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内出了什么大事
桑宁宁回去的途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众所周知,内门弟子大开大合的爱恨情仇、肝肠寸断、生离死别,向来是与外门无关的。
倒不是说外门弟子没有,相反,外门弟子大都有俗世牵挂,其中悲欢离合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嘛,都是小人物,又并非什么“真人”“仙子”,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名头,所以这故事哪怕曲折,也难免庸俗,通常是不被人放在眼中的。
故而外门弟子大都也习惯了各自扫门前雪,交流甚少。
起码在桑宁宁眼中是这样的。
但今日却不同。
桑宁宁尚未进门就听得那院中一片喧闹,竟像是将南门七百五十六院的人全部集中于一处一般,其热闹之盛,几乎可媲美桑宁宁曾在幼时见识到人间元宵佳节了。
真是稀奇了。
桑宁宁歪了歪头。
莫非这就是“速归”的原因
下一秒,桑宁宁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对。
若真是外门起了骚乱,惩戒堂的长老也不是吃素的,绝不至于等她来了,还未平息。
方才的困惑桑宁宁暂且弄不清楚,但这个疑惑,但是很好解决的。
做了决定,桑宁宁脚步一转,落在那喧嚣人群的边缘,随手抓了个弟子,指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离得越近,越觉得奇怪。
往日里一个个恨不得左半边脸刻“仙气飘飘”,右半边脸刻“脱俗傲然”,力求如内门那位大师兄容诀一般,打造出仙人临世的气度,怎么今天倒是放飞了个彻底
桑宁宁越发好奇。
失心疯了
小弟子被桑宁宁的冷脸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开口“丹药丹药”
旁边有个身材魁梧的师兄一把挥开人群,粗声粗气道“是容长老新收的那个女弟子,菩萨心肠,特特来发自己炼制的丹药,还广发弟子函了来着。”说到这儿,这师兄忍不住嘟囔道,“他娘的,到底是内门,丹药都能每人一瓶的送,真他娘的阔气。”
桑宁宁“”
倒是先前被桑宁宁抓住的弟子有些诧异地扭过头,打量了桑宁宁几眼,局促道“这位师姐,你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桑宁宁硬邦邦地说。
但她现在知道了。
这都什么破事儿。
搞半天,弄了这么大个阵仗,就是因为一个内门弟子突发奇想的施恩。
或许连“施恩”都算不上。
只是突发奇想。
桑宁宁很想像是方才那位师兄一样,痛痛快快骂一句“他娘的”来纾解内心之郁闷,但同样的,她又觉得不至于此。
她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哪怕是被愚弄的愤怒也只有短短一瞬。
不过也有好处。
起码在这一刻,桑宁宁找到了答案。
她不后悔。
若说之前桑宁宁还在有些犹疑,自己放着桑家的坦途不走,偏要一时之气,是否值得。
那么现在,桑宁宁确定了。
再来一次,她亦然如此。
忍一时越想越气。
管他什么“好处”“坦途”“占便宜”,哪里有自己痛快自在来的重要
统统“去他娘的”。
桑宁宁停了一秒,随后转头就走。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那边的师姐”
一声熟悉的娇呼自身后传来,桑宁宁浑身顿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立即运气周身灵力,恨不得直接当场羽化登仙随风而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有她方才练剑疲惫的缘故,有她从练剑台赶来灵力消耗的缘故,更有
“勿动。”
那少年长身玉立,长发束起,站在夕阳落下的霞光之中,嗓音清冷,眉眼也如浸冰雪。
任谁看见都要赞一句“好一位清绝孤傲的少年仙君”
若是放在平时,桑宁宁说不定也会因他手中那把独一无二的长剑,而对他多看几眼。
然而却绝不该是眼下这般场景。
这位少年仙君的长剑不偏不倚,恰好拦住了桑宁宁的去路。
不差一分一毫。
光影之下,对面人逆光站立,凌冽孤傲,只让人觉得宛若一柄利剑。
倒是衬得她成了落荒而逃的小人。
桑宁宁一梗,倔脾气顿时上来。
若说她先前转身,只是不想见桑云惜,懒得再起纷争,更不愿多费口舌。那么现在,面前少年郎拉的仇恨值,已经远超桑云惜。
哈,不让她走
那她偏要走。
桑宁宁眯了眯眼,全然无视少年周身的压迫感,她定了定心神,左脚轻点,腾空而起,眼看就要飞跃剑身而过
竟是如此直白
全然不给内门弟子面子
周遭弟子顿时一片惊呼,少年见此,眸光更冷,剑锋一转,竟是毫不留情地勾住桑宁宁的衣摆,将其钉在了地上,口中更是冷冷道“我师妹在叫你,你没听到么”
这少年周身仿若自带寒气,一开口更是如山雪凝结,纵然声音不算难听,甚至可以算是悦耳,但因其中冷意,愣是让原先热闹的场地鸦雀无声。
周围弟子不自觉地屏息凝神,默默将他周围的一圈空了出来。
他们不敢去看这少年,便将目光放在了与之相对的桑宁宁身上。
本以为被当众这样毫不留情地落下面子,桑宁宁该是恼怒不已,甚至是眼眶通红,羞愤欲死的。
然而
少女站在晚霞的阴影之中,绚丽的色彩没有一丝落在她的身上,比起内门弟子高洁若雪的白色弟子服,外门的服饰更显得灰暗,别提她现在的衣摆上还落着一剑。
她分明是落于下风。
但偏偏,无人觉得她落于下风。
只因纵使如此,可她的面色却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的惊诧,甚至连常人应有的恼怒悲愤亦无。
唯有一片平静。
尤其是她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眸。
无风无浪,无波无澜。
吃瓜弟子们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敬佩的目光。
不愧是他们的外门之光就是厉害
桑宁宁
感谢桑家,感谢桑云惜。
经受了这么多的奇怪事情,她早已练就出了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淡然。
还是那句话。
这点小事,根本无法在她心中留下情绪。
桑宁宁抬眸看了这少年一眼,忽得极为短地弯了弯眉眼了一下。
“来得好。”她说。
她年岁不大,声音中却有一股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平静。
而且
这个目无尊法的外门弟子,笑起来意外的好看。
少年怔了一下,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有些僵住。
纵然只有短短一瞬,然而对于剑修来说却是大忌
趁着他乱了心神的刹那,只听铮的一声,利刃出鞘,银白色的剑身宛如一只大型的鸟雀,飞速从他眼前掠过
不远处的桑云惜惊呼“左师兄小心”
左仪水骤然一惊,作为容长老手下的二弟子,他的反应当然也极为迅速,左仪水抽剑回挡那冲他袭来的剑风,后仰顺着剑锋顺时针的方向旋身,若一片雪花被海面上的旋涡狂浪吹起,在悬浮到半空后,安然退去。
左仪水翻身跃起置半空,右手持剑,凌空一斩
此招初势极为迅猛,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周围围观的外门弟子顿时悚然一惊。
只见随着左仪水的动作,“咔嚓”一声令人骨寒的碎裂声骤然传来。
须臾之间,白衣纷飞落下,尽归寂静。
左仪水安然无恙,衣袍不伤分毫。
反倒是一开始对他出手的桑宁宁,右手握着的剑只剩下了剑柄和一截断裂的剑身方才那令人齿冷骨寒的碎裂声,正是出自于她的剑。
一切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桑云惜紧绷的心神骤然放松下来。
是了,现在桑宁宁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纵然她天赋奇才,又能拿什么和她比呢
正如在桑家时,也是如此。
桑云惜垂下头,眼中飞快地划过了一丝嘲讽。
仅凭一时之气,就做下了如此错误的决定,将桑家的一切都拱手让她,实在是
愚不可及。
“三师兄,你还好么”
见周围人一时没有出声,桑云惜眼神闪烁了几下,率先飞跃至左仪水的身旁。
她满脸担忧地打量了左仪水一番,又转身对着桑宁宁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位师姐。”
桑云惜往前走了几步,神情小心,眼神中却透露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这股轻蔑,只有直面她的人才能感受到。
譬如此刻的桑宁宁。
但她毫无波动。
别问。
问就是习惯了。
桑宁宁站在原地,视线略略抬高,心如止水地看着桑云惜开始了表演。
“我今日来送丹药,只是有些心疼外门的师兄师姐们。”桑云惜说到这里,似是有些羞涩地涨红了脸,不安地拧着衣摆,“虽然宗门分了内外,可在云惜心中,大家都是剑宗一脉的弟子,不分你我。我不忍大家受伤”
“我、我没想到会让师姐你这么生气,我、我不是看不起你,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的”说道最后,她似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眼眶都瞬间红了。
娇花带水,我见犹怜。
这话一出,周围围观的外门弟子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嗐,这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总归好处都是我们得了”
“可不是么送个丹药还能被人解读出什么意思”
“不会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若说前面几人还是暗暗地阴阳怪气,那在之后更有人直白道“桑师妹别怕我等不是那心胸狭隘之辈,绝不会误会你”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
就连左仪水都忍不住微微皱眉,眼风扫了一眼那人,却见那人正对着他的未婚妻傻乐,半点没察觉到自己的不悦。
场面上的气氛几乎是一边倒。
“还有左师兄方才那一剑真是”
听着身边人的夸赞,左仪水脸色微妙一变,下意识看向了桑宁宁。
就这么一眼,左仪水却是一愣。
少女只站在原地,凝视着自己的断剑,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
明明年纪尚小,可这一眼却几乎让左仪水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有些眼熟
总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护我心切,一时不察冒犯了你,是我师兄的错,我代他向你道歉。”
就在左仪水努力回忆时,桑云惜已经成功地掌握了主动权。
她眼神一闪,对着桑宁宁满脸歉意“但话虽如此,到底是三师兄行动冒犯,何况他虽赢了你,却又折断了你的剑这样好了,这位师姐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只要在云惜的能力范围之内,云惜都会努力做到”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
看似大方地将选择权交给了桑宁宁,可实际上,无论桑宁宁选择如何,都会落于下乘。
要的多了,旁人会嗤笑她贪心计较,小肚鸡肠;要的少了,隔着桑云惜这层身份外加左仪水方才的冒犯更有断剑之仇,恐怕桑宁宁自己午夜梦回想起,都会觉得憋屈。
偏偏旁人不知桑宁宁与桑云惜的关系,此刻只觉得桑云惜大方可爱。
“出手如此阔绰,不愧是玉堂洲长水桑家之女啊”
“可不是么不仅没受什么伤,还白得了这么个允诺。”
更有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着桑宁宁,酸溜溜道“得了便宜还不卖乖要我说,有些人别太不要脸。”
桑宁宁“”
还是没变啊。
桑宁宁看着桑云惜,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明明和她一样,桑云惜先前也叫嚣着要入流云宗主洲剑宗一脉不比桑宁宁曾经的小心翼翼到最后的大动干戈,桑云惜受宠得多,也完全能自如地说出自己的所有愿望。
论其结果,她在内门,桑宁宁在外门,桑云惜能得到的资源,也远比桑宁宁要好得多。
那么,有这等好的资源,为何不去练剑
桑宁宁困惑地看着桑云惜。
不仅不去练剑,反而和在桑家时一样,每每都爱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试图挑起她的怒火。
而且
“谁说我输了的”
“三师弟没有赢。”
一道声音平静,一道声音温和又带着一丝叹息似的纵容无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桑宁宁蓦然回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