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天色澄净。
微风吹过半敞的玻璃窗,放在床头的花束轻簌。
小腹隐隐作痛。
电脑屏幕停留在打开的文稿界面,李羡一手握鼠标,一手按小腹,略微放空。
右上角有消息提示,数字增加。
她回神,点开。
工作群里的消息、同事和主编的小窗私聊,还有孟子玮的三十多条消息。
大概又是表情包轰炸。
往下翻了翻,李羡发现这段时间郑素素没来骚扰自己。
意料之外。
她不像这么安静的人。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弹出通话界面。
子玮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语速飞快,“喂,羡羡你在哪呢”
“我在家,你怎么”李羡看着三十几条的消息提示,忽觉心脏一沉,语气不自觉跟着焦灼。
“那你现在能出来吗我中午打算自己煮火锅呢,结果欠费停电了,该死的主管催催催,我着急上班,直接出来了,刚刚才想起那电源没关”
“物业那边联系不上吗”李羡立即起身,“你家在哪,地址发给我。”
“我没怎么在这里住过,楼下的管家、管家不认识,只能到处摇人二哥说过去,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到。”孟子玮紧张到抽泣,“我只剩这么一套房子可以住,要是着火烧起来呜呜呜,以后往哪跑”
李羡一面安抚一面换鞋,取钥匙下楼。
微信里孟子玮给的地址距离这里不算特别远,她出门时叫了个车,在小区门口等了几分钟,乘上车催促司机师傅尽快赶过去。
本以为现在的厨具大多有高温断电保护,不会出太大问题,路上才得知这熊孩子为了吃得爽快,专门淘了个老款没保护的锅。
心情愈发焦灼,煮在红汤里似的翻滚飘荡。
这种心情在她冲上二十二楼,发现孟恪已经在餐桌前收拾狼藉时,顿然有了着落。
“吓死”她喃喃。
孟恪抬眼见她,大约是意外之喜。
一手隔纸巾按住电热锅把手,另只手将连在锅底的电源线拔下,勾起唇角,安抚性的笑容,平声道“没事了。”
没事了。
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李羡胸口起伏,用手撑住墙壁,任由自己缓缓滑落。
孟恪余光瞥见不对劲,丢下手里的东西,“羡羡”
他大步过去,在她完全滑落地面之前,将人捞起来,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有力的支撑,李羡借力站住,浑身发虚汗,“我有点腿软。”
“抬手抱紧我。”孟恪吩咐。
李羡照做,擎在身侧的手臂力道消失,下一秒她被打横抱起。
孟恪抱她到沙发旁,轻轻放下,“哪不舒服”
李羡浑身虚浮,嗓子发干,不想说话,只摇头。
她阖起眼睛,额前的虚汗被轻轻捺掉。
大约半分钟。
有陌生人说话声,大约是楼下的物业管家。
李羡睁开眼睛,看到身前半蹲的孟恪。
“刚才路上太急了。缓一会儿就好。”
电源线已经拔掉了。子玮在赶回来的路上。”孟恪眉头微拧,“真没事么这附近有医院。”
手指微动,才发觉被围拢在干燥温暖的掌心里,李羡低头,看到他牵住自己的手,“没事。”
掌心温热的触感抽走,余下的空气泛着冷意。
孟恪垂眸,略微伸开蜷起的手指。
李羡撑手坐起身,身下一阵暖流。
思绪一瞬空白。
“洗手间在哪”
孟恪觉察她语气里的慌乱,起身问一旁的管家。
“洗手间吗应该在那里有一个。”管家指向电视墙一侧的方向。
李羡低着头,匆匆起身去洗手间。
孟恪目送她过去,收回视线,掠了眼她刚才坐过的位置,浅灰色沙发上一滴深红。
内部赤红一块,深色外裤也被洇湿,李羡却尴尬地发现这个洗手间里没有卫生纸,更不用说卫生巾。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刚才孟子玮又发了几条消息,说二哥已经到了,叫她不用上楼云云。李羡当时在赶路,错过消息。
你快到了吗
消息刚发出,客厅有动静,大概是孟子玮回来了。
“对不起二哥,我再也不敢二嫂也在哪呢”
脚步声渐近,有人敲门。
笃笃笃。
“对不起羡羡。我忏悔。”孟子玮心虚的声音传进洗手间。
李羡已经没心思追究那些,“你这里有卫生巾吗”
“卫生巾”
孟子玮沉默三秒。
李羡想起门外女孩上个月经期蹭了她三袋卫生巾,“卫生纸也可以,这里什么都没有。”
“哦,我马上拿给你。”
客厅里有几句低声对话,隔着门,李羡不知道具体内容。
孟子玮给她送来的不止纸巾,还有一次性内裤和裤子。
李羡微怔,伸手接过。
“二哥叫我拿的。”孟子玮挠头,“那我就先出去啦。”
李羡擦干浸湿的衣服,叠起来,换上干净裤子,暂时垫用纸巾。
她拧水冲手,拎脏衣服出门时,忽明白为什么孟恪知道自己来例假。
纠结片刻,走过去,假装不经意地看一眼。
皮质沙发洁净不染。
垃圾桶里丢了用过的两张湿纸巾。
心念微动。她看向厨房。
孟恪站在整面墙的储物柜前,挨个打开柜
门,在找什么东西,“子玮去楼下取卫生巾了。”
“嗯。”
“好点了么,还疼么”
李羡双手抄兜,看着他。
孟恪解释“刚才你的手一直捂着小腹。”
她眼睫轻颤,答非所问“谢谢。”
转身回客厅。
孟恪在脚边的橱柜里找到热水壶,接水冲干净,倒掉,重新接满,连接墙面插座。
热水壶运作,轻声嗡鸣。
他转身,单手撑着岛台,看过去。
李羡坐在沙发角落,俯身,用胳膊撑住上半身,肩后发丝滑落。
恍然想起19年年初,在福森的小镇,那天她要坐马车,路上受冷风,脸色煞白捂着小腹。
那时候总觉得她是个混沌幼稚的孩子,不怎么坏,也没那么好。
那夜他也疼。她去弄了热毛巾,弯腰覆在他膝头,低垂眼眸,整理边缘。他叫她去睡,她应着,回到床边,却不进被窝。
跪坐床沿,用额头抵着窗框向外看,哈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化成白雾,指尖滑动,留下各种图案。
彭润说你们这种人,结婚都是为负责任,我想了好几天,才弄清楚你们的逻辑。你觉得到了年龄,应该有体面的婚姻,结了婚,理所应当对太太发生感情,然后走完这一生,对吗
二哥,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不是因为夫妻身份才走到现在。你喜欢她,不是你理所当然喜欢她。虽然你觉得这是种必然,但这不是婚姻的必然。
这段关系的出发点是你选择了她,往后走的每一步,都是因为你对她的喜好。从一开始你就投入了感情,只是由少到多而已。
这是去年春天,子玮愤然留给他的一番话。
福森那晚,穿鹅黄色棉质长睡袍的女人,是漫无边际的冬天里唯一一抹亮色。
她留给他的印象,要比他以为的多得多。
公寓空旷安静,咕嘟声越来越突兀。
李羡托腮,扭头看向厨房,落入他的眼睛,却是一怔。
孟恪站在那,正看着她,寡薄冷邃的一张脸,目光里两分让人恍惚的温柔怜惜。
李羡沉了口气,扭脸看向窗外。
孟恪回神,转身从身侧橱柜取出瓷杯,拧水冲净,搭在金属架沥水。
“子玮大概还有多久回来”
这样等孟子玮回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孟恪抬腕看了眼时间,取下瓷杯,提壶倒水,“不知道她去哪里找,出去有十多分钟了,应该很快回来。”
水声轻潺,倒入一半,他拧开纯净水。
窗外天色澄净。
李羡对手指,身后脚步声渐近,她蜷手。
孟恪端了杯热水过来,视线掠过她的全身,确认与平时无异,“这里没有红糖。热水有点烫,小心。”
“谢谢。”李羡接过水杯,微烫温度透过器皿传达至指尖。
门口传
来响声。
“我回来啦。”孟子玮气喘吁吁,举起手中战利品,一袋卫生巾,“羡羡,我找到了。”
李羡进洗手间,将折叠起来的纸巾换了卫生巾。
洗过手,推门出来,孟子玮正低头站在门口,两手搭在身前,诚挚道歉的受气包模样。
“我错了。”她声如蚊蚋。
李羡对熊孩子窝火,看她这副模样,却说不出什么重话。
“我真的错了。”孟子玮可怜巴巴。
“好了好了。”李羡抱着卷起来的脏衣服,“没事就行。我要走了。”
“你走不了了。”孟子玮低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瞄她。
李羡觉得不妙,“什么意思”
“小区刚刚阳了一个。”
李羡
荒谬。
李羡走去窗边,远望小区入口。
围栏一字摆开,几个红马甲的工作人员在周围走动。
“我才到了不到一小时。”她气闷到了无语的地步,咬住下唇。
这种事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
“我刚才下去找卫生巾,发现小区门口闹哄哄的,有物业、保安,还有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搬围栏拦住出入口了明明我来的时候还没有。”
“提前没有任何通知吗”
孟子玮抬手蹭鼻尖,眼神心虚躲闪,“我信用卡被断了嘛,没交过物业费,没人拉我进物业通知群。”
她混得太惨,这些话之前没好意思往外说。
餐桌上是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滚沸的红汤外溢,洒落在洗好的食材上,白色桌布染红几块,青菜、肉丸和肉卷尚未下锅。
李羡
一时连责怪都找不出理由。
刚刚确认这个消息的孟恪起身,走过来,“要隔离多久”
孟子玮“管家说至少三天。”
立正,低头,认错,一气呵成。
孟大小姐爱面子,但是在自己人面前服得起软。
三天。
李羡抬眼,接收到孟恪的目光,他倒是坦然沉稳。
“现在还能送东西进来么”孟恪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