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荣阳县前几天也下过雪,天气放晴,街边店铺的低矮屋檐滴滴答答落水。
这是个尚未发展起来的村镇,距离连城大约两百公里,两地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现状,一个是对标国际的都市,一个是被时代历史撕裂的乡镇。
十二月,正中午,小村镇街头人不多,大多是上了个年纪的老人或者刚回走路的小孩。
李羡一身冲锋衣,背着黑色书包,进入一家店铺。
“你好,吃点什么”老板娘热情地问。
“你好你好。”李羡满脸堆笑地套近乎,“我想问一下您认识一个叫罗海金的女人吗,大约五十岁,常住咱们这个镇。”
“罗海金”老板娘皱眉,“不认识,没听过。”
“哎。”李羡点头应着。
“中午了,吃个饭再走吧”
“我得先找人,姐姐,忙完有机会再来,好吗”
老板娘本来见她不吃饭,不想搭理她,听见这声姐姐,又忍不住笑,“什么姐姐,我都多大了,叫阿姨还差不多。你去吧,问不到赶紧回来吃饭,这么冷的天。”
李羡应着,从这家走出来,看了眼隔壁大门紧锁的文具店,转头进了下一家店铺。
二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李羡下意识回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
孟恪眉头微皱,走近了,将电话接起之前看了她一眼,才出去。
她不知道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叫她留下来等他,还是这事就到这里了。
朋友来的电话,“还有事么”孟恪单手抄兜站在落地窗前,等到对面回复后,他挂断电话,转身回衣帽间。
中岛台旁倩影变黑影。
也许是听到脚步声,正在柜旁穿上衣的李羡将衣摆整理好,回头。她头发稍乱,一身黑色运动衣裤,脚踩拖鞋,看着他,眼神期期艾艾。
孟恪挑眉。
孟恪从她身旁经过,去摇表器里取了支腕表。
“不继续了吗”李羡问。
“不想要可以直接说。”他冷冷淡淡。
李羡稍稍偏头,额际碎发偏向一侧,显得几分赤诚无辜,“我没有这么想。”
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有力量。
等了等,她往外走,“那我就,下去了。”
咔哒。
腕表扣上搭扣。
孟恪出了卧室,走向楼梯,高悬的小方窗照进一束光,他站在栏杆旁明暗交界下,五官隐匿在神秘冷峻的暗处。
孟恪什么表情,李羡没看,径直下楼,越走越快,几乎是跳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她抬头看上去,栏杆处或许有个人影。
三
孟恪将手机熄屏放下,抬眼看过去。
李羡靠在床头,正用手指梳头发,发丝从指缝漏走,捉住一
缕,垂眼拨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落地灯的莹莹暖光映照细小蓬松的碎发,碎金似的。
她柔声,青丝在指间缠绕,如同浓绿错杂的蔓草。
孟恪学她向后靠着椅背,手臂闲散地搭落扶手,视线淡淡落过去,不声不响,等着她把话说完。
她捏住头发,散开又绕上。
四
孟恪回头,视线黯黯地落下来。
李羡头发尚且蓬乱,一把扯被子将自己盖住,又探出手臂去勾掉落一旁的内裤,被他挟着不得动弹,她咬唇,眼神泠泠的还没缓过来,“我们就一起降低对彼此的期待吧。”
他不能要求她有多得意,她也不能要求他有多包容。
她眼里还有种隐秘的、故意挑战他且得逞的快意,孟恪想起她刚才忽然洗澡换衣服的举动,哂笑一声。
李羡趁机要从他臂间滑出去,他冷不丁收紧胳膊。
他将滑落床沿的内衣丢给她,嗓音低郁,“跟我谈判在外面怎么没这个本事。”
“因为外面的人跟你不一样。”她不得不仰头,“他们通常不讲理。”
“谢谢夸奖。”孟恪淡淡垂眸,松开手臂,起身走向浴室。
李羡稍稍扯开被子,软玉似的胸脯颤了颤,仿佛能看到几道修长指痕,摸索到睡裙,套头穿上。
她看了眼浴室方向,俯身拉开自己这一侧抽屉,拉到底,角落两盒用品的银色印花隐隐折光。
这些东西原本放在另一侧床头柜,她今晚才偷拿过来的。至于睡衣,她不否认自己是故意换的。这是她唯一能折腾他的方式。
浴室仿佛有动静,李羡咣地推合抽屉。水声还在继续,虚惊一场。
她阖上眼睛,睡意朦胧间,脚步渐近,掀被声窸窣,身后床垫陷下去一些,灯光啪地熄灭。
夜浓了。
五
他甚至没有加重语气,只是身上有种倦怠感,不大想与她争辩。
李羡不喜欢被这种话质问,但两个人的交情毕竟还没到可以吵嘴的地步。
她蜷紧的手指松开,走去镜前。
六
李羡背靠书架,屈着腿,将抵在自己膝下,碎发全挽去耳后,面庞光洁地露出来,食指一行一行指着书读下去。
“这几次课还在入门,定式、死活、布局”她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手指抵着这页的最后一行,扭头看他,“定式、死活、布局,最近刚接触,在训练定式。”
孟恪按阖电脑,将钢笔放回抽屉,淡声问“你大学是在连大读的”
“嗯嗯。”
“公司刚刚多了几台空调和热水器,闲着不如捐了。”
“捐给连大吗”李羡意外。
“嗯。”
她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谢谢。”
孟恪从桌后绕出来,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七
李羡堵在二环早高峰里,接到刘红霞的电话。
她看了眼时间,接通前做了个心理准备,紧张地问“喂,妈”
“喂,羡羡呀,没出事,不要紧张。我就是醒太早了你上班了吗”
李羡松了口气“没呢,在路上堵着呢。”
“给你打电话,算是报平安吧,我跟你爸这里都没什么事,手里钱也足够。你怎么样,这段时间还熬夜吗有没有晕倒过”
刘红霞问得小心翼翼,李羡却忽地鼻酸。
她抿唇,笑说“我没事。妈。那不是偶尔低血糖嘛。最近换了工作,不像原来那么忙了,不会熬夜到两三点。”
“那就好那就好。”刘红霞说,“我知道你这个工作辛苦,但还是不要熬夜了,把身体熬坏怎么办。要早睡早起,记得吃早饭,不吃早饭容易胆结石。”
李羡辩驳“我吃早饭了。”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现在年轻,等以后年纪大了,后悔都来不及”
刘红霞絮絮叨叨,李羡选择性将声音调小,哎哎哎地应着。
八
晚餐后孟恪上楼,洗过澡换了身家居服,坐沙发上看新闻。
大约九点,新闻结束,回头看了眼,小书房的灯光仍亮着。
他起身走过去。
笃笃笃。
李羡抬头,暂时停下自己敲键盘的动作,摘掉耳机。
“今天工作这么多么。”孟恪站在门口,手臂垂落下去。
“要准备明天节目的稿子”她看着屏幕,挪动鼠标,又抬眼,“你先睡吧。我可能要晚一些。”
孟恪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
深夜静寂,只剩耳机里播放底片素材音,李羡哈欠连天,擦掉泪花,看一看工作群和催稿的编辑,继续工作。
最后只剩一小段视频没有剪,实在是撑不住,她推开电脑,两手垫着睡下了。
意识越来越昏沉,整个人像坐在绿皮火车里似的,咣当咣当没个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抬头,凌晨一点多了,猛地惊醒。
她慢慢起身,身后什么滑落,噗声落地,是件格纹披肩。
手臂酸麻,细密针尖似的,她看向卧室方向,蹙眉捡起披肩。
胸口起伏,整个世界变得十分遥远,周遭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只有手里的披肩触感仍然温热,她有些恍惚。
次日清早。
陈平正打理花瓶,意外地看见一身运动装的孟恪从楼下上来。
“孟先生早。”
“早。”他说,“别叫现棠了,叫她多睡会儿。”
陈平意外,答应道“哎,好。”
孟恪颔首,似乎没别的事了,转身回楼下健身房。
“羡羡,起床了。”
李羡被陈平轻声叫起来,掀被坐起身,发半分钟的痴呆,抓一抓头发。
她趿上拖鞋,去洗漱,准备下楼。
她这些天习惯了早起半小时下楼运动。
虽然孟恪常跑步或做力量训练,她雷打不动只五分钟爬坡,强度类似散步。
本来只是装个样子,但这段时间坚持下来,整个人比之前精神许多,也就习惯。
下楼时看了眼时间,她意外。
快到点了。
“快来吃饭吧太太,早餐准备好了。”李莉叫她。
九
孟恪路过,她抿唇,眼巴巴看过去,他瞥她一眼,解释道“上次拍卖会上拍到的几样东西,打开看看。”
李羡暂时放下了喝水的心思,过去拆包装,一边拆一边回忆他什么时候参加了拍卖会,等看到盒里的东西,恍然大悟。
那条梨形彩棕黄色钻石吊坠项链,她在上次观展时试过的。
才想起那天的展览除了品牌入驻国内的揭幕仪式,还有民国时期一大家族珍藏珠宝首饰的拍卖前展览。
另外几个盒子里,除了古董珠宝,还有一件第五的作品,李羡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第五那天说这件估价最贵。
是那个旧铜色嵌红碧玺的鸟笼,形制精巧。
一旁附了桌上东西的明细表,李羡拾起来,一眼看到价格栏里长串的数字。
“这样啊。”李羡抿唇,她一手拿着杯子喝水,眼睛仍然盯住明细单,“这些价格都不低呢。”
“第五刚回国,这几件给他抬面子,算是人情。”孟恪说,“至于珠宝,除了佩戴,大多还有投资属性,毕竟这种东西没有遗产税。这几样戴着玩吧。”
前面几句勉强能听明白,最后一句叫她疑惑,“不是投资吗”
“算不上,这几件还不至于。以后去港岛拍些有趣的,不带回来,那种算是藏品。”
李羡其实没听懂,却非常达观地微笑,也许是见过太多,她已开始对这些闪光熠熠的小东西产生免疫力也许从容的底气就是这样来的。
孟恪回头看她,她没头没脑地说“你听过赫拉克勒斯遇到两位女神的故事吗”
他眉头稍抬,说讲讲。
十
从巴黎到巴塞罗那,节目拍摄继续。
拍摄行程紧张,然而再紧张也不能将人完全异化为工作的工具,挤一挤时间,总要出去玩两圈。
才到街头就遇到难题,翻译不在,剩下的人不知道怎么跟当地人打听一个景点。
节目是中英双语主持,英语技能最好的李羡被推出去问路,厚着脸皮拜托一个当地的姐姐带一众人找到景点。
同事不经意间感叹“我的六百五十多分的六级真是白考了。”
李羡努力回忆自己当年考级考了多少分,早已记不清,但一定没这位同事高。
“真的吗可是你看起来一点特别松弛,这就是主持人的专业素质吗。”同事感叹。
李羡笑了笑,想起一年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在巴黎街头闲逛,遇到一间书店,她鬼使神差走进去,面对浩瀚书海,陷入无从选择的尴尬。
店内温暖如春,几排书架,客人和店员各自忙碌,李羡站在拉美文学分区前,看过好几遍,眼底一片茫然。
她略显局促,用手机翻译查找自己想要的关键词,数次看向店员,又数次挪开视线。
到底还是鼓起勇气,exce。
那时她还是怯的,将提前翻译好的句子背出来。
法国人太热情,从声音到咬字将她夸了一番。
这是她此后可以开口的契机。那时从来没有想过,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会给人生打开新的局面。
至于松弛感,是她觉得意外的,她很少察觉自己有这个特点。
莫名地,脑海中浮现一个人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身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