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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能不能,不要选无情道。

    分明是一个问句,但容诀说出口时的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过于浮于表面,桑宁宁一眼就可以看穿。

    又或者说,从他方才叫她“桑宁宁”的那一刻起,桑宁宁就知道了容诀此刻的态度。

    “大师兄。”桑宁宁盯着他,忽地开口,“我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有的时候,不适合笑。”

    容诀一怔,唇角的笑意慢慢敛去。

    “抱歉。”他咳嗽了几下,道,“我又忘记了。”

    桑宁宁垂下眼帘,却没有再多言,只拽着对方的袖子,道“先回去再说。”

    然而这一次,她轻轻一拽后,容诀却没有如往日那样跟在她身后。

    桑宁宁奇怪地回过头,就见容诀还是立在原地,用灵力幻化出的伞向她的方向倾斜,但他却仍动也没动。

    往日总是弯起的眼眸此刻没有丝毫弧度,只是其中仍是细雨朦胧。

    先前从未见他如此模样。

    可怜,脆弱,又满目空茫。

    像极了在雨夜走在街上时,偶然遇见的的野犬。

    明知这或许有几分是容诀刻意为之,桑宁宁心头还是蓦地一软,像是塌陷下去了一块。

    先前憋着股气,想要吊着对方的心思再也不起不了分毫,桑宁宁看着容诀,抿了抿唇,转开眼望向远处的青山细雨。

    “如果大师兄答应给我做一辈子的糖葫芦,以后也再不骗我,瞒着我,我就不修无情道了。”

    她的手本已经松开了容诀的袖子,但此刻却又被容诀紧紧握住。

    他无声的靠近,嗓音低低地发问“师妹所言,当真么”

    桑宁宁颔首“自然。这下师兄愿意和我走了”

    容诀笑了一下,却又很快收敛,走在她身旁时,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桑宁宁瞥了他一眼,唇边终于忍不住小小的翘起。

    她随后往自己和容诀身上都贴了一张避雨符,在御剑行至住处时,才又开口。

    “大师兄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的话,才改了道吧”

    容诀微怔,却没有纠正桑宁宁的话。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容上,随后弯唇一笑“看来是我想错了”

    桑宁宁笑了一声,又很快收敛。

    “这话先不提,我倒是好奇,师兄又是怎么知道我要去找流光师父的”

    容诀如实告知“我去问了景师弟。”

    “何时”

    容诀咳嗽了几声,柔声道“落雨之前。”

    桑宁宁坐在软榻上,撑着头。

    她身体上有些疲惫,但精神上却是极度亢奋。

    桑宁宁想起那日在鬼哭林中,自己昏迷后大师兄轻易解决了褐色怨魂时云淡风轻的神情,不禁好奇。

    “以师兄之能,为何不在我进入师父住

    处前拦下我”

    容诀在软榻的边缘坐下,闻言笑了笑。

    他为桑宁宁盖上了一层薄毯,慢条斯理道“因为当时觉得干涉师妹的决定不好。”

    那时干涉不好,现在干涉就好了么

    桑宁宁歪着头怎么没想通。

    她本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先前心头已经堆了太多的困惑,此刻再也忍不住,索性直起身体,双手在身后撑着,仰着头看向容诀,将自己心头的困惑直白地问出了口。

    “那现在,大师兄就觉得可以干涉我的选择了吗”

    少女仰着头看向他,全然没有丝毫防备。

    她离得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修长的手指终是忍不住贴在了桑宁宁的面颊上,冰凉中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桑宁宁一直知道大师兄是个极为温柔的人,但此刻她却觉得容诀的眼神怪怪的。

    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那双浓墨似的眼中夹杂了太多东西。

    苍白的指尖描摹着少女的轮廓,有那么一瞬,容诀自己都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喜欢”还是“天生的占有欲”

    对于怨魂而言,这两者本就没有区别。

    许是天然的直觉让桑宁宁心头一紧,几乎在容诀开口的同时,她突然道“我去找师父时,本就没有说要择无情道。”

    手指的动作倏地停下,却被另一只柔软的手轻易握在了掌中。

    十指相扣,每一道指缝都被填满。

    桑宁宁躲也不躲,任由容诀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许久,才听对方道“为何”

    嗓音轻轻的,如同窗外细雨,却又有些沙哑,带着他不自知的困惑。

    流光仙长也是这么问她的。

    想起方才的情形,桑宁宁默了一瞬,才道“我不适合。”

    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回答过于敷衍,桑宁宁补充道“洛姨她是无情道,在问了我几个问题后,她也觉得我不合适。”

    洛秋水是无情道一事,容诀知晓。

    这也是他先前为何会提出“无情道”的原因之一。

    如洛秋水那样,看淡万物又慈悲平和,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么

    然而真正到了这一步,事情却脱离了掌控。

    如今回想起来,容诀觉得流光仙长实在十分理智,甚至有几分理解为何当初他晚来一步。

    倘若是他,难保不会更加疯狂。

    容诀笑了笑,他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放弃了往日的规矩,靠的更近些,几乎是将桑宁宁拢在了怀中。

    “她问了你什么”

    问了什么桑宁宁想,那几个问题很简单,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个问题。

    在你眼中,有人与众生不同么

    回忆起这个问题,桑宁宁的眼神有几分恍然。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大师兄一个问题。”

    桑宁宁

    看向了容诀,青簪已经落下,长长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两侧,显出几分独属于少女的乖巧和柔软。

    桑宁宁扣着容诀的手,认真问道“大师兄现在,喜欢我么”

    容诀与她对视,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无奈一笑。

    此情此景,恰如先前青龙峰时。

    当时在那间小竹屋时,两人之间曾发生过类似的谈话。

    大师兄喜欢我么

    不喜欢。

    容诀很想如那时一样,可他无论如何,却再也无法云淡风轻地说不出这几个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勾着桑宁宁的手指“我不知道。”

    他分不清楚。

    这话说得朦胧,如一层云烟,掩盖了天日。

    可天日昭昭,理应知晓。

    桑宁宁微微怔忪。

    她本来是玩笑之语,却没想到会听见容诀这样的回答。

    她从未在容诀的话语中听到这样的情绪,于是拉下容诀的手,同时靠得更近,好去探查他此刻的神情。

    只是桑宁宁忘了,两人已经靠得足够近,她再身体前倾,容诀也俯身,猝不及防间,桑宁宁撞在了容诀的身上。

    桑宁宁“”

    她略略一片头,然后飞速撤离。

    难得做一次坏事,面色淡定,心头却还是一瞬如擂鼓。

    心跳声太响了。

    桑宁宁疑心对面的大师兄都已经听得分明。

    容诀其实并不如桑宁宁想得那样从容。

    感受到耳根处骤然出现又离开的柔软,容诀抬手摸了摸,如画的眉眼先是轻轻蹙起,随后弯起了眼眸,唇畔也慢慢勾起了笑意,胜过漫天春色。

    是了,他差点忘了。

    除了拥抱和牵手,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就在桑宁宁思考怎么揭过这一篇时,就听身前人温声开口“我回答了师妹的问题,师妹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问题”

    桑宁宁眨了眨眼。

    面前的青年还是一派温和从容,光风霁月,好似先前那误会似的轻轻一吻并不存在。

    “大道无情,平爱众生。”桑宁宁慢吞吞地开口,“我发现,我做不到。”

    有。

    这是她当时给出的答案。

    桑宁宁又望了容诀一眼。

    她本还不知道自己对于大师兄是什么感情,但随着洛姨的问题,桑宁宁心头的答案越来越清晰。

    她喜欢大师兄。

    不是师妹对于师兄的喜欢,是想让他独属于自己的,对于道侣的喜欢。

    只是桑宁宁记得,容诀曾提醒过她,当一个人不喜欢她时,不要让那人知晓她的心意。

    回想起当时师父流光仙长黑如锅底的脸色,和不甘心地一遍又一遍确定“真的不修无情道么我看容诀那小子也不至于有如此魅力吧”桑宁宁的唇角忍不住抿出了一个笑。

    容

    诀正一下一下地用手为桑宁宁梳理头发,听见她笑,垂眸问道“怎么了”

    桑宁宁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背对着容诀盘腿坐在软榻之上,一边看着屋外阴雨绵绵,一边将事情大致给容诀复述了一遍。

    容诀弯着眼,笑容似乎愈发灿烂,不知道在想什么。

    末了,桑宁宁好奇道“所以,洛姨也是无情道的剑修么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她用剑”

    她想要偏过头,又被容诀轻轻扣住“别动。”

    容诀明白洛秋水的用意。

    她有意让桑宁宁察觉到不对,也料到桑宁宁会来问他。这样他若不想让桑宁宁生气,就只能告诉她实话,长此以往,桑宁宁终有一日会察觉到他的身份不对。

    真是偏心啊,洛姨。

    容诀弯起眼。

    可是洛秋水想错了一点。

    他本也没想要继续瞒着桑宁宁了。

    “洛姨确实是无情道剑修,只不过她已经死了,本命剑也随着那一次大战而湮灭。”

    随着轻柔的嗓音落下的,却不亚于一道天雷

    桑宁宁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震惊,她睁大了眼,顾不上之前那点细微的尴尬,转过头问容诀“那洛姨现在”

    “是流光利用续魂草凝出一则勾魂引,强行将她的魂魄强行留下,加之洛秋水神魂特殊,这才成功,不过她的身形只能一直保持十一二岁的模样。”

    看着桑宁宁眉头紧锁的模样,容诀想了想,淡淡添了一句“可能十一二岁时,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吧。”

    桑宁宁却不在意这些,她抓着容诀的手,语气飞快地提问“洛姨是怎么死的那时候师父不在么是谁杀了洛姨,还是”

    说到最后,桑宁宁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她刚想要拉开和容诀的距离,就被对方拥住了肩膀“可以,既然洛姨提起,那就是她愿意告诉你。”

    随着容诀轻柔的嗓音,桑宁宁好似回到了几百年前的时空中。

    “随着洛家覆灭,洛秋水被送到了和洛家交好的容家养大。为了替家人报仇,洛秋水修了无情道,她发誓要扫清天下怨魂,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只是她没想到,害她满门惨死的不止是怨魂,更有操控怨魂的容家人。”

    桑宁宁“洛姨是被容家人害死的”

    容诀垂下眼,手指绕着桑宁宁的发丝,轻描淡写道“是的,他们想要破开她的无情道,让她的神魂也成为滋养怨魂的傀儡,却没想到洛秋水性格决绝,宁愿自破经脉,自毁道途,也不让那些人得逞。至于流光,他被家中人欺骗,晚去一步,故而自此也落下了心结。”

    屋外细雨断断续续,青苍雨茫。

    然而有那么一瞬,桑宁宁却觉得眼前尽是一片血色,雾霭之中似乎能听见那时的恸哭穿透百年而来。

    求而不得,追悔莫及。

    神使鬼差,桑宁宁开口道“我讨厌容家,也讨厌怨魂。”

    总有一日,她也要让容家覆灭,让世上再不存怨魂。

    容诀笑了笑,没有反驳,咳嗽了几声,轻声应和“嗯。”

    这是容诀一贯的温柔好脾气,但不知为何,桑宁宁此刻心头有几分发堵。

    “别想了。”

    一道温柔的嗓音打断了桑宁宁的思绪,她抬起头,就对上了容诀含笑的目光。

    “比起这些陈年旧事,师妹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桑宁宁不自觉地端正了面色,神情也变得紧绷“大师兄请说。”

    见她如此郑重,容诀反倒笑了起来。

    “不必如此严肃,只是我想知道”

    说到此处时,容诀顿了顿,目光下移,落在了桑宁宁放在软榻边的玉容剑上。

    修长流畅的剑身,剑柄处还有一朵开得盛放的玉容。

    这是当年杀死他的剑,是容家根据那献祭阵法研究了许久才得到的利剑。

    时至如今,容诀对这把剑早已毫无波澜,可直到这把剑有了剑穗,他的心绪却一次又一次的难平。

    就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留下了他人的印记。

    从先前桑宁宁问话起,容诀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刺目,丑陋,一无是处。

    容诀蹙起眉,又咳嗽了几声,才慢吞吞道“如果我和你的友人同时站在你面前,同时送了你一个剑穗,同时要求你佩戴上,你会答应谁”

    屋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桑宁宁看着面前的大师兄。

    他的面容还带着几分白,眉宇间透着几分病色却一点都不显得难看,反而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蛊惑。

    桑宁宁缓缓眨了下眼。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些想亲大师兄了。

    和刚才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