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天凉,剑身一片冰冷。
晏书珩眉眼平和。
可郑五却愈发抖如筛糠“小人当初察觉她是忘恩负义之流,的确曾有过那般念头,后来吴城主以为您是看了上她,要把她献给您,要是您觉得她该待在吴城主身边,小的现在就可将人带回历城,并嘱咐城主好生疼爱”
晏书珩慢慢收回压在他颈侧的剑“主意不错,不过你是否忘了,在下姓江,是那与她私奔的剑客。”
郑五冷汗不断,这晏书珩竟是要以阿姒心上人之名将她送给权贵。
这是何等阴毒的法子
他连声应下,见晏书珩态度和缓,不免生出希冀“只是如今小的身无分文,怕要许久才能抵达历城,且当初我受她牵连误了城主的事,怕被怪罪才私自出逃,城主恐不会原谅小人。”
晏书珩和颜悦色道“我会给你盘缠并给吴城主去信,让他看在我面上不得为难并给你派个好差事,如何”
郑五狂喜“承蒙长公子赏识小的必把人送给城主”
晏书珩回他个温煦的笑“既如此便上路吧,岳丈大人。”
郑五正被喜悦冲昏脑袋,还未来得及细思他此话何意。
笑忽而凝在嘴角。
心口急剧锐痛,他扑通跪地,那青年长身玉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依旧蕴着温文尔雅的笑,握着剑柄的手徐徐使力。
郑五仓惶后退。
晏书珩亦朝前迈了一步。
他像耐心的狼,慢慢把猎物逼到悬崖边上,直至郑五退无可退。
剧痛使郑五意识涣散,他满是不解,青年宛若有读心之术,对他微微一笑,耐心替他解惑。
“你明知她无依无靠,又因失忆把你当至亲依赖,却仗着她的信任要将她送给权贵,此为第一宗罪。”
剑尖缓缓朝前没入一寸。
青年眉眼和煦不变。
“今日因见她得我宠爱,便想趁她不知真相,欲继续蒙骗她以攀附名利,此为第二宗罪。”
剑尖又消失半寸。
“后误以为我憎恶她,便给她冠以忘恩负义的恶名以便撇清干系,甚至落井下石,欲再次加害于她,
“此为第三宗罪。”
“对了,还有第四宗。”
晏书珩声音轻得近乎温柔,他盯入郑五的眼,透过这双追名逐利的眼,他看到许多似曾相识的人。
“我平生最恨为了名利出卖至亲,且过后不思悔改,一再欺骗的人。”
郑五直觉晏书珩说的不止是他。
可剑尖已直直到底。
他目眦欲裂,明白自己是受了这二人联合蒙骗,他们知道他毕生所求皆是名利,故意让他有得偿所愿的错觉,再狠狠将他摔下痛与不甘涌上胸口,心知难逃一死,郑五反而来了胆气,索性不再讨饶,奄奄一息地开口。
“你不也假扮她夫婿骗她,那孩子最是记仇
,日后待她知道真相,你你且等着她和你反目成仇吧”
晏书珩倏然敛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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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见愠色,只垂着眸,手腕施力慢悠悠将剑尖转了一圈。郑五痛得双眼几乎脱眶而出,意识断掉之际,他听到天际传来缥缈温柔的声音“你虽歹毒,好歹也救了她一命,我会留你全尸并命人厚葬,就当替她报恩了。”
晏书珩扔掉长剑。
廊外,穿云闻声匆匆入内,见到地上失去血色的郑五满脸错愕,长公子素来爱洁,从不曾亲手杀'人,少年看着地上的剑脱口问道“他自尽了”
“收拾吧。”
晏书珩只淡淡道。
他径自褪下外袍,抛至一旁后走出厢房平静地立于廊下,好似只是在吹风,穿云悄悄一看,素来儒雅的长公子此刻周身散着清冷的气息。
似竹上寒雪。
不,不对,是月下冰刀。
少年鲜少见他如此,一时竟不敢多言,只埋头唤人收拾。
廊下静立许久,直到冷风吹去身上残存血气和心头杂念,心境再度平和,晏书珩才折身返回厢房。
推门而入时,阿姒坐在榻边,日光蒙照在她周身,纤细身影被染上一圈淡淡光芒,更显伶俜。
阿姒正走神,连他出声都未曾留意到,她还在想将才的事。
在说出自己失忆后,青年附耳蛊惑她“你当他是至亲他却出卖你,着实可恨,不如我替你杀'掉他”
阿姒吓得睁大眼。
她虽厌恶郑五,可也没想过要他的命,她更想以牙还牙。
最好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再狠狠将其从高处,在狂喜之时抛下,让他也体会体会被人欺骗的痛。
当然,为了不让夫君被她吓到,她换了个委婉且显得温柔和善的说辞,只说要试探郑五可还有救若他知道悔悟,可直接报官把人羁押,若他还想作恶,对于这种恶人,拿他的命也太便宜了。
青年听罢颇认同“阿姒喜欢诛心,正好我亦如此。”
于是便有了那出苦情戏。
等在外间的晏书珩久未得到回应,又怕贸然进门吓着她,再次出声“我回来了。”
阿姒这才收敛思绪,缓缓抬头“夫君,郑五怎么说”
晏书珩将郑五所做所言仔细道来,但隐去了那位婢女的事,在他查得真相时,还是先瞒着免得阿姒徒增烦扰,他希望她暂无忧虑。
阿姒一身轻松“如此也好,我就不必为了那点救命之恩纠结。”
她嗅了嗅,似乎嗅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不大确信地问“夫君你是不是真把他杀了”
晏书珩仍记得他蛊惑说要替她杀掉郑五时阿姒眼中的惶恐。
到底是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郎,他不愿吓着她,更不希望她因此觉得他心狠手辣,对他生出畏惧。手放在她脑后轻顺,淡道“没杀,只是在他试图抵赖时给了一剑,如今已着人扭送官府,罪名
是伙同山匪拐带妇孺。”
他又低声问“可会觉得我对你的救命恩人残忍”
他话里的不安让阿姒耳根子一软,他可真是小心翼翼,明明是替她出气,却还要担心她嫌弃他残忍。
且他自见过郑五后语气稍显低落,阿姒轻轻拥住他“怎么会你替我出气,我感激还来不及。”
她抬起头,下巴抵'在他胸口,又笑着问“我演得可像”
晏书珩点了点她额头,眼底冷意被她的笑驱散了“何止惟妙惟肖我甚至疑心自己当真负了你。”
阿姒礼尚往来,连夸带调侃“夫君也不输我,将一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演得入木三分。”
晏书珩笑了“玩得可开心”
论做戏,阿姒也算小有心得,但与亲近之人一起做戏诓骗恶人倒是头一回。甚至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因为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而更为亲近。
她满足地点头“夫妻同心一道惩治坏人,简直大快人心。”
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
“就是你真的好凶,拽我回房时,抓得我腕子好疼啊”
晏书珩哑然失笑。
默了默,他俯身拥住阿姒,下巴抵'在她削薄的肩头低唤“阿姒。”
青年温热的唇贴在她颈侧,极尽温柔缱绻地轻吻,手却是穿到她身后,紧紧扣住她的肩背。
仿佛要将她锁在怀中。
阿姒直觉他不大对劲。紧紧回抱着他,发自内心道“江回,谢谢你,当初我被郑五欺骗时,多亏你救了我。”
晏书珩身形滞住。
郑五死前的话回荡耳际。
虽威胁不了他却似阴云压顶。
本要说出的真相盘旋舌尖,迟迟说不出口,更无法视而不见。
他紧了紧环在阿姒腰后的手,恍如回到在竹溪江边高亭之上。
彼时他沉浸于试探与狩猎的乐趣中,习惯性以为能掌控一切时,可曾想过会有进退两难的时刻
“夫君,你怎么了啊”
晏书珩回过神。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搂住阿姒,宽慰她,亦宽慰自己“无碍,无碍。”
他抱着窃夺而来的明珠,想起郑五说阿姒记得她曾沿街卖过莲蓬。
此话不假。
除去两年前她去南阳游玩那次,早在三年前,他就在颍川见过阿姒。
但无论是两年前或是三年前,他都忙于在族中站稳脚跟,虽被她撩起过波澜,但也无意与这胆大包天的小女郎计较,更无暇去打听关于她的事情。
数月前在建康,陈九郎称阿姒在南迁途中遭逢意外,遍寻不见。
这与郑五所说有些出入,一个贪慕荣利的人不会冒着丢命的风险说谎,陈姜两家中,必有人说了谎。
不管坠崖是不是意外,但有人欲对她不利是真。
只是这人暂还无从查知。
即便告之阿姒
,恐怕以她如今错乱的回忆也难想起,只会徒增烦恼。如今颍川沦陷,难以派人去当地调查,只能待回建康后寻陈、姜两家的人探探。至少眼下,她安然待在他身边。
晏书珩拥紧她,将人揉入怀中,低头轻吻她发间。
她没有因为那次坠崖而死去。
他虽遇刺受伤,却也正巧和他重逢,于相互试探中,透过她懵懂的外表,窥见通透玲珑的一颗心。
何尝不是上天恩赐
晏书珩忽而问她“阿姒,你觉得因旁人预谋而相遇更难得,还是因缘际会的遇见更来之不易”
阿姒轻扇长睫“自是因缘际会,只手遮天的人若用尽心思筹谋,想得到的十有八九会得到。但巧合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他问。
阿姒道“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巧合都是上天注定、是哪怕权势滔天也难以复刻的姻缘。”
晏书珩轻轻地笑了声。
“我亦如此认为。”
他习惯了戒备,起初断定了阿姒的出现是旁人刻意的安排。
但今日郑五的话推翻了这个猜测他们重逢、又因江回再次产生纠葛,这一切的确算得上巧合。
晏书珩抱着她“真好。”
阿姒想起他们便是因缘际会而走到一块的,她想让他更高兴,柔声哄道“当初遇到受伤的夫君,便是巧合,我们果真是天定的姻缘呢”
青年手上一顿。
而后他垂下睫遮住眼底晦暗,更紧地拥住她,直至阿姒一个劲喊勒得慌,他才慢慢松开,清越嗓音里夹杂了一丝危险“阿姒说得不全对。”
他逐字逐句道“哪怕有人也会和我一样,因难得一遇的巧合与你遇见,哪怕你们真是天赐良缘,”
“但我不会输
“因为我比他有耐心,也更偏执,
“我想要的人,哪怕不靠天赐良缘,仅靠心计也要留在身边。”
阿姒被他一番偏执的话吓到了。
但相处久了,她也知道无论是过去淡漠的江回,还是现在温雅的他,都不是不择手段的人。
他只是又患得患失了。
阿姒抱紧他。
她头顶贴着他下颌,往前一凑,前额恰恰与他的下颌线吻合,形如太极图上相互嵌合的阴阳两极,她面颊贴着他锁骨,安慰般唤他“月臣。”
阿姒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喉结在滚动,她自知大概是撩起了什么火,要趁机离开,陡然间天地颠倒。
他将她压在榻上,清冽气息近了,俄尔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阿姒唇角“你是故意的,对么”
“我就是想叫一叫你嘛,你怎说得好似我为非作歹般。”阿姒无辜地说罢,往床榻里侧一滚,躲开他的圈禁。
晏书珩不多为难,躺在阿姒身后,手揉上她腰间“疼么”
阿姒明白他问的是她后腰的伤。从昏迷中醒来时,已好得差不多,这些伤在性命跟前不算
什么,但她不会放过让他心疼的机会,委屈巴巴道“当时疼得快死掉了,每逢雨日还会发痒。”
身后郎君默了片刻,声音温柔得好似羽毛道“我看看,可以么”
阿姒犹豫稍许“但你只能看啊,不能用手碰会痒。”
“好,我不用手碰。”
他应下,继而温柔地褪下阿姒外袍,再掀起中衣上衫。
那道疤赫然在目。
上次山洞中昏暗,他匆匆看了一眼,更不知这伤疤的背后,是从崖上坠落、九死一生的痛苦,而今得知,再看这道伤疤只觉触目惊心。
被他撩起衣摆盯着她的伤疤看,阿姒只觉他的目光仿佛也有了实质,和那日抓到她身前的大手一般。
她不自在地轻催“好了么没什么好看的,也没那么疼。”
仍未听到回应,阿姒自行伸手欲将衣摆扯下,他却止住了她。
阿姒嗔道“你干”
娇嗔的责问顿时化成低吟。
伤疤处被轻柔一贴。
似有猫儿在她伤处轻轻舔舐。
温柔的吻来得猝不及防,阿姒低呼着要伸手阻止,手却被抓住了,她趴卧着,衣摆已被上推到蝴蝶骨下,而他正一只手将她一双腕子控在掌心。
这姿'势好似在强求。
阿姒不自在地扭了扭。
青年拇指在她腕处安抚轻揉“别怕,我不乱来。”
伤处又落下一记轻吻。
他的唇格外细腻,不似别的男子那般粗砺,吻因此温润轻柔,宛似给阿姒伤处涂了层质地细腻的膏药。
很痒,但很舒服,阿姒一时贪恋舒适,渐渐不作抵抗。盈盈一握的细腰绷成一张弓,意识时而聚集到舌尖所过之处,时而散如云烟晨雾。
温润细腻的触觉自伤疤处顺着脊骨寸寸往上走。阿姒气息渐紧,禁不住紧咬牙关憋住声音,但最终在后颈凸起的骨头被轻咬一口后破闸奔出。
“啊呀”
阿姒手腕猛抖,被他紧攥在掌心,青年低喃着“别怕”
今日她心生郁闷,亟需寻个出口,阿姒歇了拒绝的心思。
她甚至不自觉往后凑以迎合他,身后郎君察觉到了,手从后环过来,诱惑般低语“要试一试别的么”
“试什、什么别的”
阿姒语无伦次,声音柔婉飘渺,如同蒙在雾中。
他牵着她的手,移到她于梦中拉着他手覆上的地方。
“这里,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