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输完,急诊科的医生来检查了一遍,确定沈司星意识清醒,各项指标正常,才让他签了单子,放他回家休息。
临走前,医生忍不住教训“像你这年纪的男孩子,谁不是能吃下一头牛以后好好吃饭,别因为放暑假就顾着玩游戏,昼夜不分,饥一顿饱一顿的,明白了吗”
大概是看他眼珠子发红,以为是在网吧打游戏熬的,才下此结论。
沈司星面露尴尬,瞟了眼陆廷川,收到对方一记“没好好吃饭”警告的眼神,脑袋跟着低了下去。
“好的,医生,以后我会监督他。”陆廷川应和,接过药单和病历,领着蔫头耷脑的沈司星回家。
临到家门口,沈司星才惊觉,陆廷川未免太熟门熟路了点儿。
可他还没来得及问,陆廷川就指尖轻扫,挥出一道银光,只听得锁舌咔哒一声响,防盗门应声大开。
“”
“你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晏玦跟颗炮弹一样从客厅里嗖地窜出来,毛乎乎的翅膀亲热地往沈司星脸上拍。
沈司星吸了满嘴绒毛,鼻子发痒,想打喷嚏“在医院出了点小事,耽搁了一会儿,阿嚏。”
一人一鸟亲昵半天,晏玦方才感觉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令他如芒在背,一抬头便看到陆廷川正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晏玦吓一大跳,浑身羽毛炸成一团,翩然落到沈司星手上,霍地伸出一只翅膀,指向陆廷川“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酆都吗”
陆廷川温言道“休假,来人间看看。”
“唧”晏玦吐槽,“休假酆都大帝不该996,007么,怎么还有假期的陆廷川,你其实是来摸鱼的吧”
“摸鱼”陆廷川疑惑,没听明白。
沈司星头痛,揉按太阳穴,轻声说“进屋说。”
他租的是两室一厅的精装公寓,和晏玦住一块非但不小,还很宽敞,软装也算温馨。
但屋子里多了个西装革履的陆廷川,身形颀长,气质矜贵,脸漂亮得盈盈生光,就显得空间狭小低矮,装潢随意廉价了。
沈司星抿抿嘴唇,让陆廷川先坐,他去收拾一下。又问陆廷川有什么想喝的他这儿没有好茶叶,只能委屈酆都大帝一起喝可乐、矿泉水。
陆廷川看他局促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不免觉得好笑“不用客气。”
接着,补充道“我来过这里,知道吃的在哪儿。”
听到这话,沈司星的耳尖发烫。
陆廷川的确来过他家,但那时陆廷川没有露面,把他当纸片人养,他还能自欺欺人一番。现在两个人关系变了,陆廷川则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屋子里,他的地盘上,搞得他连呼吸都有些许紧张。
“那你自便,我去洗个澡。”沈司星轻吸口气,转身回到卧室。
合上门的瞬间,晏玦咻地跟了进去,拢起翅膀,蹲在衣帽
架上,歪了歪头,看着沈司星翻箱倒柜找得体的睡衣。
“你不对劲。”晏玦横插一句。
沈司星好不容易从一堆有的没的衣服里,翻出一身不是老头衫和大裤衩的成套短款睡衣,闻言,敷衍地唔了声。
晏玦好奇得要死,简直抓心挠肝“他到底来干啥的怎么跟到家里来了是不是酆都又出了什么岔子”
“那倒没有”沈司星本想说,这回出岔子的是他,但看到晏玦目光炯炯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要是被晏玦知道,他被泰国小鬼缠上,可能命不久矣,不知道这傻乎乎的鹦鹉能闹出什么乱子。
“师父他来人间看看我。”
“他没事来看你做什么”晏玦不信,鼓了鼓脸,想到陆廷川黏在沈司星身上的眼神,忽而福至心灵,“哦豁,我知道了,你俩指定有事儿。”
晏玦越说,越觉得这想法很有道理。
酆都大帝日理万机,虽然跟沈司星是师徒,又是过了命的交情,但也没必要跟到沈司星家里来,说话的语气还那么亲密,且旁若无人,连他都插不进去嘴。
“你该不会跟他”晏玦瞠目结舌,吱吱大叫,像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
沈司星叹口气,抱起睡衣和浴巾,拐进主卧浴室,关门之前轻飘飘撂下一句“嗯。”
晏玦砰地撞到门板上,头晕眼花地落到地毯上,内心无比震惊“我靠不是,沈司星,你路子这么野啊”
半晌,哗啦啦的水声停下。
沈司星走出浴室,脑袋上罩着浴巾,擦着头发走进客厅,就见到晏玦窝在茶几上的竹编果盘里,霸着电视机看肥皂剧。
陆廷川端坐在沙发上,捧着他的一本课外书,津津有味地读,一人一鸟互不打扰,但气氛微妙凝滞。
见沈司星出来,晏玦立刻跟他挤眉弄眼,瞄一眼他,再扭头瞟向陆廷川,脸颊上的腮红红彤彤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沈司星头大不已,生怕晏玦给他来一句“不给哥们重新介绍一下”
于是,沈司星快步走到陆廷川身前,攥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卧室里领“师父,过来帮我看看。”
陆廷川挑了挑眉,并没有多问,顺着沈司星的力气起身。
关上房门,不等陆廷川发问,沈司星抢先一步说“晏玦性格就那样,但他心地不坏,你别介意。”像是担心陆廷川一个不舒坦,就送晏玦下去见他前夫。
“我知道。”陆廷川了然,随后无奈地问,“在你眼里,我的脾气有那么恶劣”
沈司星哽住,抬眸扫了眼陆廷川,心想,如果他也算脾气坏,世界上恐怕没人称得上是好脾气了。
好在陆廷川没有追问,转而问他,是不是后背疼越到后期,镀金婴尸附着的那块肌肤就越容易疼痛,尤其是沾水之后。
“嗯。”沈司星点点头,指尖搭上领口的扣子,刚想解开,却又觉得不妥,才收回手,陆廷川便上前一
步,下一秒,手背就被陆廷川拢住。
“我看看。”陆廷川垂眸,瞳孔粼粼如水,语气却不由分说。
沈司星往后退,被陆廷川逼到衣柜边的穿衣镜旁,倚住冰凉的镜面,终于是无路可退。
他舌尖顶住上颚,别过脸,屏住呼吸,感觉到陆廷川的手指拂过他的锁骨,玉石似的指甲抵着他的下颌软肉,一枚接一枚地解开睡衣纽扣。
呼吸落在头顶,如和风微煦。
沈司星的发丝根根竖立。
陆廷川分明没做什么,帮他褪去上衣,让他转过身,扣住他的骻,示意他塌下腰身,之后,在背后抹上镇痛膏药的动作也毫不逾矩,但沈司星就是紧张得不行,心脏跳得厉害,手心都汗湿了。
“好了。”
上好药,陆廷川揽住沈司星的腰,把人掉了个个儿,又帮他系好扣子,穿好衣裳。
见沈司星浑身僵硬,像被人拎住耳朵,两脚悬空不敢动弹的兔子,陆廷川又心疼又想笑。他摸了摸沈司星的后脑勺,牵着手,把人领到床边,塞进被褥里。
“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陆廷川坐在床头,俯身亲了下沈司星额头,嘴唇薄而凉,“我就在这儿,帮你守夜。”
“嗯晚安,师父。”
“睡吧。”
沈司星没撒手,纤长的手指屈起来,勾住陆廷川的手,随即听话地阖上眼皮,不一会儿,又悄悄睁开,偷看闭目冥想的陆廷川,见他呼吸平缓,没有消失不见的意思,方才沉沉睡去。
眼前的一切,仿佛美梦成真。
翌日,他们来到沈家的大平层公寓马路对面。
和沈司星在郊区租的房子不同,虽然同叫公寓,但不是一回事,物业安保水平如隔天堑,不靠点儿特殊手段,很难从正门混进去。
直到亲眼看见郑晓梅的保时捷跑车从在地下停车场驶离,沈司星才冲陆廷川点点头。
两人躲到一棵行道树后,陆廷川搂住沈司星的腰,随即掐了一道法诀,身形一闪,下一霎,便缩地成寸出现在一户高层公寓内。
中央空调无声吹出冷风,入户厅敞亮空阔,大理石花砖光可鉴人,衣架上挂着几只皮包,角落堆着没打包好的物流纸箱,家具被防尘布覆盖,看上去稍显凌乱。
沈司星扫视一圈,抬头看向玄关角落的监控探头,给陆廷川使了个眼色。后者指尖轻勾,撇出一缕银光,摄像头的电源灯闪烁几下,悄然熄灭。
“看样子,郑阿姨打算搬家。”沈司星语气平静,分析他那位继母的一举一动,“我爸的生意遇到了一点麻烦,这套房子他们估计是抵押出去了。”
陆廷川问“你推测,是她养的小鬼”
“嗯。”冷气太强,沈司星环抱双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时间线太过巧合了。”
因为阴阳眼的缘故,沈司星的体质一向说不上好,但仔细回想起来,这半年他身体虚弱下去的关键节点,正是那次他同父
异母弟弟的百日宴。
宴会上,郑晓梅曾抱着他襁褓中的弟弟,一定要他抱一抱。
如今想来,当时郑晓梅脸上的笑容分为怪异。
陆廷川颔首,走上前去,从袖里乾坤取出一件羊绒披肩,披在沈司星肩头“这是养在天庭云海的云滩羊,绒毛温和细腻,有抵御阴气的功效,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沈司星肩头一暖,手脚都暖呼呼的,像泡在温水里,于是裹紧衣襟,小声道谢。
“解除镀金婴尸的诅咒倒也容易。”陆廷川话锋一转,目若清霜,淡淡地扫过这间奢华的公寓,“直接消灭本体即可。”
换言之,他们需要找到郑晓梅供养的小鬼本体。
“如果不在这儿怎么办”沈司星目露忧虑,“他们应该还有其他房产,但我不大清楚位置。”
陆廷川摇了摇头,手腕翻转,变出一张符纸,再掐了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法诀。
哗
银蓝火光瞬间点燃符纸,将之烧成灰烬。符灰飘落到地上,形成一个鬼脸似的恐怖图案。
沈司星眼皮一跳,躲到陆廷川身后。
“我们运气很好,她还没来得及转移镀金婴尸。”陆廷川略松口气,“如果换个隐蔽的地方,想在十天之内找到就有些困难了。”
沈司星壮起胆子调侃“我还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
陆廷川垂眸,看沈司星一眼,拨开他颈侧的碎发,怀念又庆幸地说“沈司星,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所不能。”
倘若他真的强到从心所欲的程度,他们就不会分开上千年的时光。
万幸,他和沈司星找到了彼此。
沈司星溺在陆廷川温柔容让的目光里,脑袋晕晕乎乎,片刻后,才想起来现在不是跟陆廷川拉拉扯扯的时候。
为防郑晓梅提早回家,他们兵分两路,从大平层公寓回游动线的两头去寻找镀金婴尸的踪迹,互相约定如果遇到危险就出声示警。
沈司星取出桃木剑,从客房到书房,挨个翻找柜子和抽屉,连主卧浴室智能马桶的水箱都没放过。
走进衣帽间,沈司星眼底红光一闪,顿住脚步。
衣帽间杂乱如飓风过境,奢侈品包装散落一地,包柜和珠宝柜空了一半,不知是被郑晓梅搬走了,还是变卖了。
然而,在房间角落,半透明的包柜附近,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婴儿身上的爽身粉味,奶香奶香的,浓郁而甜腻,在那之下还隐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
那是尸体散发的死气,无论炼制时加了多少药材、香料,都无法掩盖的恶臭。
他打开包柜,半蹲下身,取走几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皮包,观察良久,才用桃木剑轻轻一戳,卡入柜子背板的一道缝隙。
沈司星眉心轻蹙,手腕稍稍用力,那块木板就悄无声息地滑到一旁,一股尸臭钻入鼻腔,露出里面藏在墙体中的一座神龛。
神龛仅比沈司星的膝盖高出一截,
赭红木板犹如干涸的血液,前面的供桌上摆了几支烧到大半的蜡烛,烛芯熏黑,弥漫着一股焦味,果盘里盛着小孩儿爱吃的奶糖和曲奇饼干。
沈司星定睛一看,饼干边缘有几道模糊的牙印,牙齿米粒大小,就好像真的有个小娃娃捧着曲奇饼干啃过一般。
可是,神龛里空无一物。
“嗯”
倏忽间,沈司星背后一凉,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挥剑向后扫去。
哗啦
身后的香水架子倒下,香水瓶碎裂一地,各式各样的花果香、脂粉香融合,叫人头晕脑胀,暂时遮盖住屋内的尸臭。
沈司星抬头,一道眼熟的小身影倒挂在水晶灯上,洋娃娃大大的玻璃眼珠牢牢地盯着他。
“果然是你。”
洋娃娃下巴的球形关节一张一合“这是我家。”
沈司星懒得跟他争辩,挽了个剑花,剑光一闪,直刺洋娃娃而去。
洋娃娃体格小,身形又灵活,蹬了一脚水晶灯,就落到不远处的沙发上。
水晶吊坠叮铃作响,剧烈摇晃。
沈司星直接召唤出厉鬼邵建国,想故技重施控制住洋娃娃。
可那洋娃娃吃过被邵建国夺舍的苦头,自然不可能再掉到同一个坑里去,脑袋扭过九十度,避开邵建国的视线。
转瞬间,他们就过了好几招,衣帽间遍地狼藉,没了下脚的地方。
阴毒的鬼气如同地下河水,不多时,就让沈司星浑身冰凉,冷汗涔涔。
他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剧痛的肩膀,眉头紧拧,心里清楚在这片皮肤之下是一团黑黢黢的鬼气,在不断汲取他的气血和法力。
洋娃娃自以为得计,咧开嘴角,狞笑道“沈司星,你快要死了”
“是么”沈司星低着头,睫毛颤动,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洋娃娃顿觉不妙,可不待它反应,衣帽间内就风云突变。
噼啪
一团拳头大的雷云从洋娃娃身后袭来,电光滋啦作响,照亮阴暗的房间。洋娃娃本能地想躲,可无论它怎么左冲右突,那团雷电都像吃定它似的,不紧不慢跟在它身后。
“呃啊啊啊”
洋娃娃发出一声惨叫,还是被闪电劈中,小小的身躯被银白电光吞没,弥漫开塑料点燃的焦糊味。
噗通,洋娃娃掉在地毯上。
它僵硬地扭过头,就见一位仙姿佚貌,气质出尘的青年悄默声出现在门后。
青年长发及腰,五官线条柔和,看向洋娃娃的表情却格外冷漠。
眼神里充斥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意。
“师父。”沈司星捂着肩,挪步到陆廷川身侧,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陆廷川嗯了声,心下明白,眼前的洋娃娃就是他们找寻半天的镀金婴尸。
他两指并拢,凭空凝聚剑气,一柄纯白的长剑蓦然出现在他手中。剑尖飘逸出的一丝剑气,就让天花板上
的水晶吊灯嗡嗡震颤。
洋娃娃遍体生寒,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完全被陆廷川的气势压制,损坏的关节无法修复,再也不能动弹。
这人到底是谁
它知道沈司星不好对付,但怎么也想不到,沈司星背后还有高人相助
该死,该死该死
要是被妈妈知道,会对它失望吧。
想到这里,洋娃娃就生出一股莫大的戾气,下巴咔哒咔哒张合,一字一顿地说“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沈司星活着离开”
它两脚着地,霍然起身,球形关节挤压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陆廷川泰然自若,两指并拢划开剑弧,不留情面地挥向洋娃娃心口。
但是下一刹,洋娃娃就以一个鬼魅的速度,倏地蹿上天花板,踩住水晶灯,摇晃几下,借由惯性直扑沈司星而来。
沈司星没料到这镀金婴尸居然如此大胆,肩膀一时剧痛,闪避不及,勉强往后退开半步,却还是被洋娃娃挂住袖口,扒着手臂往上攀爬,两条冰凉细弱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死死勒住。
“唔”沈司星险些窒息,随后,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脊背皮肤下的鬼气凸起,显出黝黑的实体,好像个浸泡在羊水中的畸形婴儿。
沈司星浑身发毛,终于洞察到洋娃娃的目的
真正的镀金婴尸在他的身体里
洋娃娃把他当作了某种培养皿,用他的身体滋养镀金婴尸,吸干他的玄冥之气,只要洋娃娃一死,就能顺遂自然侵入他体内,让镀金婴尸破开肌肤降临于世。
所谓泰国小鬼,镀金婴尸的诅咒,其真相毋宁说是诅咒,不如说是寄生。
洋娃娃张开口,就要咬向沈司星的肩膀。它的树脂皮肤之下,竟然是两排人类的牙齿,虎牙尖利,牙龈殷红,看起来很是怪异。
沈司星甩脱不开洋娃娃,这时候,用其他手段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陆廷川反应够快,把对向洋娃娃的剑,转向真正的怪物。
剑光在半空停滞。
陆廷川回过身,见状,略为吃惊,对上沈司星惊恐的目光。
见沈司星微微摇头,陆廷川立刻心领神会“原来如此。”
洋娃娃的尖牙距离沈司星的脖颈仅差一厘,陆廷川手指屈起,倏然一扫,剑光就凌空扭转,荡开凌冽的阴风,斜插进沈司星和洋娃娃之间,穿刺过那片隆起的肌肤。
瘤子蠕动。
滴,嘀嗒
血液滴落,没入地毯。
洋娃娃摔落在地上,四肢关节扭曲,脑袋歪在一边,只有眼珠子勉强得以转动。
沈司星双手杵着桃木剑,跪倒在血泊里,纵然疼痛难忍,但四肢百骸一阵轻松。
黑漆漆的鬼气从沈司星体内涌出,勉强凝结成一个婴儿的形状,又被陆廷川袖间卷起的阴风吹散。
“嘻,啊啊啊啊啊”
洋娃娃见大势已去,
爆发出骇人的尖叫,满屋灯管碎裂,玻璃窗炸开蜘蛛网纹,花瓶嗡嗡颤抖。
沈司星耳膜一阵生疼,刚想挥剑给它一个痛快,身后就响起一道尖利的女声“沈司星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还带着外人进来,不怕我报警吗”
郑晓梅一手搂着襁褓,一手拎着包,等她看清屋内的情形,便吓得手上一松,皮包落在地上,当即被碎玻璃划破娇贵的小羊皮。
沈司星没回答,默不作声地让陆廷川帮他包扎好伤口,搀扶着陆廷川的手站起身,眸光清明,冲郑晓梅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
“郑阿姨,我来家里取点东西,一不小心发现了这个。”沈司星说着,还掏出手机,咔嚓,拍了张照。
他拎着手机,转过来给郑晓梅看。
包柜大敞,里面的神龛阴森可怖,地板上还躺了个气息奄奄的洋娃娃。不用说,稍微懂点皮毛的普通人都能知道那娃娃的用途。
“我”郑晓梅结结巴巴,脸上写满了阴谋被戳破的惶恐不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假如她养小鬼的事被沈司星传出去,等老沈死了,她在圈子里的名声也完了。
外人不会在乎,她养小鬼究竟是为了报复沈司星,还是求财,求桃花,求容貌,只会口耳相传,说她养了泰国小鬼,不但克疯了亲儿子,而且还克死了二婚的丈夫。
到时,她跟沈司星过去的遭遇不会有任何区别。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嫌恶的目光落在洋娃娃身上,心下恨恨道,没用的东西,杀沈司星那小子都杀不掉,亏她还从泰国花重金请来,哪想到是废物渣子,一点用都没有
“郑阿姨,你真不知道”沈司星眨了眨眼,看上去单纯无辜,语气却带了些诱哄的意味。
“不知道,不知道,都说了不知道”郑晓梅急于甩脱干系,口不择言道,“肯定是你爸干的,沈家河那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最信这个。”
地毯上,洋娃娃玻璃眼球里的光芒暗淡下去,死气沉沉。
郑晓梅被它看得后怕,抱紧襁褓中的幼子,一口咬定“我从来没见过它。”
洋娃娃还能为了郑晓梅所谓的母爱倾其所有,郑晓梅却巴不得撇开干系。
人和鬼的差别,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好吧。”沈司星仰头看了眼陆廷川,语气仿佛很是失望,“阿姨,你不知情就好,这东西阴邪得很,千万不能碰。”
郑晓梅梗着脖子,狠下心“你帮我处理了吧,家里被弄成这样,怪吓人的,中介要是看到,房子该卖不出去了。”
沈司星笑了声,跟郑晓梅说,请他做这事呢,按行规,得加钱。亲情价,二十万。
他们两个哪来的亲情
郑晓梅气得牙根疼,迫不得已给沈司星转了账。
十分钟后,沈司星拎着一只纸袋,里面装着洋娃娃,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由陆廷川一张符纸,一把雷火点了,洋娃娃化作一捧黑灰,被冲入下
水道。
而在几十层的豪华公寓内,郑晓梅抱着襁褓里的小儿子跪坐在地,两颊深陷,跟抽干了魂似的。
她悠了悠怀里的婴孩,口中絮叨“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大不了”再去泰国请一个新的小鬼来。
襁褓里的婴儿半天没动静,郑晓梅心里咯噔一下,忙掀开小被子,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眼珠,登时如坠冰窖。
“妈妈。”
高考成绩下来,沈司星的分数不高不低,刚好飘过a大考古系分数线,顺顺当当录取。和班主任老郭报喜时,乐得老郭多喝了一杯酒。
他退了位于龙城郊区的公寓。搬家之前,他和晏玦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和堆在门口的快递箱,心情意外地平静。
“你去大学,我怎么办”晏玦问,“a大宿舍能养宠物吗”
沈司星摸了把小鹦鹉的脑袋,认真地说“我在学校后门租了一套房。还有,你不是我的宠物。”
晏玦脸颊上的腮红更艳丽了,扑棱几下翅膀,唧唧道“怎么又租房为啥不买一个你也不缺钱啊。”
沈司星抿紧唇,笑而不语。他是有买房的打算,但在那之前,也得问问陆廷川的意思。
房子又不是他一个人住。
a大考古系有半数奔着理想来的小年轻,也有半数是专业调剂来的,不过,总的来说,算得上是人才济济。
新生军训前,沈司星就以身体不好,神经衰弱为由跟学校申请了走读。倒不是他真的有什么毛病,而是怕舍友跟他住久了,容易神经衰弱。
可军训的这一周,沈司星还是得跟大家伙一起住六人间的宿舍。
老校区宿舍楼是建国前的国宝建筑,电路老化,隔音极差,房间逼仄,塞进六个男大学生让空间十分拥挤。
在艳阳下晒了一天,沈司星累得说不出话,才七点就躺到床上。听说晚上十一点会有紧急集合,他连迷彩服都不敢脱,只能和衣而卧。
舍友都知道沈司星比较自闭,轻易不去打扰他,坐在下面侃天说地,互相吹牛逼。
有几句话,飘进了沈司星耳朵里“我叔爷爷是西蜀大学考古系的教授巴国双子墓听说过吗听说啊,下地的时候撞到鬼了,死了好几个人。还是我叔爷爷神通广大,请了高人做法,才把事情平安解决。”
沈司星“”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舍友们倒抽一口凉气“那我们下地作业的时候,会遇到鬼吗”
“哎,谁知道,要是能遇到狐仙就好了,国家包分配工作,还能分配个媳妇。”
“蛇妖也很不错,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沈司星听得满头黑线,心说,等见到真正的狐仙、蛇妖,你们几个别跑就好。
咚咚,有人敲响房门“沈司星,楼下有人找”
“”
顶着舍友们好奇的目光,沈司星慢吞吞爬下扶梯
,趿拉上迷彩板鞋,琢磨着谁会在这个点找他。龙城一中考到a大的人不多,同届的其他人,他也不认识啊。
正想着,沈司星就来到一楼,刚走出楼梯间,便在宿管阿姨的办公桌前,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沈司星”宿管阿姨招招手,让他过来给来访人员签字,你哥哥来看你了,签个到再出去,别走远了,晚上还有训练。”
陆廷川循声转过头,笑意盈盈地望向他“来了”
哥哥哪门子的哥哥
“啧啧。”宿管阿姨感叹,“不愧是亲兄弟,一个两个都长得那么帅。”
沈司星头皮发麻,草草签下名字,就拽着陆廷川跑出宿舍楼,穿过人流涌动的绿荫道,来到宿舍区和教学楼之间的一片人工湖边。
夏夜闷热,蝉鸣声声,湖畔的晚风微凉。
“学校很不错,闹中取静,风水上佳。”陆廷川低声说,胸腔的共鸣柔柔地摩挲沈司星的耳膜。
“唔。”
沈司星垂下头,盯着板鞋上的迷彩花纹。早知道是陆廷川,他就正经换一身衣服了。
他们默然无语地走了一段,沈司星并不尴尬,反而很松弛。
走到僻静处,浓重的树荫融入夜色。沈司星停住脚步,拉了下陆廷川的衣摆。
“嗯”陆廷川话音带笑,“想说什么”
沈司星掀起眼皮,浅淡的瞳孔闪烁红光“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会来看他
他眼神干净明亮,又像勾着小钩子。
陆廷川心头软成一片,居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把人带去酆都,长长久久留在幽冥。
“你想什么时候”
沈司星歪过头,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下周末吧,周一就开学了。”
陆廷川失笑“好。”
立下约定,沈司星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稍稍踮起脚,攀住陆廷川脖颈,亲了亲他的下巴。
陆廷川搂住沈司星的腰,让他站定,而后俯下身来,给了他一个绵长的亲吻。
质地粗糙的迷彩服在掌心摩挲下,窸窸窣窣,衣摆掀起一角,露出一截苍白的腰身,落了几道指印,克制又热切。
疏影横斜,波光粼粼。
月光落在人间,没入幽冥,公平地照在每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人身上,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