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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早就,好了。”话是从她齿缝里挤出来的。

    窗外那轮灼烫的红日强势挤进逼仄地平线,忍不住绷紧脖颈,晚风吹得落日余晖颤动。

    她几乎站不住,脚尖晃晃悠悠,几粒绿指甲似步摇的翡翠吊坠。极其细微的啵声,随后孟恪将人推到床上。

    “病养好了,不就是蜜月么。”

    巴黎行的最后一天,是个大晴天。上午有品牌过来给李羡做衣服,下午孟恪找的华人向导周周到了,她怀里抱着一捧鲜花,叶上花与喷泉草蓬松出来,清新可爱。

    李羡茫然地接过这束花。

    周周推了推自己的宽檐帽,朝李羡眨眼睛,“孟先生说这是他的歉意,希望你今天玩得愉快。”

    白玫瑰开得娇艳,木绣球似春日嫩芽,一捧花郁郁葱葱盛放,把春天带进来了。

    李羡闪身,请周周进门,她将花放桌上,回卧室换衣服,准备出门。

    这是李羡落地巴黎后第一次离开居住的街道。

    她不喜欢在几个热门景点之间周转奔波,随便选了个街道,打算慢慢逛。

    巴黎街头处处是层高相近、风格相似的奥斯曼建筑,街道俯瞰图状似迷宫。

    街头许多小店,尤其咖啡馆居多,风格各异。

    进过一两家之后,李羡拎几个袋子,不好意思再进,周周鼓励她无论看中哪家都要进去。

    街头人流如织,巴黎石铺地面,两侧是商铺,楼上住人,许多长窗阳台,铁制栏杆花纹繁复精美。

    许多人朝同一个方向涌去,那里在排长队,李羡偏头看过去。

    周周说“这个是这条街很有名的旧书店,今天可能有签售会之类的,要去看看吗”

    李羡摇头,她吝啬时光,对需要排队的事物敬谢不敏。

    书店一旁是珠宝店,周周拉李羡进去。

    店里各种首饰琳琅满目,她和周周各自挑选,最后一起去结账。

    周周只拿了一只蝴蝶胸针,一百欧,轮到李羡结账,她拿了戒指手链之类的四五样东西,加起来不到五十欧。

    “我看你刚才还拿了个宝石胸针呢。”周周说。

    李羡“那个太贵,所以放回去了。”

    “你需要攒钱吗”周周惊奇。

    李羡想了想,拈起一块酸梅果脯塞嘴里,轻快道“可能是习惯吧。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多多的。”

    “你真有意思。”周周说。

    周周和她年龄相仿,看言谈举止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

    李羡耸肩笑了笑,她知道自己是异类,也纠结过要不要改变,然而人生是带着惯性的,许多东西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从店里出来,没走几步路,周周面有难色,“嘶。”

    李羡“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肚子疼,可能是因为那杯冰拿铁。我去厕所,你去吗”

    “我在这里等你。”

    周周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李羡不要走远,不要搭理陌生人尤其是吉普赛人的搭话,看好手机,随时联系。

    李羡应了,一个人站在异国街头,看着来往的人流,心中几分新奇与惘然。

    书店的旧招牌被风吹得哗啦响,门口摆了几盆鲜花和一套白色桌椅,玻璃墙后书架若隐若现。

    李羡鬼使神差地越过人群,走了进去。

    巴黎行结束在第四天下午,孟恪忙完这里所有的事,带李羡启程去慕尼黑。

    飞机起飞那一刻,她看向窗外,默默跟这座岁月厚重、底蕴浪漫的城市说了声再见。

    慕尼黑之行,孟恪依旧忙碌,李羡则整日跟当地向导闲逛。

    原定回国的前一天,他提前回到住处,遣散向导,问李羡想去哪里玩。

    李羡在网上看过攻略,报了个地名。

    “新天鹅堡”孟恪取外套的动作缓下来。

    李羡偏头问“不可以吗”

    “可以。”

    从慕尼黑坐火车去菲森阿美尔高地,路程大约两小时,窗外时常会路过荒原一样的景观,时值冬末,远方雪峰未消融,整个国家带给人冷寂肃穆之感。

    李羡如愿见到心心念念的新天鹅堡。

    下山时遇到一个观景台,可以远眺阿尔卑斯山的皑皑白雪和天鹅湖的烟波浩渺。

    湖面有一座浮桥,连接湖中心的建筑。

    “那儿是什么”李羡伸手指过去。

    “一个音乐厅。”孟恪说,“今天周四,应该有演出。”

    李羡将手抄进棉服口袋,仰头看他。

    “要去看看么”

    她点头。

    李羡在过来之前听说过这个音乐厅,这里只每周四周天营业,且只演同一出剧。

    孟恪打了一通电话,等来了接驳车,接两人下山,换成另一辆车,到了湖边,从湖边走到音乐厅,大约一刻钟。

    很不巧,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了。

    演出结束后,侍应生引孟恪与李羡进了客人的休息包厢。

    房间墙壁挂着这座音乐厅的夜景照,照片下几行小字,李羡仰头仔细辨认,是段德文。

    “dieoer"diigii"”低沉冷静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李羡心头一震。

    孟恪继续将这段德文念完,翻译道“菲森新天鹅堡音乐厅从2006年开始演出歌剧路德维希二世,歌剧以新天鹅堡的建造者路德维希二世的故事为主线。”

    李羡说“我们中午看到的那个新天鹅堡吗听起来像个悲剧。”

    这场歌剧开始之前她没有听过任何一场音乐剧,在交响乐和古典唱腔在耳侧变得清晰时,几乎立时被震撼得浑身紧绷。

    “不知道你还会德语。”她说。

    孟恪抄兜走向窗边,“两

    三句。应付平时来往的生意。”

    李羡也走过去,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太阳已经收尽最后一丝余晖,天色浓蓝,深冬的湖面倒映音乐厅明橙色灯火。

    “你好像来过这里。”李羡说。

    孟恪“嗯。”

    “一个人吗”

    孟恪回头说不是。

    李羡抱臂靠在沙发扶手旁,低头摆弄天鹅摆件,手指刮一下点一下,声音轻轻的,“和谁一起”

    孟恪看着她,响起敲门声。

    他走去开门。

    门外是个白胡子男人,五六十岁的模样,身材高大微胖,穿了件皮夹克。

    他先haha两声,热情地将手搭到孟恪肩头拍了拍,后者笑着回应。

    他们用德语交流,李羡听不懂,站起身走到孟恪。

    聊了两句,孟恪回头看她,大概在介绍她的身份。

    大胡子非常友好地挥手,“泥嚎泥嚎。”

    李羡微笑道“你好。”

    孟恪介绍道“这是sean,本地人,我们晚上会歇在他那儿。”

    李羡点头,用蹩脚的德语说道“gutene,sean。”

    sean咧开唇角露出两排白牙,“beautifuvoice”

    “你们刚结婚吗真的结婚了吗上帝的名义起誓,你没有在骗我。”sean不大相信似的,用英语反复求证。

    孟恪说当然。

    “trueove”

    孟恪只一笑,叫人进来坐。

    “她伯父曾昭荃你应该认识。”

    sean想了想,恍然大悟,“andyzeng。”

    曾昭荃在京市任职,是曾家实权人物。

    李羡让开身。

    回去的路上,sean盛情邀请李羡和孟恪乘坐自己的特别交通工具。

    和童话电影里一模一样的马车。

    孟恪婉拒。

    “那好吧,你们可以去三百米外的站台乘坐摆渡车我们稍后见。”sean转身上马车。

    夜里风大,敞篷的马车确实不是个合适的选择,李羡背着手站他身侧,忍不住抬头,看那马车一眼,又看一眼。

    最后一班车就快结束,孟恪转身,瞥见她衔在马车上的目光,许是注意到他的动作,她低下头。

    孟恪哑然失笑。

    sean拎着缰绳跟两人告别。

    孟恪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坐马车也是第一次,李羡觉得新奇,只是不好太张扬,只靠在沙发扶手,装模作样用手拄着下巴向外瞧。

    只瞧了一百米,夜里气温太低,冷风刀子似的往袖筒里钻,她僵白的指节扯住袖口,将手缩回来。

    孟恪瞥她一眼,眼梢带笑意,大约有些长辈看透小孩子心思、放任她胡闹、料见

    结果的意思。

    李羡抿唇,顿住了将手塞进身上毛毯的动作,两手交握放在小腹上。

    “怕冷就把手放毯子底下。在我这儿逞什么强。”孟恪说。

    李羡耳根通红,忽地一惊,将两手袖口向上撸,“我的手链没了。”

    “今天丢的”孟恪问。

    “不知道。”她茫然,“好像有几天没见了。”

    “上次见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巴黎的时候。”

    孟恪

    李羡抿着嘴深呼吸一口气,将手揣进毛毯底下,“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断了吧”

    “你们聊什么,讲故事吗”sean好奇地加入话题。

    孟恪说没什么,只是个失主丢了东西又并大不在意的故事。

    李羡发窘。

    sean又问李羡知道路德维希的故事吗。

    李羡诚实地说不太清楚。

    巴拉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18岁即位,因醉心艺术不理国事引起许多大臣和贵族的不满。

    路德维希对自然、艺术和音乐,尤其是瓦格纳的歌剧十分喜爱,不惜重金修建宫堡以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新天鹅堡就是其中代表,但这些举动使得反对声音愈发强烈。

    最终国王在新天鹅堡建设过程中被人发现其在湖中的尸首,时年41岁。

    “keestihrteichundkeennesahichhr”sean在结束时音质低沉。

    李羡看向孟恪。

    孟恪说“我耳畔阒寂无声,我眼前暗无天日。”

    她长久地怅然怔忪,轻声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的死因目前还没有定论。”孟恪说。

    “我以为他是自杀了。”

    “为什么这么说”

    李羡说“你看这座建筑,豪奢、震撼,至今还有争议。在那个时代他面临的不理解要比理解多得多,哪怕他是国王也许他只是想摆脱孤独。”

    孟恪若有所思,遥望那座坐落山麓的哥特式尖顶建筑。

    碉楼山墙纵横危岩,庞大的建筑在积雪覆盖的群山中显得深沉而隐秘。

    “你觉得呢”李羡问。

    孟恪却没有直接回答,“世人大多以为他死于他杀。”

    “那么你也觉得他是自杀。”她心底兀自产生一丝得意,可小腹忽然隐隐作痛,只好用手掌捂住。

    孟恪只是颔首,不动声色往她身下掠一眼,“这说法很有意思。我依旧倾向于他死于政治谋杀。”

    李羡一愣,往已被自己捂热的靠垫近了些。

    刚才sean说不远处的灯火就是他家,她看向那点明光,按在小腹上的手掌用力,另只手攥紧毛毯边角。

    孟恪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扯住边缘,扭身盖到她身上。

    李羡一时意外,“我还好,你盖着吧。”

    孟恪没说话,偏头整理她身后边角位置,将毛毯掖实。

    马车空间不大,他俯身挨在她身前,身上大衣与毛毯摩擦发出细微窸窣声,她垂眸看着他领口打得极规矩利落的领带。

    “你怎么办。”发丝被风吹动,迷了眼睛,她仰头,轻声问。

    “马上就到了。”孟恪回正身子。

    李羡裹着两层毛毯,身上骤暖,几乎再感受不到风寒,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去看他。

    脸色煞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前发丝凌乱,她就这么看着他。

    孟恪说“你安心盖着。嗯”

    “你也冻感冒了怎么办。”她小声咕哝,“我可没法带你养病。”

    他低笑一声。

    sean家是栋蓝色的两层小别墅,坐落草原,灯火通明。

    sean贴心地搀两人下马车,孟恪先下,李羡在车上整理毛毯,余光注意到什么,手里动作顿了顿。

    sean看着李羡,绅士地行脱帽礼。

    李羡赧然,含蓄地笑着起身,将手递给他。

    小道石板上积了厚厚的尘土,雪后泥泞湿滑,sean将自己的手杖给了李羡。

    没走出几步,sean大声向某个地方打招呼,回头说了句什么,迅速朝房子跑去,李羡抬头,发现二层有个人影。

    “他要回去给女儿换尿布。这是他太太ea。”孟恪停下脚步,向那个窗口挥手致意。

    李羡学着他的样子挥手。

    ea热情回应,转身离开窗口,大约下楼来了。

    孟恪重新提步,臂弯与腰侧间的缝隙塞进一只手,他垂眸。李羡抬头看着他的脸,“我可以挽着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