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 77 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77
    陆廷川怔了怔,后又抹去沈司星鼻尖的一撇血污,笑道“再过几日就是你十九岁生辰,是该准备些礼物。”

    沈司星听出他转移话题的意思,心头愈发酸涩,大量失血让他手脚冰凉软绵,浑身提不起劲儿,于是只能倚靠在陆廷川怀中,灰头土脸地往那人衣襟上蹭,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等沈司星醒来,已是数个时辰后。寝殿寂静,龙床宽敞,靠垫和被褥像一团团软和的云雾承托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

    “唔。”

    沈司星掀起眼皮,瞥见晏玦站在床边的灯架上拢着翅膀熟睡,毛蓬蓬的肚子一起一伏。

    他浑身清爽干净,兴许是陆廷川帮忙清理过,伤也已经好了,被老七碾碎的肩胛骨恢复如初,曾经遍布鞭痕的皮肤光洁白皙,没有丁点瑕疵,只不过丹田里的玄冥之气尚未充盈,脸色看上去尤为苍白。

    沈司星抬了抬胳膊,发现他裹了一身宽松的寝袍,质地像丝绸,又似凝霜,摸上去滑滑凉凉的,衣襟大敞,露出大片单薄的胸膛,袖口绣着银色盘龙。

    他愣了下,立马掀开被子,看到自个儿好歹穿了亵裤,才长出一口气。

    但一想到这身衣裳很可能是陆廷川的旧物,沈司星就有些坐立难安,陆廷川把狐皮大氅给他就够亲昵的了,现在又让他穿贴身的寝衣,嘴上却言之凿凿,说他年纪太小,拿来日方长搪塞他

    这是什么意思

    越往深处想,沈司星越憋气,等陆廷川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他冷着一张小脸,拢着被子坐在床头。

    “醒了”陆廷川温声问。

    沈司星扭过头去,乖戾的神情柔和下来,小声叫了句“师父。”

    陆廷川侧坐到床头,自然地握住沈司星的手腕,搭上脉搏,一缕银丝从他指尖钻入沈司星的血脉,探查了一番。

    “没什么大碍。”陆廷川垂眸,看向裹着被子跟饭团似的沈司星,失笑道,“眉心死气有点重,应该是你在酆都待太久的缘故,回到人间休养几日就好。”

    沈司星嗯了声,低下头,凝视陆廷川握着他的那只手。掌心宽大温暖,指腹和虎口有一层经年累月练剑留下的薄茧,落在他手腕内侧薄薄的皮肤上,稍一触碰,就磨得有些痒。

    痒意像一簇绒毛划过肌肤,从手腕一路蜿蜒爬上耳根。

    陆廷川在低声交待些什么,沈司星已经听不清了,他反手攥住陆廷川的手,在对方愣神之际,半跪着,膝行到床沿,摁住陆廷川的肩,欺身亲了下那人的脸颊。

    亲吻转瞬即逝。

    寝宫陷入一片沉默,唯有沈司星急促的呼吸声。他整张脸都红了,唇线紧抿,想要立刻钻进地缝里去。

    亲嘴还算他有点胆量,亲脸颊半怂不怂的,想找借口又洗脱不干净,简直是亲手把自己推到左右为难的境地。

    可是下一秒,沈司星就不那么懊悔了。

    陆廷川扣住他的手,手指严丝合缝地嵌入指缝,另

    一只手扶住下颌,轻而易举地迫使他仰起头,还没回过神,唇上就被落下一道亲吻,游刃有余地撬开齿列,攻城略地。

    沈司星本能地想躲,恍惚间听到陆廷川的一声轻笑,忙阖上眼皮,闭上眼之前,他看到陆廷川动了动指尖,龙床边的玉勾叮当晃动。

    床幔飘落,人影幢幢。

    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沈司星忘了自己是否还在呼吸,模糊了生死的界限,唇舌都酥酥地麻,脖颈僵硬,仍要维系着引颈受戮的姿态,仿佛献祭般将自己供奉到酆都的祭坛上。

    半晌,陆廷川才松开对沈司星的桎梏,几缕长发却不听使唤般垂落在沈司星脸侧,温和的眉峰微蹙,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控。

    沈司星恋恋不舍,手顺着陆廷川的衣襟滑下去,方才觉得不妥,默默蜷起手指,缩进袖口。

    “礼物不想要了”陆廷川看着他失神的情态,心中软成一片,忍不住拿话逗他。

    哪想到沈司星回“不想要了,有这个就够了。”手指犹落在肿起的唇峰上。

    “还是要给的。”陆廷川笑了笑,眉梢眼角尽是温柔风流。

    说着,又摸了摸沈司星的头发,把睡得翘起的乱发拨到一边,末了,很煞风景地来了句“你不能在酆都久留,现在就回去吧,我过些时日去龙城看望你。”

    沈司星不解“可是泰山的问题还没解决”

    “不,泰山和酆都的事由我去跟天庭交涉,泰山府君身消道陨,主动权落在酆都这边,不会再有差池。”陆廷川说,“有问题的是你,阴阳有别,你才在酆都几日肩头的阳火就如此孱弱,再待下去于身体无益。”

    沈司星撇嘴,嗯了声,脸上的表情不外乎在说,就是现在死了,能留在酆都当个小阴差也不错。

    陆廷川一眼看穿他的所思所想,摇头道“横死当不了阴差,何况,你现在魂魄不稳,修为不够,来了酆都也只能做端茶送水的小鬼”

    沈司星听出陆廷川在诓他,他的玄冥之气已修炼到驭鬼,打个把阴差还是绰绰有余,现在这么说,无非是在担忧他的身体,怕他逞能。

    于是,沈司星推开陆廷川,从龙床滑下去,从背包里翻出一套便装,毫不避讳陆廷川的目光当面换上,叫醒灯架上的晏玦,把他抄进衣兜。

    回身对陆廷川说“那师父,我先回去了。”

    “嗯。”陆廷川倚在床头,宽袍广袖如云堆逶迤。

    沈司星走出去几步,跨过门槛前,侧过头问了句“你说过些时日来龙城,具体是几日”

    “二日后。”

    “好。”得到陆廷川的保证,沈司星才脚步轻快地离开寝宫。

    晏玦迷迷糊糊转醒,隐约察觉他俩背着自己有了什么微妙的进展,但又不确定。

    路过风雨连廊,行至大殿,黑白无常已变回人形候在殿前的青石台阶下,等着送他出鬼门关。

    黑无常依然是老样子,一双断眉直飞出眉骨,看着脾气不大好,见沈

    司星出现,张口就吐槽“陛下究竟跟你说了什么,让我们等这么老久”

    白无常打了个呵欠陛下跟小天师私底下的谈话,也是你能打听的快走吧,把人送出去,我也好睡个回笼觉,困死我了。”

    “你困你困个屁全程睡觉摸鱼,让陛下附身代打,你也好意思说”黑无常大为不满。

    沈司星默了默,心想,陆廷川说的话,你们还是不知道为好。

    两位阴差一路护送沈司星到鬼门关下,沿途大小孤魂野鬼无不侧目,翘首观望,排场之大,闹得沈司星脸皮发烧,恨不得脚底抹油立刻就走。

    “多谢黑白无常大人。”沈司星颔首,“之后的路我认得,就不麻烦你们了。”

    黑白无常也不客气,帮他推开鬼门关大门,就挥手道别。

    “吁。”沈司星松了口气,把晏玦从兜里翻出来,捧在手里,“晏小唧,你还好吧”

    “啾”晏玦在他掌心跳了一圈,挥动几下翅膀,“好着呢,吃嘛嘛香,不知道陆廷川给我灌了什么仙丹,也忒灵验了。”

    “我不是问这个”沈司星咬住下唇,见晏玦避而不答,便也不再追问。

    一人一鸟踏上奈何桥,桥下黄泉湍急,轰隆作响,过了桥,就算来到阴阳交界的地带,能用秦广王给他的活无常腰牌直接返回人间。

    然而,他们刚走到奈何桥中间,就撞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阴风凛冽,一个小女孩戴着渔夫帽,蹲在桥上拍皮球,皮球的啪嗒声令人不寒而栗。

    “孟婆。”沈司星下意识把晏玦藏到身后。

    小女孩站起身,咯咯一笑“等候多时了,你俩可真磨蹭。”

    “你在等我”沈司星眨了下眼,虹膜外圈燃起血光,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当然不是。”孟婆伸出手,孩子般半大的手心顿时从白白嫩嫩,变为苍老如鸡皮,“把他交出来吧,那只偷摸没喝孟婆汤的鹦鹉。”

    沈司星的神经顿时绷紧,想要回身去酆都城下求援。

    可沈司星脚步未动,孟婆便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屈指一弹,一根油腻腻的毛线就从指腹窜出,嗖地缠住他的脚踝。

    毛线湿滑油腻,蜿蜒而上,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都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沈司星在地府见过孟婆的毛线有多大能耐,这些用人网油搓成的毛线能轻松把厉鬼缠成粽子,何况他一个大活人。

    故而,他定住心神,平静道“在酆都大帝的家门口这么做,不大合适吧。”

    “我不会伤你一根汗毛,只是做老婆子我的分内之事罢了,就是陆廷川本人知道,也不会拿我如何。”孟婆的脸蛋圆圆的,眉心还有一颗红点,腮边两坨腮红,看着就是个黄毛丫头,可她的眼神苍老狠辣,看得沈司星头皮发麻。

    “如果我不答应呢”

    晏玦在沈司星手中啾啾大叫,奋力挣扎,沈司星几乎要握不住他。

    孟婆歪过头,好像

    透过沈司星看到了那只不听话的鹦鹉。她咧开嘴角,直勾勾地看着沈司星“你不答应,会有人答应的。”

    沈司星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晏玦为了救他当即大喊一声“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沈司星戳了下晏玦的肚子,让他安静,而后硬着头皮跟孟婆周旋“晏玦当年也不是故意不喝孟婆汤,只是正值乱世,地府也乱糟糟的,疏于管理,说起来,他没喝到孟婆汤,带着记忆转世几次,地府也有责任。”

    孟婆懒得听沈司星狡辩,伸手一勾,就要把他倒吊起来,去抢他手里的晏玦。

    孰料,地上的毛线纹丝不动,居然被一根根头发缠住,又被一滩黑雾似的厉鬼黏在奈何桥上。

    孟婆脸色一变,一时间,阴风大作,奈何桥像游乐园里的海盗船一样摇晃起来。

    沈司星扑倒在地上,差点磕到门牙,他匍匐在地,咬着牙根和晏玦小声交谈“你怎么想这孟婆汤喝下去,怕是会比现在更笨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取笑”晏玦唧唧叫道,“早喝晚喝都是喝,不如一口气干了这碗孟婆汤算了”

    可他话锋一转,豆豆眼里盈满了伤感的情绪“欸,就是我喝完之后,还能不能记得你,记得那谁呢要是我都忘了他,恐怕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有过一个叫祁玖的道士。”

    都说人的一生会经历二次死亡,一是身死,二是魂飞魄散,二是被遗忘。老七已经历过前面两次,最后一次捏在晏玦手中。

    沈司星轻轻嗯了声“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等等”

    不等晏玦阻拦,沈司星拄着桃木剑,艰难地站起身。

    孟婆招招手,适时停止了奈何桥的晃动,饶是她资历颇深,也不想在酆都的地界闹出太大的动静,更遑论真的对沈司星出手了。

    “孟婆大人。”沈司星语气谦恭,眼神里却带着尖利的锐气,“不如这般,你我之间做一个交易。”

    “交易”孟婆不屑一顾。

    “我把一百只厉鬼送到地府,来换取晏玦此生不必喝孟婆汤。玄凤鹦鹉的寿命最多不过二二十年,等他这辈子死了,魂魄落到地府,喝不喝孟婆汤一样由你决定。”

    这番话乍一听很合算,用一只小鹦鹉晚喝几年孟婆汤,换取一百只厉鬼的业绩,要是秦广王在场,定会掏出玉玺来跟沈司星立字据。

    但沈司星也有他的打算,晏玦有他用灵丹妙药供着,活个百八十岁不成问题,要是以后修炼成精,更轮不到孟婆置喙。就是不幸亡故,也能把晏玦的魂魄先一步送去酆都,让陆廷川走个后门。

    听到这话,孟婆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审视沈司星,后者的脊背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哇。”孟婆答应,“让酆都大帝的道侣给地府做事,这是我们地府的荣幸。十年,一百只,一只不多一只不少,小天师切记遵守诺言啊。”

    说罢,孟婆哗啦一挥衣袖,跳下奈何桥,落入黄泉中的一叶

    扁舟,转眼间就没了影子,留下沈司星在风中凌乱。

    “”

    道侣”晏玦傻眼,“唧,什么道侣”

    沈司星一字一顿“没什么。”

    回到人间,沈司星现身在酆都城景区,位于半山腰的箭竹林边,和清晨负责打扫落叶、垃圾的清洁工大妈面面相觑。

    “竹林里边不能进,警示牌上写了啥没看到啊”

    沈司星无语,只能连声道歉,低下头,快步下山,边掏出手机给孙天师,请他派车来接。

    没多久,沈司星就在景区门口的皮卡车上再次见到了孙天师和吴教授。

    看到沈司星一个人下山,孙天师脸色剧变,嘴唇蠕动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徒弟呢”

    沈司星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孙天师了然,肩膀立时垮了下去,唉声叹气。

    吴教授跟他感同身受,安慰了几句,才对沈司星说“巴国双子墓的考古工作大有进展,失踪人员的尸体也已经全部找到了,这回还要多谢小天师和孙天师。要不是有您二位帮助,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也要折在墓里头。”话里话外的,想跟沈司星打听酆都的事。

    沈司星点头,唔唔嗯嗯,糊弄了事,并不愿跟他多说。

    吴教授懂得看眼色,见此情况,便不再追问,转而说起昨天傍晚搜救队进山,半途起了山雾,天空乌漆墨黑,一行人险些迷路,还是一条大黑狗把他们领回正道上。

    “我还以为又要折进去一队人马,那可太邪门了。”吴教授心有余悸。

    沈司星这才开了金口“那只黑狗,应该是传说中的黑无常,考古队要是有心,可以去庙宇里给黑无常和酆都大帝都烧一些香火。据说,黑无常很喜欢吃鸡腿。”

    “哎,欸”吴教授如获至宝,大脚踩下油门,把失魂落魄的孙天师和沈司星一并送到山下的县城里。

    “老七他”

    沈司星扭头,见孙天师垂头丧气,安慰道“他有他该去的地方。”

    哪想到孙天师下一句话就说“他死了,我的生意可怎么办”

    沈司星大为无语,没想到孙天师钻钱眼儿里到这种地步。

    下一秒,孙天师捂着臀,蹦了几蹦“哎哟喂,谁啄了我的屁股”

    “走吧。”沈司星背着手,接住飞回来的晏玦,面无表情地说,“时间还早,我想今早就搭车回龙城。”

    没了老七,孙天师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抱怨几句,就只能跟上沈司星的脚步,琢磨着往后抱稳他的大腿。

    辗转抵达龙城,沈司星没有和孙天师交流的力气,回到家倒头就睡,一连闷在家里两日,数着时辰等陆廷川来找他。

    “你这是怎么了”晏玦歪了歪头,“去一趟酆都,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沈司星拍了下他的小脑袋,闲着没事做,打电话给孙天师,想问他要点案子。

    哪想到电话那头,是孙天师的另一个徒弟接的,说自从得知老七的死讯,孙天师就茶不思饭不想的,好生伤心了一阵。

    沈司星无奈,留下口信便挂了电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第一医院看沈家河一趟,再过半个月,等高考成绩出来,他就再也不会回到龙城。

    他的童年和大半青春埋葬于此,从今往后尽是光明的坦途。

    可沈司星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去,差点连性命都搭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