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肯回来了”
女子紧紧禁锢着她的手腕。
力度极大,不许她逃离。
陆以朝默然地回头望向对方。
微凉的夜风打在纱帘上,揭起一角。皎白月光拢入帐内,温柔地落在女子的脸上。
却并不显得柔和唯美,反而更添了几分清冷孤寂之感。
能够比方才更加清晰地看清眼前人的容颜。褪去了少女时期的些许青涩,取而代之是比之从前更加冷冽沉稳的气质。
单奚泽乌发散落,只着单薄里衣。沉沉眼眸却始终盯视着陆以朝,目光清明,哪里有半点刚从梦中醒来的恍惚与迷蒙。
她微仰起脸,久久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即使陆以朝背对着月光,看不清楚容颜,她也依旧盯着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对方。
深沉如夜的眼眸之中,酝酿着浓烈得深不见底的固执和阴郁。
虽然用的是最平静的语调,可是她却并没有表面上那般从容。
紧扣住陆以朝的那只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如果说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陆以朝重新站在她的面前,笑吟吟地告诉她我回来了。
可无尽的等待与时常闪回的某些记忆片段,也在单奚泽面前摆出血淋淋的残忍真相。陆以朝已经不会回来了,她早就死在了两年多以前。
痛苦而清醒地深陷沉沦是什么感受知道自己与深爱的那个人之间阴阳两隔,可又必须一遍一遍地欺骗自己她还会回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够让自己支撑着继续独自活下去。
这些年单奚泽报复所有人,那些阻碍她和陆以朝在一起的人,针对过陆以朝的人,曾把陆以朝逼上绝路的人。
这些人她一个都没有放过。
但她也深深明白,陆以朝最恨的人,是她单奚泽。
后来每一个恨她入骨的人临死之前都会诅咒她,和他们一样下场凄惨不得好死。
单奚泽也都不在意。
她从来都不惧怕死亡,比起死亡,永远失去陆以朝,才是真正令她恐惧的事情。
最可怕的事情早已经发生过了,此去经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令她记怀和牵动心绪。
若是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能够如他们诅咒的那般早一些死去,再惨烈的方式都好,只要能够再次见到陆以朝。
但是,为着陆以朝的那一句“等我回来”。
她不能死。哪怕知道那是渺茫的、几率等同于零的,不存在的奇迹。
可只要陆以朝那样说了,她就听对方的话,一直等下去。
就算是知道,这很有可能只是一个为了折磨她而编织的谎言。
而单奚泽有时候也会恍惚,陆以朝是否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憎恨自己
从前她觉得,陆以朝执意要死在她手中是为了报复她,让她永远记住这种痛失所爱的感受。
可每每忆起从前
,却又能够从曾经误认为是虚情假意的细节之中,窥得些许不同。
在外人面前吃醋自称是她的妻子,送给她亲手所做的同心结,在她中了欢情散时愿意留下。
真的只是演戏而已吗
即便退一万步,说这些都是可以称作伪装的把戏。
那么直至最终离别的那一日,陆以朝利用荼蘼香迷晕了在场的所有人,却唯独给她解了药效。
倘若陆以朝想要对她下杀手,那分明是最佳的时机。可陆以朝却并没有那样做,只是静静地拥她在怀。
仿佛已经料想到接下来的结局,平静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若是真的恨自己,为何不在那时就杀了自己
或许单奚泽更愿意相信,隐藏在无数虚假谎言之下,陆以朝对她是有那么一点真心的。
而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一种可能,陆以朝是希望她孤独而无望的活着也好,是出于真心不想她难过也好。
为了如陆以朝所愿,她都必须活下去。
亲眼目睹陆以朝是怎样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失去温度,任谁都难以相信对方没有死。所以单奚泽才会任由陆以朝的手下将陆以朝带走,唯有这样,她才能更好地配合陆以朝的心愿。
只要不曾亲手埋葬陆以朝,单奚泽就还能够骗自己以朝还活着,终有一天会回来见自己。
“我不是在做梦,对么”
单奚泽声音沙哑。
这一刻,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而她也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脉搏与体温。
“不是梦。”
那人静静地凝望着她,终于轻声回应。
单奚泽尽力弯起嘴角。却是勉强到近乎苦涩的弧度。
这些年她早就已经忘了该怎么真正地笑。而直到这一刻,奇迹终于发生在她眼前,她本该有着如狂喜悦,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她不知为何却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在内心翻涌,是午夜梦醒时的痛苦与迷惘,亦是漫长等待中不断落空时的失落寂寥。
即便已经历尽最深的绝望,却还一次次说服和欺骗自己,只要一直等下去,总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以朝。
某些时刻,她都快要以为自己已经疯了。
单奚泽望着陆以朝,眸色深深。
心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将陆以朝拉入怀中,紧紧环抱住对方。
生怕只要自己一放手,陆以朝就会再度从她眼前消失。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敢相信,原本用来自我慰藉和欺骗的谎言,其实并不是谎言。
原来陆以朝没有骗她。
她的以朝,真的回来了。
等待的无望也好,失去所爱的刻骨痛苦也罢,都于此刻尽数消散。
陆以朝被用力抱住。她能够感受到,怀中的女子沉
浸在巨大情绪之中。
对方没有做出任何防备姿态,只要陆以朝想的话,完全可以一个手刀打晕单奚泽,然后顺利地离开这里。反正单奚泽一直在因为睡得不好而使用枕檀助眠安神,就算第二天醒来,或许也只会以为这是一场梦吧。
可陆以朝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轻回抱住怀中的人。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单奚泽低低地说。
她能够适时醒来、阻止即将离去的陆以朝,自然不是巧合,也不只是因为她本能的警觉。自从前些日子在千秋酒楼那一遭之后,她就一直对沐风有所留意。
始终无法忽略,站在那里的某个瞬间,她感受到过陆以朝的存在。
为着那一瞬间的感觉,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再一次希望落空,也绝对要赌上一把。
于是单奚泽也就知道了,沐风刻意为一个人伪造身份,使其混入了今年选拔的新人之中。但她并没有立刻处理这件事,也没有打草惊蛇立刻去见沐风带进来的那位新人,而是不动声色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她听着手下呈递上来的实时情报,沐风将那个新人安排在了初瑶所管理的药圃。对方接替了初瑶的一些事务,向栖鸿殿送来枕檀。
陆以朝在殿门之外被拦住的时候,单奚泽就在一旁隐蔽处,暗中关注着她。
尽管女子的模样如此陌生,可单奚泽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对方就是陆以朝。
她永不会认错陆以朝,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子。
宁可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起死回生的诡谲之术,也不会怀疑是自己将另一个人错认成了陆以朝。
原本早已一片死寂,变得麻木的心,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她本应该立刻上前与其相认,但是看着陆以朝一边向两个护卫询问,一边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单奚泽又沉住了气。
不急于这一时。如今陆以朝身在苍明宫内,她完全不必担心对方再度逃走。
当初以朝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要自己等她回来。
单奚泽很想知道,如今陆以朝这样大费周折、改头换面回来,是为了来见自己吗
这一切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只待入夜之后,陆以朝会不会来。
如果对方真的是想见自己的话,就算被阻拦在殿门之外,之后也一定会想其他法子进来。
而陆以朝果真来找她了。
“抱歉。”陆以朝轻轻拍抚着怀中人的背脊,“是我来晚了。”
这几年陆以朝也同样想念着单奚泽,每一刻都在等待着,能够与单奚泽再度相见的那一天。
听其他人说起单奚泽的每一桩事迹,没有人会比陆以朝更清楚,背后暗藏的是对方多么深切的痛楚。
沿着她的理想,她的野心,为了她而一步一步走上巅峰。
可即便拥有了一切,那个人也不会再回来。
在自己“死”后,单奚泽会是何等绝望和煎熬
那是几乎不能够去细想的痛苦。
所以等到身上的伤刚好,陆以朝便来见单奚泽了。
即使明知道动用内力会催发蚀月的毒性,也要在今晚进入栖鸿殿,来见单奚泽一面。
与单奚泽所经受的痛苦相比,这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陆以朝安抚着单奚泽,直至对方终于在她怀中安心地睡去。
却依旧紧紧地拢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陆以朝轻笑了笑,回握住对方。
从进来伊始她就料到,自己今晚肯定得在这里过了。
殿内的枕檀气味极淡,并没有真正使用过的迹象。
所以单奚泽其实一直是醒着的,就等着她过来呢。
不过陆以朝或许没有料到,她可不只是今晚走不了。
翌日,早早醒来的陆以朝为单奚泽掖好被角,刚想起身,却重又被拽住手腕。
“不许走。”
“小泽乖,我先回药圃那边,你随时可以来”
陆以朝耐心解释。
可单奚泽却摇了摇头。
“以朝不可以走。”
单奚泽慢条斯理,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笑意温柔,可眼底却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偏执与占有欲。
并不是在商量,而仅仅是单方面告知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