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际,厉风料峭。温泉水面氤氲着腾腾热气,泡进去的那一瞬间,身体的所有寒意都被驱逐。
暖意包围了祁颂的肌肤,连同她心头凌乱的思绪
如果郁落是剖腹产,那么为何小腹上没有任何痕迹。如果是顺产,那郁落有什么必要说自己是剖腹呢
祁颂思索得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郁落慵懒地倚靠在她肩头,抬起手碰了碰她的下巴。
那纤白指尖在温泉中泡得泛起粉色,有些湿漉漉的。
慢悠悠地轻挠时,牵动的痒意些许填补了祁颂心头莫名的不安。
她垂眸看着怀里的女人,那从容又漫不经心的姿态,那在外人面前几分疏离而少言的模样。
有解释自然而然地随之涌上心头。
郁落虽是顺产,但懒得费口舌详细分享生育经历,于是干脆应下小花的提问,以堵住对方可能的好奇。
祁颂觉得这个思路有些合理。
心情因此放松下来的一瞬,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太过在意这个问题,就仿佛心里一直隐隐在怀疑什么。
“没想什么。”她慢了好几拍才回答。
在郁落进一步发问前,祁颂率先把人搂紧,垂首蹭了蹭女人湿润的颈侧,“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有点想你。”
这不是搪塞。想念郁落这种情绪,始终浓烈地缠绕在她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里。
挥之不去,也甘之如饴。
郁落轻抿了一下唇,睫羽微垂些许。
桃桃才三岁多,泡温泉时间不宜过长。没多久,祁颂和郁落带她上了岸。
一旁放着节目组提前准备的浴巾。郁落取来一条裹在桃桃身上,防止她着凉。
祁颂将崽抱起,推开门准备走进室内。恰巧一阵寒凉的风刮来,桃桃顿时哆嗦一下,打了个喷嚏。
郁落眉梢微敛“我们先带崽擦干身体,赶紧换上衣服吧。”
“嗯。”祁颂点点头。
两人先把孩子仔细照顾好,而后才顾得上自己。
但许是方才风吹那阵过凉,桃桃最终还是感冒了。到了夜里,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尖都红通通的。
节目组有随行医生,很快来房间就诊。
看到那身白衣大褂,桃桃连忙往郁落怀里钻,可可怜怜地请求“妈咪,我不想打针。”
郁落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安慰道“别怕,不打针呢。让姨姨检查一下,开点药吃就好了。”
桃桃半信半疑,就仿佛以前在打针这件事中上当受骗过。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郁落忍俊不禁,“你和你妈妈一样,总是这么怕打针。”
桃桃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遗传呀”
这是她最近新学会的词。
这话说出来,砸进耳朵里,祁颂的心脏霎时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低
头,看到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小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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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桃闻言,顿时抬头看向祁颂,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妈妈,不用担心”
祁颂动了动喉咙,朝桃桃露出一个笑容,“嗯,妈妈知道了。”
她为自己方才一瞬的想法或许其实这段时间里无数个瞬间都隐隐冒出过的想法感到荒谬。
怎么可能呢她和郁落分手前,就是个没有任何生育能力的普通人。刚重逢时,郁落不适应她腺体硬起的羞赧模样犹在脑海她以前确实根本没有腺体和信息素,不存在其他隐情。
既然连人类的生殖结构都不具有,桃桃又怎会是她的孩子。
医生诊断完,给桃桃开了药吃。
“这个药可能会有一点点苦。”医生提醒,“但是效果很好哦。”
桃桃抿了抿嘴唇,乖乖应下“噢。”
看她那蔫巴巴的模样,医生问道“怎么啦,怕打针又怕药苦”
桃桃点头,搬出救兵“我妈咪也怕苦的。”
“真是你妈咪和妈妈的孩子。”医生失笑,“两个人的习惯各遗传一半。”
桃桃乐颠颠地“嗯”了下,似是为此感到愉快。
祁颂垂眸和坐在沙发上的郁落对视一眼,没看出对方神情有异常。
虽然怕苦,但桃桃还是不哭不闹地安静喝完了药。
感冒后头脑昏沉,她早早躺上床休息。
小孩生病时格外需要陪伴,祁颂和郁落也都快速洗漱完,一左一右地躺在桃桃身侧,陪她入睡。
郁落用手轻轻拍着桃桃,低声哄人睡觉。她精致的面部轮廓在充满母性的爱意之下,显得格外温柔。
祁颂看得有些失神。
想到什么,她用气声问“姐姐,我们要不向节目组请假,不参加明天上午的直播了”
根据节目组的安排,明天上午将有一场直播。
本期节目录制所在地“温泉山庄”不只有温泉,而是有一套完整的度假观光体系。各嘉宾们将直播带领宝宝在山庄里游玩。
但是桃桃正在生病,祁颂理所当然地觉得可以和节目组请假,让孩子好好休息。
郁落拍着桃桃的手一顿,睫羽不明显地轻颤了下。
她唇瓣嗫喏,过了几秒才轻声回答道“得参加。”
“我们可以不出去玩”郁落慢慢补充,“就在房间里带桃桃直播一小会儿。”
“否则录制份量会不够。”她在祁颂困惑的眼神里略带踌躇地说。
祁颂眸光微凝。
“录制份量”这个词是郁落第二次提到。
第一次是在之前的综艺录制里彼时郁落突然进入发热期,整个人身心脆弱。祁颂想带桃桃陪郁落一起吃午饭,却被郁落拒绝,
理由也是担心录制份量不够。
祁颂本以为那只是随口的搪塞。可眼下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她有些在意起来。
“姐姐为什么这么在意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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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落对上祁颂的视线,胸口起伏略沉。
黯淡的床头微光下,女人的眼眸里有不明的意味酝酿起来。
似是无措,又是失落。而那些情绪最后全都化作一点点润泽的水光,可怜地轻轻摇曳。像是担心祁颂误会自己功利,可又暂时无法自我辩驳。
看得祁颂呼吸一滞,霎时拂去所有疑惑,心情全都浸润在女人眸中那点水光里。
她伸出手,隔着两人之间的桃桃,放在了郁落的腰背上。
“我不问了。”她安抚地轻拍了拍女人,将声音压低,“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别着急,别难过好么”
在这份温柔的让步里,郁落眸中的水光只是晃荡得更深邃了些。
“怎么看起来更难过了。”祁颂故作轻松地调侃,“姐姐难道不喜欢我支持你”
说着,她用指腹轻轻拭去郁落眼尾的一点湿润。
“再等等我。”几次深重的呼吸后,郁落终于开口,“等到综艺结束,就都”
她的尾音含糊,像是接下来的不便言明。
在女人近乎恳求的目光里,祁颂的心酸软得无法思考。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安慰道“嗯,我会乖乖等你,别担心。”
哪怕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综艺结束意味着什么。
等待对她而言就像融入骨子里一般,无比熟练而习惯。
更何况综艺只有一期就要结束,答案似乎已经近在咫尺。
隔着桃桃,祁颂微微倾身,将吻轻而小心地落在郁落的唇瓣上。
很克制,但体温的简单相触似乎疗愈了两人心头涌动的情绪。
郁落渐渐被祁颂哄睡着。
女人的眉梢在睡梦中不安地轻蹙起来,像是心里一直承受着什么,即使再坚韧,偶尔也会不堪重负。
祁颂伸出手,缓缓将郁落的眉梢抚平。
窗外的月光朦胧而宁静。一大一小都已陷入睡眠,只余祁颂一人独自在这静谧的夜晚里放纵思绪。
认清自己后的这段时间,她太过幸福。不假思索地沉醉在唾手可得的甜蜜里,而对尚未解开的谜团避之不及。
她的心情沉浸在每一份对视,每一次亲吻,每一场欢愉里,在那些瞬间中不断沁出清甜。这份清甜对她长久以来孤独的内心来说不仅是种抚慰,同时也是场盛大的蒙蔽。
桃桃本该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明显且重要的、按理来说完全避不开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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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种种,牵一发而动全身。似乎只要弄清这一点,一切就都会拨云见日,彻底明晰。
可是她不曾问,只是将桃桃视如己出地对待。
郁落也不曾提,对此讳莫如深。
她们之间竟就不明不白地维持这种微妙的缄默与平衡。并且也似乎没有因为这份避讳而影响感情。
郁落或许有不可言说的秘密,以至于不能说出口。那自己又为什么一次都不敢问,甚至连试探不曾祁颂第一次愿意深入思索这一点。
思来想去,好像本质在于她隐隐在害怕。
眼前的幸福仿佛是她曾用尽一切祈求来的,以至于一旦获得,就迫不及待地沉浸其中。生怕会有预料之外的事情扰动当下,担心所谓真相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让这份幸福化作泡影。
以至于她不敢探索,驻足在真相的边界线上。
越往深处想,思绪愈发摇摇欲坠,逐渐陷入一种无垠的不安和痛痒里。
睡梦间,郁落感觉有人从背后贴上来,将自己抱得很紧。
“姐姐。”有人眷恋地轻轻呢喃。
“你想我了”郁落在浓重的睡意中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似乎对答案很安心,她没来及听那人的回答就再度栽进睡眠。
祁颂睡得晚,早上醒来时恰好看到郁落正在床上支起小桌子。
“醒了正好吃早餐。”
明媚的阳光中,女人清泠的面容显出几分柔和。抬眸含笑望来时,似能拂去所有起伏的隐晦,只余绵延的皎洁。
便如冬日落雪。
祁颂微怔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应了声“好。”
桃桃感冒未退,还有些晕乎乎的。
郁落耐心细致地喂桃桃吃完早餐,餐碟里还有一份切块的桃子。
生病期间适量吃水果有助于小孩补充维生素。郁落用叉子叉了一块桃子,递至桃桃嘴边。
桃桃凝视着那块桃子,抬手指了指自己“吃桃子,补桃桃。”
说完,她一口将桃子咬下。
郁落莞尔“没错。”
咀嚼吞咽后,桃桃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吃可颂,补妈妈。”
祁颂微顿,意识到桃桃是指自己名字里的“颂”字。
“那妈咪呢”她笑着随口问。
“”桃桃苦思冥想,一时没在脑袋里找出含“落”字的食物。
她的小眉毛渐渐皱起来,唇瓣微微张开。
“我和妈妈都有,但是怎么没有妈咪的”
许是正在生病,桃桃的情绪变得脆
弱。
平时从来不哭不闹、活泼开朗的小孩竟因这个简单且不重要的问题而忽地难过起来。
“找不到妈咪”她说话时作了省略,
以至于产生了一些歧义。
这份歧义反过来让她感到更加低落。
“妈咪”
桃桃朝郁落伸出两只胳膊,
迫不及待想要抱抱。那双肖似郁落的大眼睛里蕴了可怜的情绪,就像苦苦找不到青蛙的那只小蝌蚪。
郁落微怔,继而伸手把桃桃抱进怀里,温柔地哄
“怎么不开心了没关系,含落字的食物确实不常见。妈咪和妈妈以后多带你到处吃好吃的,说不定哪天就遇见了呢。”
“好。”桃桃糯糯应了一声,紧紧圈着她的脖颈不放手。
还低下脑袋,小狗似的嗅着她颈间的香味,像是试图在其中寻到一点安心。
郁落被弄得肌肤有点痒,但还是忍住,微微仰头,任由怀里女儿用自己的方式恢复情绪。
片刻后,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桃桃的背部,“好点了么崽崽”
桃桃慢吞吞地答道“还是有点想妈咪。”
“嗯,妈咪抱着你呢。”郁落柔声说。
祁颂在一旁看得呼吸微滞。
桃桃向来乐观天真,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桃桃展露出这种情绪。
但让她怔愣的不止在此,也不纯粹因为桃桃的表达方式和情感需求和她高度相似。
最荒唐的是,她竟心头微酸,就仿佛在感同身受。
郁落还忙着安抚崽,却感觉另一个也忽然从身后贴过来,于是她身体前后都是柔软的温度。
在一大一小充满需要的缠抱里,郁落动作顿了一下。
还在郁落怀里蹭来蹭去的桃桃,突然发现妈咪的肩头多出一个脑袋,占据了她的位置。
她和祁颂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问“妈妈”
那既可怜又带了点占有欲的目光就仿佛是在说“妈咪正在安慰我,妈妈能不能等等再来”。
祁颂眨了眨眼,头一次不想让小的。
她诚恳地沟通“可是我也想你妈咪了。”
闻言,桃桃的目光顿时染上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思索几秒后,她最终大度地点点头,糯声道“好吧。”
她不再乱蹭,趴在郁落的另一个肩头。
身体被两只和谐地分配并占据,郁落只好一动不动地配合。
在静谧又温热的相贴里,她感到一种晦涩的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