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话把富珺珺给惊呆了。
她去书塾
还是直接去镇上的书塾
哪怕此时还没多说，她就能立马明白老爷子这可不是简简单单想送她去读书识字这么简单。
要不然，樟山村没有教书的夫子，但周边村落并不是没有，相对比镇上的书塾，这些来往要更方便，交得束脩也更少。
费这么大的劲一步到位，真的只是识字那么简单吗
“珺哥儿啊。”富老爷子拉着她的手，一再强调着“要好好读，一定要好好读”
说这话时。
除了对小孙子的期盼之外，还有一些显露的愧疚。
因为他太知道将这份责任压在身上有多辛苦了。
以前自己年幼时，他爹经过十几年的折腾总算明白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自己不行就将主意打在了他和大哥头上。
只可惜，他们两兄弟都没这个天赋。
偏偏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反而像是疯魔了一般，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嘴里却念叨着是为他们好。
为此，大哥受不了，逃了。
而他，如果如果不是爹早死，他或许也会被逼的成为一个疯子。
在那之后，他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哪怕那时候的他背负着一笔爹的欠债，但他都觉得格外的轻松，没有爹日日的强逼，整个人都舒坦了。
当时他还想着。
如果以后自己有机会成家，绝对不会将自己的执念堆在自己的子孙身上。
可想得再好，也会被日子的艰辛一一打破。
富家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小到能任由旁人来欺负。
如果没有一个能立起来的人，他们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差。
当然，或许还有可能是因为爹当年留给他的那些执念，其实早已经深入骨髓抹不掉。
他念叨那么多富家的往事。
听了那么多自己从未体验，却又并不陌生的富裕生活。
要说完全不去期盼，又怎么可能
明明都是富家血脉。
不过百年的光景，为何一个天一个地
他没奢望自己的子孙能住在富丽堂皇的府邸，也没想过顿顿山珍海味，他只求家里人能吃饱穿暖，不再被人欺辱就好。
可家里三个郎儿。
他双腿瘫痪，如今别说照顾家人，还成了家人的麻烦。
儿子富谷又扛不住事，让他干活没问题，但性情憨厚，真要和人对持上，肯定是吃亏的一方。
如今就只有小孙子珺哥儿了。
将他送去书塾，是早些年就有的念头。
只不过他一直攒不够那笔银钱。
毕竟除了这笔束脩之外，他们一大家子也得吃也得用，一年辛苦到头，也不一定能攒下多少，但凡遇到什么意外，先前攒下的银钱又得掏空。
为此，他每天早起晚睡，日日拿着雕刀修刻，就是想多弄点木雕换铜板。
眼瞅着这笔束脩即将攒齐。
心中就越来越激动。
他没有奢望太多，只想着如果珺哥儿去书塾，将来万一能考中秀才呢就算、就算没这个命，一个童生的身份都能让他们富家改换门庭。
不至于什么人都赶上门啐一口。
当然。
富老爷子心中也抱着另外一个奢望。
他会想。
珺哥儿也许不适合做一个生意人，但她或许能像富家的一个先人，从小就特别的聪慧，如果不是富家遭了大罪，说不准富家的人真有可能成为朝堂中的一员。
万一万一呢
富老爷子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些魔障了。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忍不住想更多更多。
他唯一能忍住的是，没有将这些话对着小孙子说出来，就怕给与她更多的压力
所以他除了反复念叨好好学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仅仅如此。
富珺珺都是一脸懵。
让她去书塾读书这个想法也太大胆了吧
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阿爷，转过头就看向刚走进屋的阿奶，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地道“阿奶，你们要送我去书塾”
她肯定阿爷有这个想法阿奶原先就知道。
阿爷就不说了，阿奶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别，为什么
“这是好事，你听你阿爷的就是。”富王氏低垂着眼眸，显然早就知晓，而且见她的反应，也不打算阻止。
这弄得富珺珺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要让她走科举的路子
不是吧
先不说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上辈子的她和学霸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她特别有自知之明。
哪怕自己寒窗苦读十数载，也不可能挨着秀才的边。
更别说她还是女儿之身。
不是没有看过女扮男装的科举小说。
但是她很明白自己没有前辈那么厉害，不用去想怎么在朝堂之上隐瞒女儿之身，光是进考场之前的检查她都应付不来。
她真的没那么厉害。
即使老天爷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她都没想过自己能多么多么牛逼，最多就是借用一些小法子发点小财。
从没想过阿爷会对她抱这么大的希望。
真是让她头皮发麻
更让富珺珺想不明白的是，为何阿奶不阻止
富王氏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还顺着老头子将这件大好事告诉了家中所有人。
对于珺哥儿要去镇上书塾，所有人都显得格外开心。
尤其是当爹的富谷，他连手中的锄头都没放下，听到这件大好事后，就咧嘴道“那我过几日就去镇上打听打听，四砚书塾每个季度都在招生，要是能赶上，珺哥儿下个月就能去了。”
“好好，你抽时间去打听打听。”富老爷子连连点头，他指了指周边的物件，“你将这些送到王掌柜那，能看得上自然好，看不上你就和以前一样，摆个小摊便宜卖了。”
他弄出来的小木雕卖不了大价钱。
要是能被木匠坊的王掌柜看上，一个小摆件倒是能卖个二三十文。
可惜，并不是每一个小木雕都能被看上，绝大部分都是摆在小摊上几文卖出去。
甚至有可能连几文都卖不掉。
富谷连连点头，“行。”
这边还在说着书塾的事。
富杏杏放下手中的绣活，侧头看了看坐在边上有些愣神的弟弟，这一看就移不开眼，脸上的神色显得尤为的复杂。
她不为小弟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的。
樟山村大概有百户人家，能被送去读书的孩童不到五人，送到镇上书塾的除了村里大户的黄家小儿，还没第二人。
“二姐”富珺珺本来还在愣神中，结果余光发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起先还担心是不是二姐看什么了。
可等她转头望过去，就发现二姐也在愣神。
富杏杏回过神，缓声开口，“珺哥儿，你还记得西园村樊家吗”
富珺珺想了想，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一旁的富金金笑了笑，“你怎么把他忘记了那樊家小郎年岁不过十六就考中秀才，当时可够轰动的，没几年又中了举人，如今一家搬去京城，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提起樊家，谁不是一脸羡慕的模样
樊家也是农家出身，日子过得比一般农家人还要艰苦。
毕竟得供着一个读书人，这些银钱都是他们一家子一口一口省出来的。
听说衙门去报喜时，看到的樊家人个个瘦的皮包骨。
偏生这么穷苦的樊家祖坟冒了青烟，家中小郎那般年纪就考中秀才，以后必定有大造化。
果然不假。
现如今虽说听不到樊家的动静，但说不准已经入朝为官，带领樊家彻底改换门庭。
后面周边村落不少农家仿效樊家。
省吃省穿辛苦干活，就是为了多挣些银钱送家中孩童去读书，都抱着他们家也能考出一个秀才的期盼。
如今家里决定送小弟去书塾。
何尝不也是这个意思
富金金说完后，又对着小弟道“你能去书塾是大好事，以后根子和苗子可得仰仗你这个小舅舅了。”
富谷傻乐着，“那是自然，不单单是根子苗子，珺哥儿你得记住，为了凑这笔束脩你三个姐姐也是出了不少力，如果你能考”
“行了行了，那都是以后的事，暂且先不提。”富王氏打断他的话，起身站起，“珺哥儿你跟我来，我那里还有几块碎布，不够裁成一件新衣，但怎么也能让你穿的更体面些。”
说着，便带着富珺珺回了屋。
她们的离去并没有让堂屋变得安静，反而说得更兴起。
富杏杏却还是那副恍然的模样。
手里拿着绣针，却久久未落下一针。
而在屋内，房门刚关上，富珺珺就着急开口“阿奶，你怎么能让我去书塾”
“你着什么急。”富王氏从柜子里翻出碎布，她倒是一点都不慌，显然先前就细细考虑过，“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阿爷性子犟，平日里瞧着好说话，一旦他决定的事，三头牛都拉不住。”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
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是个俏丽的小丫头，却因为她的私心弄得连真面目都没法示人。
富王氏眼里带着些愧疚，很认真的道“而且这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你现在年岁还小，就算去书塾了也不怕被人察觉，既然如此，倒不如在书塾好好读两年，奶奶不求你将来有大造化，只要能识字就好。”
这便是对珺珺的弥补。
她将来不可能一辈子都是男儿身，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一个姑娘家。
到那个时候，珺珺女扮男装的事肯定会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
一个姑娘家被人谈来谈去不是好事。
肯定会影响到珺珺以后寻婆家。
可要是珺珺能识字就不同了。
虽说嘴上念叨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如果娶进门的新媳妇会识字，将来便能不花一文钱让家中郎儿们跟着学。
只要学会，运气好点的说不准还能去镇上找个来钱多的活计。
没这个运道也不是坏事，反正比寻常人会多一个机会。
但凡看得长远的人，都会这般想。
所以当老头子提起这件事时。
起初真的将她吓一跳。
可后来细想想，就想了很多很多。
她害得珺珺如此，又怎么能不替她铺好以后的路无非是多花些交束脩的银钱，大不了她再辛苦一点，多做做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