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郁落浏览完经纪人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又点进微博,看到热搜里稳据第一的话题。
皮肤燥热起来。
原来她所有装醉的心思对祁颂而言一览无余,那人只是不声不响地选择配合。
等到最后才姗姗来迟地揭穿,轻飘飘的,又格外有力度,将她击得瞬间失语。
简直是蔫坏。
向来坦诚乖顺的人忽然来了这么一遭,郁落毫无防备。
于是方才手足无措,最终只能恼羞成怒地将人拈了出去。
门外,祁颂靠墙站着,无法压住唇角勾起的弧度。
在郁落面前总是清亮明净的眼眸此刻幽邃,晦涩的渴望随心绪起伏。
这些年来她们一直很亲密,作为彼此世界里唯一在意和依赖的人,毫无保留地用爱意和关心滋养对方孤寂的灵魂。
她见过郁落因为不想晨跑而赖床,从被窝里钻出凌乱的长卷发和迷蒙的睡眼,可怜地恳求“明天再去好不好”。
也见过郁落光鲜亮丽地从机场里走出来,清泠眉目流转间风华无双,让周身一切骤然失色。而后在粉丝们狂热的呼喊里,若有似无地与前来接机的她对上视线。
她见过郁落的几乎所有模样,除了今晚的。
因为难以言说的情感而克制和煎熬,为了骗她的呵护和疼爱而装醉。亮灯后一瞬间,眼眸里来不及收回的青涩的害羞,以及猝不及防被揭穿后面色鲜红欲滴,窘迫又无措的模样。
如此种种,是以前从未触及的生动。
祁颂越想越心痒,站在郁落的房门边挪不动步子。最后干脆在墙角蹲下来,双臂环腿,小心珍惜地仔细回味今晚种种。
于是郁落出房门要去喝水时,感觉被什么小动物绊了一下。
她惊得心跳都快撞出胸口,正要鼓起勇气定睛看去,便见那“小动物”落荒逃回卧室。
“啪”地一声,对面的房门关上。
“”郁落眨了下眼。
假期的最后一天,祁颂不愿浪费,早早起来给郁落准备早餐。
昨天某人因为神思不属而忘记吃的红烧鱼,她今天又重新做了一份。
等郁落起床,两人对昨晚的“小动物绊腿事件”避而不提。
郁落也已经不复窘迫,从容地问她“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黏着姐姐啊。”祁颂朝她弯眸,“像以前那样。”
这是回应郁落昨晚说她“不像以前那样黏我”的控诉了。
郁落默了默,耳根悄悄红了一点。
虽然某层窗户纸已经半破不破,但顾忌着现状,两人表面上相处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饭后,祁颂邀请郁落到房间来,说有东西要给她。
郁落平时基本不来祁颂的房间,充分尊重少女的隐私。此时略好奇地打量,最后在书柜前驻足。
“我可以看看你的书
么”郁落问。
我的东西姐姐都可以随便看。”
郁落勾了勾唇,目光慢悠悠地扫过那些书籍。祁颂阅读涉猎很广,各种主题和体裁都有。她有时随口推荐或提及的书,祁颂也都认真买来看过了。
她的视线最后停在挪威的森林上。
郁落抽出这本书,边翻看边回忆着说“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借了这本书。”
当时网络远没如今发达,许多信息的获取也都来自书报。
年少的她被封面雪地里冷寂又苍郁的森林吸引,由此爱上书名。
“我以为这本书会描绘挪威的风土人情,讲述在森林深处发生的故事。”
她带着先入为主的期盼和好奇,仔细阅读全书,发现这本书和挪威一点关系都没有。最终只能猜测作者以“挪威的森林”为名,不是字面概括,而是想借用其氛围意境。
而那份误解,以及对挪威森林探索之心落空的失望,误打误撞让她真切地对挪威有了更多好奇。
“那时我在图书馆找到了真正介绍挪威风土人情的书,找到除了那张封面外更多的照片,还了解到极光。”郁落说,“好像因此爱上这个国家。”
挪威对当时的她而言,过于遥不可及。
贫穷的家境,因漂亮而被学校的人恶意制造谣言,以及总是等不到的妈妈的温暖。现实越窘迫,挪威的遥远便在她心中越神圣,几乎在一段时间内成为某种寄托。
要努力长大,要摆脱困境,去挪威看看极光。
再后来被注射药剂,分化,被妈妈抛弃。所有这些占据她的世界,挪威于是也被挤出去了。直到今天看到这本书,才恍然回想起。
郁落讲得有些含糊,草率略过伤心的部分,只把年少纯粹的期待分享给了祁颂。
但祁颂望着女人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在脑海补全被郁落掩下的内容。
她的心里起了雾,最后弥漫到眼眸里,水光于是悠悠晃起。
“我们以后一起去挪威吧,姐姐。”
“我带你看极光。”
少女清润的声音响起,透着小心翼翼的郑重,试图重新捧起被她自己遗忘的年少心思。
郁落没有立即回答。
她将挪威的森林合上,指尖轻轻摩挲封面有些粗粝的质感。
最后她轻轻笑起来,“我记住了,你可不许骗我。”
祁颂从她身后抱过来,黏人的大狗狗一般轻蹭她的脸侧,“我会比姐姐记得更深。”
最后蹭得郁落耳朵鲜红欲滴。
虽然以前也经常亲昵地抱抱,但郁落在意识到祁颂长大后,有意无意地尽量减少了这种接触。而两人经过昨晚,相处不可避免地添上某种心照不宣的氛围,郁落更难说服自己这只是温情的接触。
祁颂还未成年。
道德感和责任感涌起,她将少女从身上轻扒下来,含蓄又赧然地轻声说
“你先长大。”
这话一语双关。表面上在说“你长大再带我去挪威”,而另一层含义,她相信祁颂能懂。
果然见祁颂微怔,继而温驯地“噢”了一声,规规矩矩在她面前站好。大抵是心里有点舍不得,小声辩道
“大家总是说,等成年就什么都可以了。可是人分明不是在18岁生日那一天突然成熟的。”
郁落扬眉“有道理。即使成年了也不意味着成熟,那就再过几年”
“我什么也没说”祁颂打断,脸颊健康的粉色都因着急而浓郁些许。
郁落忍俊不禁。
她抬手在少女发上揉,轻笑道“你方才说有东西给我,是什么”
祁颂拉她坐下,从书桌上翻着什么东西。
期间有一张薄纸不慎飘落,郁落随手拾起,看到那纸上除了一点数学题演算外,写满了自己的名字。
起初是祁颂的字体,后来渐渐变成她的。
祁颂的目光扫来,心头一颤,将那纸从郁落手上抽走。
“你会写我的字体”郁落好奇地说。
“不会。”祁颂将纸捏紧,脸颊微热,坦诚“但会你的签名。”
她一手字从小练到大,已经成形稳定,自己还算满意,不准备再改。郁落的字也很好看,她因为热爱对方而偶作临摹,目前已经能把“郁落”二字写得基本一致。
郁落目光轻柔,没有说话。
祁颂于是跳过这个话题,自顾自把准备的一些小东西给郁落
“姐姐喜欢栀子花,正好我上周去图书馆的路上无意撞见一家店对了,这是有天下雨时我想到还有这个,是前段时间手工课上”
高三学生在学业里奔忙,心理和生理上都承受着巨大压力,几乎没什么喘息余地。而那之外的一点点心情闲暇,祁颂好像全部给了她。
少女的一字一句间满是心心念念,看到小花小草想到她,每逢下雨打雷担心她,学校为了让高三学生放松而开设一节手工课,她认认真真捏了只慵懒可爱的小猫,此刻期待地问她“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郁落怔怔看着祁颂手心里憨态可掬的小白猫,在心脏怦然间,忽然觉得昨天在沙发上辗转煎熬的自己很傻。
出差一个月回家,她委屈觉得祁颂不想自己。可祁颂现在呈来的一切,显示这个人分明满脑子都是自己。
她领养了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小狗便毫无保留地给予她满满当当、至纯至热的爱意,可她竟还担心小狗会跟着别人离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好像
很迟钝。
“姐姐太迟钝了。”
少女满脸醉酒的绯红,眼眸濡了湿意,头一次说她的不好。
郁落正捏着祁颂的下巴,仔细察看这个偷偷喝酒的醉鬼的情况,猝不及防间被骂,她的睫羽轻颤了一下。
便听祁颂继续道“她肯定喜欢你,我从她的眼神一看便知。”
“你还带她回我们的家喝酒”祁颂边呜边控诉。
少女心碎的眼神撞得郁落胸口又酸又麻,无奈地边给人擦泪边柔声说“你要不要听姐姐解释”
祁颂闭嘴,用一双泛红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郁落最近在拍新戏,合作搭档的温书是戏剧学院的大四学生。
剧组里老戏骨扎堆,两个同龄年轻人自然而然地交流起来。但郁落对世界多有防备,不爱与人交深,因此和温书的关系也仅止于探讨剧本和表演上。
今晚带温书回家纯属意外收工后,她独自开车回家,路上接到温书的电话,说回学校的路上好像被跟踪了,很害怕。
郁落本该疑惑温书怎么选择向自己求助,或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跟着卷入危险。
可是她望向车窗外冷寂深沉的夜,脑海里是自己很多年前放学被几个人在校门口堵,回家向妈妈表达害怕后对方冷漠的态度,以及当晚被蛮力按在墙上注射那剂带给她无数痛苦的液体。还有后来报警,做笔录的人看向她时露骨的眼神。
想到自己曾经无助和绝望的瞬间,便没办法对相似的情形坐视不理。
她将温书从路边接回家,因为家住小区安保极好。
之后温书说惶恐难消,想喝酒缓解之类的话,郁落也尽数满足。
但不知是努力掩饰的结果,还是天生心大,温书面上很快忧色不复,和平时一般开怀地和她聊表演,有趣之处放声大笑。方才还因为接到几个家人催促回去的电话,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有人来接她回家。
郁落不是没有觉察到什么,只是她不太愿意继续深想。
她对给予的善意被糟蹋已经有种颓靡的习惯。
听完这些,祁颂一时陷入沉默。
她平时便对郁落极为坦诚,喝醉后更是有种不管不顾的直接。
此刻却说不出“是她骗你被跟踪,以博得同情和照顾”这种话。
比起吃醋,祁颂更不愿意郁落因善良被利用而受伤。
最后从郁落安慰她,变成她安慰郁落。
伸手将女人抱住,脸颊轻轻贴了下对方的,柔声说
“对不起,我不该乱喝酒。姐姐也没有做错,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如果没有你以前给予我善意,就不会有现在幸福的祁颂。所以,不要难过,是那些人太可恶了”
郁落自己淋过雨,便不吝给别人递伞。只可惜有些接过伞的人,要么反手将她推摔在地,要么只是贪图由此拉近的距离。
荒唐又可悲的践踏。
郁落难得没有推开祁颂的拥抱,而是放松又依赖地窝在少女泛着清香的颈间,闭上眼。
“没关系”她最终释怀地轻笑,“反正我现在一直在你的伞下。”
她不再是当年在路边想给流浪小孩分享面包,却被对方态度恶劣
地抢走,因此忍不住孤独流泪的女孩。
因为会有一个人在她旁边蹲下,拍拍她的背说
“别难过,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而且我要把我的面包全部分给你吃”
高考百日宣誓之后,时间好像流淌得更快了。
祁颂每天都在背书或是刷题,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按冲刺计划进行。她的成绩出色而稳定,已经决定追随郁落的脚步考进b大。唯一可惜的是,等她入学的时候,郁落已经毕业了。
虽然定了目标院校,但以后的专业尚未想好。除了郁落外,她的爱好似乎都只是消遣,没有特别感兴趣的领域。
晚自习上,轻松解决完手头的数学试卷,祁颂在计划表上划完勾,落在草稿纸上的笔尖短暂地变得漫无目的。
勾勾画画、肆意游走,等她回过神来,纸上已经多出“郁落”两个字。
姐姐。
祁颂凝视着那里,目光变柔,忍不住轻轻勾起唇来。
她的笔尖继续摩挲纸面,又写下“挪威”、“极光”几个字。
姐姐曾经身处泥潭时那般向往挪威,因此她以后带她去玩,一定不能是一场草率的旅行。
最好能赋予某种美好的意义,让郁落每每想到“挪威”时,脑海里不再是年少苦苦挣扎之际的遥远奢望,而是切实的烂漫与幸福。
祁颂用笔尖轻抵下巴,有两个字兀地浮现在心头。
她的睫毛因此颤了下,心脏重重撞在胸膛上,躁得发热。
她缓缓抬手,揉了揉变得滚烫的耳朵,最后甚至忍不住捂住脸,以图掩盖那份羞赧和渴望
在挪威的极光下求婚,约定彼此的一生,本来就很浪漫啊。
这份计划有些过于遥远和贪婪,可是她已经立即做好决定。
来班上察看晚自习情况的班主任,忽然见她最优秀的学生捂脸趴在了桌上,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朵。
十分钟后,祁颂被班主任允许提前下晚自习了。
一直和班主任密切联系、关心祁颂学习生活状况的郁落,很快得知祁颂“身体不舒服”的事。
她今天休假,早已提前将车停在梧桐树边等着。
眼见少女出现在视野,那挺立的身姿、优雅的步伐,丝毫不见班主任所说“脸色通红趴桌休息”的可怜模样。
祁颂一如既往地先在她这侧车门边停下,等她按下车窗。
郁落将手探出去,揉揉某人俯身凑来的脑袋,担心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老师说你生病了。”
“没有,老师误会了。”祁颂蹭了蹭女人的手掌心,因为方才的那份计划而有些难为情。
最终没有过多解释,只说“姐姐以后就知道了。”
郁落轻挑起眉,没有深究她难得的小秘密。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都各自分享自己最近的生活。
祁颂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不是背书
就是刷题。
听她这般说,郁落不由轻笑,“听起来真可怜。等高考完,姐姐带你出去玩。”
“好。”祁颂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你怎么不问我去哪里玩儿”郁落被她眼里炽热又清透的光吸引着,有些挪不开视线。
祁颂理所当然道“反正只要是和姐姐一起,去哪里都会很快乐。不过不许是挪威”
郁落下意识问“为什么”
“说好让我以后带你去挪威的。”在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里,祁颂认真提醒。
“嗯,我记得呢。”郁落轻笑,边启动车子,边说“我打算带你去y市玩。”
“姐姐长大的地方”祁颂立即反应过来。
“对。”郁落说,“那座南方小城市其实很美,夏天也不热,想带你看看。”
她语气淡然,只给出这句解释,只字不提那地方承载着她最痛苦的过往。
祁颂看着女人在夜里显得深邃的侧脸,心里微皱,体贴地转移话题“姐姐最近在忙什么”
“看剧本。”
她说“目前在看的剧本,是我表演以来最喜欢的一个真想明天就能进剧组,已经迫不及待了。”
聊到喜欢的事情,郁落的尾音明显轻盈起来。
等漫长红灯的时候,她偏头和祁颂说这个剧本,街边建筑大屏投来的光勾勒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游走于她眉眼中难得含了少年气的雀跃间。
她说角色、谈剧情,一边担心自己不能完美诠释,一边又跃跃欲试。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几分难为情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说得太多了可是,我确实很喜欢。”
这种时候的郁落,生动耀眼,朝气蓬勃。
祁颂看得失神。
车行驶在夜里,有微凉的风从半敞的窗户钻入,吹动她的发梢,但没吹散她的目光。
很多年后,有记者提问“请问祁老师是怎么选择走上演戏这条路的呢”
这种问题很好回答,也有不会出错的标准答案自小向往,热爱生长,最终水到渠成。
可是祁颂回答
“我很肤浅。”
她垂眸轻笑“我爱上表演,只是因为看到一个人在提及它时熠熠生辉的眸光,我便开始爱屋及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