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次接触,她也知道,景夜扬人不算太坏。
起码那些钱芝兰弄不来的丹药,景夜扬都和不要钱似的塞给了她好几瓶。
“嘿嘿。”
景夜扬神神秘秘地一笑,凑近了桑宁宁的身边。
“那个我这几天消失,就是因为被关了禁闭”
“为何”
“因为桑云惜告我的状”
说起这个,景夜扬就一肚子委屈。
“我不就是不小心在比剑的时候,叫破了她秃了的事实,又不小心破了她的幻术么”
景夜扬嘟囔道“谁知道她这么小气,扔了剑就开始哭。我本来还有点愧疚,和她道歉,但她明面上接受了,也收了我的赔礼,背地里却去找容明晟诉苦,还扯上了桑曜安,结果恰好被去看望容明晟的容长老撞上”
就这样,景夜扬被罚得不轻。
呵,若非他背地里也有点人脉,还真要被蒙在鼓里,以为是容明晟多管闲事呢
桑宁宁“你需要我做什么”
“教我剑法”
景夜扬毫不犹豫道“虽然我不喜欢练剑也对剑毫无兴趣,但我打算下次抓住机会把她另外半边头发也剃个干净,就留中间细细的一小条”
呵说他欺负人还“心肠歹毒,心机深沉”,那他就歹毒给他们看
桑宁宁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是认真要学么”
景夜扬一抖。
不知为何,明明不是什么严厉的语气,但他偏偏就怕极了。
有些不对,是“有很多”像大师兄
“哈、哈哈,那倒也不确定。”景夜扬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要不然我还是给她下点巴豆,然后宁宁姐你帮我拦一拦,不然我怕我被一师兄他们给揍死。”
下巴豆
桑宁宁觉得自己该更新一下对这个“弟弟”的看法了。
难道他还真是个天赋点没点在练剑上的天才
“好,我答应你。”
桑宁宁想,若有机会,她再去削上一剑好了。
她答应的太快,反倒是景夜扬一时间语塞,半晌后,又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宁宁姐,她过去也这样对你你就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桑宁宁道,“所以我才会想好好习剑,这样终有一日,能当着所有人面,正大光明地把她打一顿。”
她顿了顿,看了景夜扬一眼,又道“你也可以一起。”
景夜扬指了指自己“我”
“嗯。”桑宁宁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我们可以暂时不讲道德,去群殴她。”
哪怕说起这些,她至多也只想到“打一顿”,却不会沾染上其他任何阴诡手段。
景夜扬看向了那双干净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在其中找到任何晦暗。
她甚至还愿意带他一块玩儿
好耶
他早就烦透那些大家族的算计规矩了
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当他景夜扬的姐姐
于是景夜扬咧开嘴笑了起来“好到那一日,我一定来给宁宁姐加油助威,煽风点火”
“哪一日”
突兀出现的声线十分柔和,却又十分清晰地出现在了两人的耳畔。
对话被打断。
景夜扬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那处正含笑看着他们的人。
容诀。
他曾经的大师兄。
想来玩世不恭的景夜扬一时竟有些局促起来。
他有些惭愧于自己曾经的软弱,又有些害怕容诀会冷淡怠慢他,愣是过了三秒,才交换了一声“师兄。”
容诀微微颔首“景师弟别来无恙。”
景夜扬“”
很好,哪怕没有了修为,大师兄还是和以前那样拥有绝对的压迫感。
他愣是停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的话,赶紧解释道“那一日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是我方才在和宁宁姐说”
咦
景夜扬扭过头,莫名道“宁宁姐宁宁姐你走慢点”
桑宁宁才不理。
她本来已经心绪平静,然而在见到容诀的那一秒,本以为已经压制下去的火气,再一次腾升起来。
烦。
桑宁宁转身就走。
景夜扬嘴里小声的“嘶”了一声,又扭过头身旁垂着眼,嘴角笑意都淡了许多的大师兄,忽然深感不妙。
不怪他瞎想。
但他怎么越看越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父母和离后,无家可归的小孩
三人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气氛,一路回到了湖心小竹屋,用了晚膳。
如果一定要景夜扬来评价一下这段晚饭,那他一定会说
“刺挺难受的。”景夜扬喃喃道。
桑宁宁“”
她起身离开的动作迟疑了一秒,才试探着道“可是方才的菜里没有鱼”
“我知道的,我的意思是如鲠在喉。”
桑宁宁拧起眉头“你被刺卡住了”
“不。”景夜扬一脸深沉道,“我的意思是,我是那根刺。”
天知道
从他坐下那一刻起,大师兄的神情就变得不妙起来了
倒不是神情有哪里不对大师兄看起来仍旧是往常那样的温雅宽和,光风霁月,一举一动都令人如沐春风。
但景夜扬敏锐地感知到,肯定有哪里不同了。
总而言之,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弃养了。
“什么弃养”
桑宁宁奇怪地看了景夜扬一眼,顺手将一本书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带走。”
是他先前塞在衣服里的功法。
景夜扬看着那本无字封皮书
,装傻道“这扉页封面上都一个字也没有,你怎么能确定就是我的书”
桑宁宁直截了当“放在那队衣服里。”
景夜扬试图耍赖“真不是我的。”
谁知面对他的抵赖,桑宁宁八风不动。
“若不是你的,就拜托你帮我扔掉。”
景夜扬“”
扔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灰溜溜地拿起书,不甘心道“宁宁姐你等着我之后回去和老头子申请一下,这本剑谱必须给你”
这种难到让人反胃的东西,不能只他一个人承受
桑宁宁懒得理他“那就等到那时候再说。”
“好你等着”
正当景夜扬又开始想些折腾家里长老的鬼点子时,一道温柔的声线蓦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景师弟。”容诀笑得眉眼弯弯,起身走到了两人之间,“我记得你晚上有事。”
景夜扬傻眼“有事”
桑宁宁侧过头“你有什么事”
景夜扬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有事
于是景夜扬果断道“院子里的狗尾巴草怀孕了,我赶着回去接生”
不等话音落下,人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桑宁宁“”
这个借口未免有些太耳熟了。
桑宁宁本不打算和容诀说话,却没想到,这一次是容诀主动开了口。
“小师妹。”
他唤了一声,同时握住了她持剑的右手手腕。
冰凉的体温骤然接触到温软的皮肤,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屋外似乎起了风,湖里的水被吹得起了波澜,连悬挂在屋檐上的风铃都被吹得东摇西摆,毫无节奏地胡乱作响。
凌乱又寂寥。
容诀方才那一下没有控制住力气,桑宁宁猝不及防间竟然真的被他拉住。
右肩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一阵冰冷,桑宁宁皱起眉,毫不留情地呵斥道“松手。”
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听见容诀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不松。”
桑宁宁面无表情道“再不松,我就拔剑了。”
“好。”
竟然还不放。
桑宁宁气涌上头,索性直接用左手拔出了腰间的木剑,同时凝出一抹灵力赋予其上,旋身回转间,直直抵在了容诀的胸口。
毫不留情。
以至于在轻轻一刺后,白衫上真的印出了一抹红痕。
从星星点点,再到逐渐晕染在衣物上。
像极了那个曾被他修补的小小风铃。
桑宁宁愕然。
她几乎下意识就想问他为何不躲,但立即就想起了容诀此刻的处境。
修为被废,金丹被剖,连剑都不许他再用。
可明明是能躲开的吧
只要他愿意松手。
桑宁宁不明白为什么容诀这样坚持,她张了张嘴“你先”
“不急。”
容诀唇畔勾起了一个笑。
风似乎更大了些,从门窗缝隙中吹来,将灯火都吹得摇曳。
光影明明灭灭,落在那张温柔完美的容颜上,泪痣在这一刻显出了几分妖冶,往日里端方守礼的世家公子,在这一刻似乎要勾人魂魄。
“你消气了么”
桑宁宁沉默了几秒,挣扎着是否要强撑说自己“从未生气”。
但最后,她还是开口说了另一句话。
“若我说没有,师兄要如何”
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浅薄又短促的笑,眼尾也显出了一点红痕,容诀温声道“那我就站在这里,让师妹再多刺几剑。”
桑宁宁仍握着剑,抬眼道“我用剑伤了师兄,师兄不生气么”
容诀弯起眼睫“不气。”
相反,他很高兴。
他能看到这具身体里因她而流出的鲜血,这让他觉得自己也被人在乎着。
愤怒、生气、争执。
这样的情绪,似乎让他又短暂地成为了一刻的“容清珩”。
容诀就那样仍由鲜血留着,脸色越来越白,却仍旧坚持。
“若是师妹不生我的气了,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桑宁宁抿抿唇,反手归剑入鞘,生硬道“你说。”
容诀眼睫微微颤动着,似乎有些心绪起伏不愿与人说,但拉住她的手却仍旧没放开。
屋外风声呼啸作响,将风铃重重吹在墙上,屋内宛如被掀起的波澜浸湿,连血都泛着冷。
安静了一会儿,容诀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且温柔。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想知道,小师妹,你手指上的那个戒指,是谁送的”
上面的情绪很杂乱。
嫉妒、渴求,与求而不得的野望。
桑宁宁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到了那枚储物戒。
普普通通的黑银之色,没有半点独特之处。
桑宁宁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向来是个对于好奇的问题回刨根究底之人,哪怕此刻也没有立即回答容诀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盯着面前人的双眼,困惑且直白地开口。
“既然不重要,师兄又何故要如此大费周章”
先是赶走景夜扬,再是还让自己受伤。
折腾了这么久,大师兄就为了问这个么
容诀顿了片刻,另一只手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微微用力,指节都泛起白,几乎要刺破皮肤,剥离那早已模糊的血肉。
他同样困惑不已。
是啊。
为何。
屋内寂静,只余屋外风声顿起,席卷而来,喧嚣不已。
几乎就在这阵风声止的同时,容诀回答了这个问题。
就像是他自己也在疑惑,所以只轻轻地开口,却又答非所问,听得桑宁宁不明所以。
“桑宁宁,我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连他也不知为何。
更久到,让他第一次想要不顾束缚和牵扯更深的因果,只想去探索出那一缕气息的根源,然后亲自前去,让对方从此脱离怨气,得到长久的安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