,转悠几圈确定沈司星毫发无伤,才哼哼唧唧问,“你去找发娑婆了没受伤吧”

    “应该没有。”沈司星从裤包里掏出一包跳跳糖,抛给晏玦,是他在楼下小卖部花两块钱买的,“给你带的早饭。”说完,他脱力倒在床上,抬起小臂挡住脸,闷头大睡。

    “唧,一包跳跳糖就想收买我”晏玦叼住糖果包装,飞到书桌上,一边吃跳跳糖,一边静静打量熟睡的沈司星。

    一双豆豆眼难得显出几分智慧的光辉。

    “怪事。”晏玦嚼着嘴里噼里啪啦的糖粒,心下纳罕,“是我看错了吗这小家伙身上的玄冥之气怎么比昨天强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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