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的白猫喵了一声算作默认,猫嘴勾起,笑容令人胆寒。
“陛下,我”鸡脚神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陆廷川的意图。
陆廷川先是假装失踪引得酆都人心惶惶,好看清手下的阴差们是否与泰山府君有瓜葛。再是把沈司星这位外人引入局,掺和进地府的势力,彻底把水搅浑,以此解开酆都的困局。
而那些与泰山府君私下联络的阴差,为了不功亏一篑,在沈司星力挽狂澜让酆都脱困后,定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比如他自己
鸡脚神紧张得浑身羽毛炸开,膝盖发软,噗通一声,纳头便拜。
他刚张嘴想求饶,就被陆廷川打断“泰山府君跟你许诺了什么”
“府君大人他”鸡脚神声音颤抖,“他将黑无常的位置许给我,还说,还说要让我总领酆都事务。”
陆廷川摇了摇头,唏嘘道“你猜泰山府君拿同一套话术说动了多少阴差再者,你能叛出酆都,就能背叛泰山,他答应的东西当真能给你”
“陛下小的是被鬼迷了心窍,不,那个,小的是被泰山府君的鬼话魇住了,绝非有意背叛酆都”鸡脚神语无伦次。
陆廷川淡然的目光落在鸡脚神身上,分明没有释放骇人的玄冥之气,却让他栗栗危惧,羽毛窣窣脱落,转眼间,就成了一只秃毛鸡。
“当年你与土伯为祸一方,我念在你被土伯胁迫的份上没有杀你。”陆廷川轻轻一跃,蹦上御桌,无奈地看着鸡脚神心如死灰的模样,“但我没料到,千年来你不知悔改,仍跟当初一样是个见风使舵的货色。”
“陛下,别”
鸡脚神听出陆廷川话语中的杀意,心知今日恐怕难以善了。他一咬牙,挥动翅膀,叫羽毛漫天飞舞,把鬼玺裹入怀中,嗖地往殿外飞去。
只要得到鬼玺,拿去给泰山府君复命,府君大人定会保他一命。
然而,下一瞬,鸡脚神胸口一凉,他低下头,只见那黑玉雕就的鬼玺变成了一坨冰块,正在慢慢融化。
鬼玺是假的
那真的在哪儿
鸡脚神诧异一刹,胸膛已经被一道银白剑芒贯穿,魂魄因剧痛而颤栗。
轰
电光如同网罗从天而降,把鸡脚神整个儿轰得焦黑,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白是白的,空气中弥漫开难闻的焦糊味。
鸡脚神惊惧地扭过头,但见陆廷川恢复原形,长身玉立于龙椅前,那只用作幌子的白猫正软趴趴地团在坐垫上打盹。
之后的事,鸡脚神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如同流沙般滑落。
魂飞魄散前,鸡脚神不禁茫然自己汲汲营营数千年,活着时想爬到所有人头上,死后成了阴差也想做幽冥的头头,为此不惜背叛一切能背叛的人,追逐一切能追逐的利益。
到头来,究竟得了什么下场
与鸡脚神落得一个结局的还有十
几个阴差,他们有的在与舞姬说笑,仍做着泰山府君来后上位的春秋大梦,有的在打包行李准备跑路,有的在罗罪山水牢折磨厉鬼。
但是,几乎在同一个瞬间,一道电光犹如银蛇穿过他们的心脏,钻入筋脉将玄冥之气击散,叫他们神魂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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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绵绵,如同铅灰轻纱笼罩住依山而建的城池,仿佛在宣告酆都天子的归来。
一盏茶前,寝宫。
“醒醒。”有人在沈司星的胳膊上搡了一把。
晏玦在一旁唧唧叫“你别吵,沈司星才睡着没多久。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沈司星听到晏玦跟另一个人在压低声音争执,但他们的话音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唔”
薄薄的眼皮能看到青紫的毛细血管,眼球微微转动。沈司星挣扎了一会儿,方才从梦中醒转。
他霍然坐起身,像溺水了似的全身冷汗涔涔,道袍黏在单薄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弧线。
“老七”沈司星眨了眨眼睛,有些吃惊,“你找我是不大舒服么是了,活人不能在阴间待太久,不然我让黑无常带你上去”
“不必。”老七手插在裤兜里,冷嗤一声,“我想你得跟我来一个地方。”
“嗯去哪儿”沈司星茫然。
“转生轮。”老七说,“我可能找到了陆廷川的下落。”
沈司星怔了怔,反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转生轮”
“沈司星,”老七的神色在烛光下晦暗不清,“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晓得我和晏玦的关系,就该知道我早年间来过酆都,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算熟悉。”
晏玦唧唧乱叫“别造谣啊,我跟你可没关系。”
沈司星点头,陆廷川的确跟他说过,老七当年为了找到晏玦的魂魄曾经来过许多次酆都,知道转生轮的存在也不奇怪。
“那些阴差说酆都大帝陆廷川重伤消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天庭、幽冥,无数人在寻找他却都没有找到线索。我想了又想,只有一种可能”
“转世”沈司星脑海中划过一道光亮,愣在当场,心脏揪作一团。
“唧”晏玦着急地扑扇翅膀,“你别听他的这人我比你了解,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老七看了晏玦一眼,耸了耸肩“你对我有偏见,晏玦,别把我们两个之间的事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现在,我只想早点了结酆都这边,不然人间也不会太平。”
“我们之间有个屁的事,呸呸呸”
老七的话让沈司星陷入沉思,他暂时让天庭退兵,但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他是凡人,这就意味着除非他死,否则不可能永远靠着陆廷川徒弟的身份压制住阴差,也不可能真正登临帝位。而酆都的军心但凡有一丝松动,就是泰山府君的可乘之机。
想真正破解危局,只有找到陆廷川这一条路可
走。
老七的推测也给沈司星提了个醒,如果陆廷川为了暂避风头,依靠转生轮投胎转世到人间,那么失去记忆和修为的他将会成为活靶子。
他们必须在泰山府君觉察到之前,找到变成小婴儿,手无缚鸡之力的陆廷川。
不然,酆都危矣。
如果这个推断成真,陆廷川会忘记他吧过往种种,犹如过眼云烟,而他未说出口的话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听到了。
沈司星咽下哽到喉头的酸楚,定住心神,对老七说“现在还不能确定陆廷川是否启用了转生轮,不过,你说得对,的确该去看看情况。”
老七颔首,看着沈司星急匆匆踩上软靴,冷不丁问道“陆廷川有没有给你什么信物我担心我们就这样过去,会接近不了转生轮。”
沈司星拢在袖摆里的手握成拳,凝视了一会儿老七的表情,点点头“有。”
“那把桃木剑么”老七思量片刻,挑了挑眉毛,“转生轮乃酆都重地,桃木剑恐怕不够分量。”
“我应该还有别的。”沈司星抿唇,“要通知黑白无常么这么大的事,不说一声不太好。”
“可以。”老七冷哼,“但你确定他们知道陆廷川可能转世的消息,会配合你的行动”
这话把沈司星问住了,他扭头看了眼晏玦,后者两只眼睛已经变成蚊香圈,跟不上他和老七打的机锋,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靠谱。
沈司星深吸一口气“走吧。”
晏玦大为不满“走什么怎么就走了他几句话就把你忽悠过去了”
“我不能放过陆廷川存活的一点线索。”沈司星捋了捋晏玦的羽毛,把这只玄风鹦鹉放到肩头,抬眸,定定地望向老七,“只要他魂魄尚存,就不能放弃。这一点,你应该也有同感吧。”
他瞳色浅淡,此时此刻像一双镜子,映出老七冷静到有些冷酷的面容。
“嗯。”老七扯起嘴角。
风潇雨晦,悬崖陡峭,上面有一口深不见底的阴井,直径约为五六十米。井中阴气涌动,上方高悬着黑白两道八卦大阵,如同一副精密繁复的罗盘斜插在峭壁之上,在雨雾中缓缓转动,隐隐发光。
转生轮。
沈司星和老七站在山崖边,见此恢弘壮观的情形,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与此前不同,这一回沈司星才走近转生轮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斥力,不允许他前进半步,仿佛有一只透明的钟罩将转生轮与他们隔离开。
他手腕翻转,桃木剑显现在手心。果然,正如老七所猜测的那样,剑尖在接近转生轮十步左右的一瞬间摩擦出耀眼的电光,剑锋边缘焦黑。
“我试试。”
老七伸出手,试着穿过去,却被一道电光击中,闷哼一声向后倒去,狼狈地滚了几圈,才单手撑地缓慢站起身。
“不行,有法阵护持,外人进不去。”老七拿手背抹了把嘴角,啐了一口
污血。
沈司星后撤几步,仰起头,望向双生八卦似的转生轮。
如果陆廷川真的进入了转生轮,选择投胎转世的道路,那么他一定会给自己留下线索。不靠近转生轮的话,什么也找不到。
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他的身份抑或是证明他与酆都,与陆廷川有联系
沈司星迟疑片刻,从背包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玉玺。
晏玦见状,大惊失色“鬼玺你把酆都的鬼玺薅来干嘛不怕黑白无常找你算账”
沈司星睫毛轻颤,小声解释道“酆都里里外外乱作一团,我也分辨不清那些阴差是好是坏,各自都安了什么心,把鬼玺放在帝宫里面我放心不下。”
晏玦摆了两下翅膀,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啾了声“都这样了,也罢。那你去试试能不能进去”
“唔。”
沈司星握住鬼玺一步步走近转生轮。越过某个距离时,他浑身一凛,好像被冰冷的井水兜头浇下,笼罩住转生轮的法阵随之分崩离析。
“好像可以了。”
沈司星舒了口气,刚想转过身让老七他们进来,就听到晏玦发出一声尖锐的鸟鸣,大叫一声“小心”,扑棱扑棱地飞到他跟前。
“什么”沈司星愣了下,手上却下意识地挥动桃木剑,荡开一道白色光弧,和晏玦一左一右挡住老七的一记勾拳,“你”
沈司星小臂肌肉颤抖,整个人跌坐在地,双生握住剑柄才勉强架住老七的拳头。咔嚓咔嚓,桃木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剑光划破老七袖管,在他的皮肤上刮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可是不知怎地,皮肤之下的血肉殷红,伤口却没有渗血。
沈司星瞳孔紧缩成鲜红的小点,诸多疑点如同春雨般飘然落入脑海。
老七骗他来这儿有何目的
伪装了那么久,意欲为何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老七落在鬼玺的目光中有了解释。
老七一击不成也没有跟沈司星继续纠缠,左手五指张开,罩住扑来的晏玦,掌心瞬间被晏玦啄出个血窟窿。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眼眸黑沉,抬起长腿直接踹向沈司星小腹。
沈司星就地一滚,甩出发娑婆,用头发丝限制住老七的行动,趁机把鬼玺收回系统背包。
然而与他所预料的不同,老七非但没有被发娑婆捆住手脚,做困兽之斗,反而打了个响指,点燃一支白烛。
啪
烛芯爆裂,迸发出荧绿色鬼火,眨眼睛就将发娑婆点燃。火焰沿着发丝,火龙一般蹿向沈司星。
“嗯”
沈司星被燎到手背,痛吟一声,不得已暂时收回发娑婆,转而召唤出麾下的厉鬼邵建国,想用胶黏的黑雾纠缠住老七。
可他的每一步举动似乎都在老七的意料之中,才把邵建国甩出去,黑雾将将飞到半空,还没形成人形,就被鬼火滋啦一声点燃。
邵建国吱哇乱叫,骂骂咧咧,咻地
缩成核桃大的史莱姆,蜷在沈司星脚边,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了。
“这家伙的修为太深,硬刚的话恐怕吃不了兜着走。我不去,要去你去”
沈司星抿紧嘴唇,老七的拳头立刻落到他右肩,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剧痛。
咔嚓。
锁骨断裂。
碎骨穿刺血肉,沈司星的肩胛几乎刹那间就肿胀起来,手一松,桃木剑应声而落。
疼痛如电钻般钻开天灵盖,眼眶盈着生理泪水,沈司星痛到看不清东西,只能跌跌撞撞地勉强躲开几记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无论是体术,还是法力、爆发力,他都被老七在一瞬间压制住,再无还手之力,这种场面可不多见。
是他太天真了,没把认识将近一年,还救过他几次的同伴往坏处想。也许打从一开始,从晏玦提醒他的那次起,就应该对老七提高警惕
“沈司星,快跑”晏玦唧唧叫,两颊的腮红愈发鲜艳,“我来对付他。”说着,便孤注一掷般向老七的眼球啄去。
然而,老七只是冷酷地扫了晏玦一眼,用脚踩住沈司星重伤的肩膀,碾了几下,让沈司星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就单手握住毛球似的玄风鹦鹉,把他提溜到眼前。
老七眉目深邃,平时脸上没什么波动,此时表情却可怕得吓人。他磨着牙根质问“你为了一个凡人,想啄瞎我”
“沈司星是我朋友”晏玦啐了他一口,长长的尾羽挣掉一根,“你是什么东西”
闻言,沈司星感动之余还有些头皮发麻。
呼吸都会牵动肌肉带来锥心的疼痛,沈司星舔去嘴角的几缕血迹,忍住剧痛,声音沙哑“你想要鬼玺为什么”
“那东西,我本可以直接拿。”老七呵了声,“但我担心触发陆廷川特意为你留下的某种禁制,还是让你亲自带来转生轮旁最好。”
老七没有直接回答,但沈司星仍然敏锐地从他话语中捕捉到一个关键点。
“转生轮”沈司星睫毛微微颤动,眼尾滑下一道泪痕,与鬓角的冷汗融为一体,“你想带着象征酆都王权的鬼玺,进入最为机要的禁地转生轮,老七,你究竟想做什么咳,或者,我换一个问题。”
沈司星掀起眼皮,血红的瞳孔一瞬不瞬,仰头望向老七“你是谁”
老七稍显刻意地错开晏玦的视线,直视沈司星“你猜到了。”
“猜到了一点。”沈司星喉咙呛到血沫,剧烈咳嗽起来,肺叶痉挛,钻心地疼,“泰山府君,对么你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无非是想用一个不会引人注意的身份,趁陆廷川不在潜入酆都。得到鬼玺后呢你还想要如何彻底占据酆都”
老七扯了下嘴角,似乎不屑于回答沈司星的追问,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无论是你,还是陆廷川,你们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我手中得来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沈司星怔住。
旋即,他反应过来老七的意思“晏玦看你果然很准。老七,不,祁玖是你设计的游戏,想让晏玦抽到千年前的你,以此来改变过去。”
沈司星的头皮酥酥地炸开鸡皮疙瘩,觉得老七有些恐怖了。
如果一年前的暑假,是晏玦而非他被卷入游戏,那么过去或许会如老七所计划的那般,经过某些暗箱操作,由晏玦抽到已是泰山府君的老七。
老七再从这个极高的轻而易举地统一幽冥,成为阴间当之无愧的帝王,他们二人则会顺其自然,重修旧好。
但老七机关算尽,却没算到晏玦转世成了一只鹦鹉,且保留了一定的记忆,早早躲开老七设下的法阵,避免被裹挟入游戏。
而他,沈司星,一个开了阴阳眼的凡人,好巧不巧地被卷入这一盘棋局,不仅破坏了老七对于阴间幽冥的图谋,让一个本该在千年前死去的小道士陆廷川上了位,连晏玦都跟他要好起来,与老七背道而驰。
想通前前后后的关键节点,沈司星脑海一片清明,清楚地知道
这回他死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