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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晚宴设在别院。

    此次姜氏只姜珣和阿姒两人来到南阳,但晏氏刻意把姜氏坐席设在陈氏旁边,以表一视同仁。

    尽管阿姒刻意降低存在感,但她甫一入席,前方便传来一声朗笑,话都未曾和她说过一句的殷氏小郎君热络地朝她招手“姜女郎总算肯出屋了”

    席间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

    阿姒暗暗冷嗤。

    她抬眼懵懂地朝那位小郎君看去,有礼有节地朝他颔首,得来的却是意味不明的笑。

    阿姒装着失落低头,安静而小心翼翼地跽坐着,众人三两入席,直到前方传来一阵说笑声。她知道,定是那位左右逢源的晏氏长公子来了,他这人和谁都聊上几句,人缘不好才怪。

    但如今的阿姒还是更喜欢和少言寡语但秉性正直真挚的人交游。至少,他们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也说人话。

    晏书珩一出现,阿姒虽垂着眼,也能察觉自己霎时变得备受瞩目。

    她毫不在意,甚至摆出分明因流言而窘迫却强作淡然的模样。直到那殷氏小郎君笑道“整个大周,谁着白衣最显风华无限,长公子若论第一,便无哪家郎君敢自诩第二恐怕只有将来长公子的妻子才敢一袭白衣同长公子并肩而立”

    此言一出,众世家子弟皆望向这处。

    阿姒则好似后知后觉地抬头,愣愣看向晏书珩所在方向,微微睁大了眼,低头又看了眼自己的衣裙,顿时不知所措,好似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裙的颜色样式和晏书珩几乎无二。

    满堂年轻子弟,只他们二人身穿白衣,又有流言在先,即便两人席位隔了几丈远。

    即便阿姒刻意低头不看他以撇清干系,可一眼看过去,他们依旧像极了一对早已色与魂授的恋人。

    然微妙的是,众人都知道晏家人属意的联姻对象,不是陈氏女便是殷氏女,早已衰退只剩名望的姜氏并非不可,但实在不甚相配。这些世家子弟就像迎风的芦苇,哪边风大,便避开哪边。

    哪怕她和晏书珩当真两情相悦,因着她姜氏女的身份,他们也会认为是她情根深种在先,而不是晏书珩为情折腰。

    阿姒要的就是殷氏郎君带头编排,因而并不放心上,唯独觉得对不住表兄。

    时人对女子并未加以过多苛刻的礼仪约束,兼之她年纪小、不谙世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时又刻意远着晏书珩,旁人不会因她而认为姜氏一族家风不正,顶多笑她“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可尽管不会殃及姜家,与她同行的表兄却免不了被拉到众人目光下。

    她朝自己同席的姜珣投去饱含歉意的目光,小声道“表兄对不住,我连累你丢了颜面。”

    姜珣和一心想振兴家族、甚至到了思虑成疾的舅舅不同。

    少年平静地笑笑。

    “无甚,姜氏本就江河日下,族中对我寄予厚望,望我中兴姜氏。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如今

    契机,正可勉励我力争上游。再者,为人处世本就需适度藏拙,坦然面对争议,此番就当是对我姜珣的历练。”

    阿姒不由概叹,表兄真是豁达。

    如此,她便更无所畏惧。

    她垂下头假装窘迫,边盘算想着接下来如何时,前方多了片白色衣角。

    阿姒“不敢”抬头。

    来人赞许道“姜妹妹一袭白衣,宛若洛神临世,叫我自惭形秽。这步摇是城中珍宝阁所出,当作妹妹当初相救的谢礼,可还喜欢”

    阿姒讶然。

    她摸了摸发间步摇,又纳闷地看向表兄姜珣“阿兄,这步摇不是你送我的么”

    姜珣笑道“的确是长公子所赠,长公子怕妹妹不肯收,这才让我隐瞒。”

    晏书珩谦和笑笑。

    他诚挚道“在湖心泛舟及竹林那两次,是我急于谢恩,唐突了姜妹妹。姜妹妹胆小,因我受惊不谈,还因此惹人误解以致声名受损,是我之过。”

    他说罢,当众朝着阿姒一揖。

    “一年前某于颍川不慎遇刺,多谢女郎搭救之恩。”

    这几句话一出,周遭世家子弟皆是愕然,敢情是长公子是主动示好,且两人间还有救命之恩

    流言得以澄清。

    嘲笑阿姒自作多情的人皆是话锋一转“姜女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义,难能可贵啊”

    可阿姒心里却不大舒坦。

    她原本就是见殷氏子弟太过张扬,掐准了那殷氏小郎君捧高踩低的性子,打算再挑拨一二,激得他当众对自己说些过激的话。

    姜氏虽没落,但她好歹算晏氏的客人,让她难堪等同于不给晏氏面子。

    联姻是为了共谋利益,若殷氏子弟在还未联姻时便敢在晏氏地盘上驳晏氏面子,晏氏众人也会因殷氏一族的倨傲,从而慎重考虑。

    但晏书珩却四两拨千斤,搬出莫须有的救命之恩,全了她的名声,亦堵住那殷氏小郎君的奚落。

    阿姒非但不感激,对他原本“虚伪、有城府”的印象中,又添了一条“圆滑”。

    看来真如九哥所说,晏氏似乎的确更偏向于同殷氏联姻。

    她得另寻法子了。

    至少让殷氏误以为晏书珩无意联姻。

    众人把酒言欢时,阿姒却垂着睫,苦想着如何在最后十日里让殷氏子弟“知难而退”,本以为这契机要苦思一番才寻到,不料宴中,便让她逮着机会。

    席间阿姒饮了两杯酒,脸上微热,便想出去吹吹凉风。

    刚到廊下,便见到一殷氏侍婢给晏氏的侍婢塞了些东西,央道“我们女郎有要事欲和长公子相议,不知可否劳烦姐姐通传,让长公子前去桃林一叙”

    见有好处拿,侍婢自然答应。

    廊柱后。阿姒无奈耸肩。

    她理了理披帛,低着头故作茫然地朝桃林走去。周遭灯火通明,将桃林照得恍若黄昏,平添几分暧昧。

    阿姒选了株在林中看不真切、但从桃林外走来一眼便能看到的桃树。

    她蹲坐在地,倚着桃树发呆。

    本只是想摆出个黯然神伤的假象,可透过熟络桃枝,望见天际一轮满月时,阿姒蓦地想起姑母凤冠上的明珠,想起阿姐那莹润温柔的瞳仁。

    她和阿姐自幼丧母。

    姑母是头一个让她想到娘亲的人。

    而阿姐,则应了那句长姐如母,弥补了阿姒没有娘亲照顾的缺憾。

    可她们都不在了。

    如今姑母的凤冠和步摇戴在了那位殷皇后发间,姑母寄予厚望的太子表兄被殷氏的皇子夺去圣恩。

    阿姐也间接因殷氏殒身。

    若说那打算和晏氏联姻的殷氏女郎是无辜受家族牵连惹了她的怨气,那阿姐呢

    阿姐何尝不无辜

    微风吹来,枝头桃花纷纷扬扬,阿姒仰着脸,柔软花瓣落在她面上,像极了阿姐温柔的手。

    阿姒眼睛一酸。

    阿姐最喜欢桃花。

    音容笑貌,言犹在耳。想到葬身火海、尸骨无存的阿姐,阿姒甚至忘了蹲守此处的目的,抱膝缩成一团。

    待跟前如愿停下那片玉白袍角时,她裙上膝头处已被晕湿。

    青年虽蹲下身,但依旧比抱膝而坐的阿姒高出许多,他身形像坐小山般,但声音却似询问孩子般温柔。

    “为何一个人在此哭泣,可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阿姒摇摇头。

    她的鼻子有些不通畅,发出的声音也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的。

    “没人欺负我,我只是”

    阿姒说不清此时的委屈是刻意放大过后的成果,还是真情流露。

    她低道“我只是想我阿娘了”

    闻言,晏书珩一怔,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这圆滑的人也有嘴笨时。

    但阿姒顾不上为他的动容而窃喜,这句话像打开了什么闸口。

    姑母温柔包容的笑容,阿姐犹在耳边的那句“我们阿姒是世上最漂亮的女郎”这些像洪水涌入心里,又从眼角涌出,阿姒不愿让自己讨厌的人看到她哭,可为了达成目的,又不得不哭。

    她便低下头,脸埋在膝头,像只伤了心的鸵鸟把头埋入沙子里,颤着肩头哭得无声无息,膝处的裙摆很快被浸湿了。

    头顶覆上一只大手,拇指在她柔软的发间轻轻摩挲。

    她抬头,怔怔看着他。

    “怎么了”晏书珩低头与她对视着,察觉她眼中的异样,面上满是关切。

    阿姒仍盯着他的眸子。

    她只是这般看着他,安静地流着泪,却半晌不说话。

    青年亦未再开口。

    直到余光瞧见晏书珩身后几丈开外处依稀现出一道摇曳的裙摆时,阿姒才委屈道“大哥哥,你、你能不能抱抱我,就像我阿娘那样,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温柔,和

    我阿娘很像。”

    发顶的大手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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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迟迟未动,阿姒还以为自己要失败时,眼前忽地压过来一片昏暗,俄而一股清冽的竹香气息从头顶和身前裹住阿姒,后背亦轻覆上一只大手。

    晏书珩半跪在阿姒跟前,他轻轻靠了过来,但很君子地并不紧贴着,像兄长轻拥妹妹般,宽阔的肩头盾牌般挡在她身前。

    他的下颌将将搁在阿姒发顶,将触未触的,宽厚的手掌则在她背后轻拍。

    “好孩子,都会过去的。

    “下次若殷氏的人再欺负你,尽管告诉大哥哥,大哥哥替你出头。”

    那一刹,阿姒是真的有一星半点的内疚,可透过晏书珩衣袍的间隙,她看到殷氏女郎一步步翩然靠近的裙摆。

    阿姒像个不知事的孩子遇着撑腰的人,伸出手轻轻环住他腰身。

    晏书珩身形微滞。

    但他很快放松下来,在她后背拍了拍,掌心温度和无言的安慰透过春衫渗入她身上。

    阿姒越发环紧了,很过分地在他肩头蹭了蹭眼泪,感激涕零地小声道“大哥哥,你真好,和我阿娘一样好。”

    她又拉起他袖摆,再次抹了把泪,还恶意地擦了擦鼻尖的水渍。

    身后传来殷氏女郎讶异的低呼“晏长、晏长公子姜女郎,真的是你们”

    几乎同一刹那,阿姒像同情郎私会被逮着般,飞快推开晏书珩,她低着头朝着殷氏女郎解释“我他

    “我们是清白的”

    她语无伦次、语焉不详、语带深意地解释了这句,随即逃也似地逃离桃林,连步摇不慎被树枝勾住都“不敢”去拾。

    一路跑回所住院落,阿姒反手关上门,她上气不接下气,心都蹦得快要从喉间溢出,但阿姒倚在门后,捂着心口笑得花枝乱颤。

    今夜后,无论作何解释,高傲的殷氏子弟们想必都会心存芥蒂。

    即便联姻是为了利益交换,他们甚至不在意晏书珩是否另有所爱。但今日殷家小郎君嘲笑她时,晏书珩才在宴上出言回护,此刻再撞见这暧昧一幕,他们只会笃定晏书珩维护她并非出于东道主的教养和恩情,而是为了私情。

    联姻看重的是彼此的理智。

    经此一遭,他们会顾虑,晏书珩今夜能为一个小女郎粉饰太平,日后定也会因别的事不顾殷家利益。

    况且殷氏子弟又心高气傲,本就打着破坏陈晏联姻的算盘而来,连陈氏都瞧不上,更何况日渐没落的姜氏

    若还要争,不就等同于跟在自己都瞧不上的人身后吃残羹冷菜

    但阿姒仍是有些忐忑。

    以她十五岁的阅历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不会让她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把柄,也不至会从根本上损及晏书珩利益。

    毕竟若他当真铁了心联姻,纵是被误解他也能设法挽回。

    因而阿姒也有几分不确定。

    好在,殷氏众子弟没让她

    失望。

    不出两日,他们便借故还要去别处游玩离开了南阳。

    虽说颍川子弟再过几日也要离开,联姻的事迟迟未有苗头,可此次殷氏的高傲也在晏氏众人跟前显露无疑,晏氏必会不喜殷氏,这对颍川世族是好事。

    殷氏子弟走后,阿姒满足地数着剩下的日子,心想着这次晏书珩也算帮了她,从今以后,怨念一笔勾销。

    算她欠了他人情。

    往后若他真有缘成了她的姐夫,她还是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可阿姒没想到,千算万算,却在一个平时最让她放心的人身上栽了跟头。

    那人便是她那九哥。

    那也是她九哥唯一一次显出几分陈氏子孙本应人人具备、却独独绕过他的缜密和聪慧。

    宴后,陈彦一惊一乍道,因为那支金步摇,众人都以为晏氏长公子对姜氏小女郎有意,他亦认为晏书珩对他心思不纯。他建议阿姒“妹妹不是不喜晏书珩么趁眼下他未有别的想法,不如暂且对外假称姜氏阿姒要与陈氏九郎议亲,横竖陈姜关系匪浅,常有联姻,若过后晏书珩察觉,再解释成说谎是为了躲避其余世家子弟的纠缠,他也不会怪罪。”

    阿姒不信九哥能如此缜密,猜测定是旁人教唆,要断了晏书珩和她之间或许会萌芽的情愫,过后陈晏再提联姻,这机会还能落到二房头上。

    但她不想和晏书珩再有瓜葛,横竖联姻是为了陈家,哪房都一样,便也答应了。

    次日,众人相聚竹林。

    几位年轻的世家郎君见阿姒貌美,便询问九郎她可有议亲。恰好晏书珩也在,轻轻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向阿姒。

    阿姒朝他绽出一个干净得没有半点绮思的笑容。

    陈九郎则半真半假同几个世家郎君道“父亲曾蒙姜世伯所救,一心想还恩,有意让我与阿姒结亲。”

    阿姒为了日后有转圜的余地,又羞又恼地打断“九哥哥,你胡诌什么啊”

    但她越如此,越显得欲盖弥彰,那几人见她和陈彦的确往来甚密,便也都信了。

    晏书珩稍怔。

    旋即举杯轻抿,和煦如常地笑笑“九郎英姿飒爽,又出身显赫,堪为良配。”

    阿姒松了口气。

    此后,她和晏书珩未再接触。

    日子安稳地过着,在启程回颍川的前两日,唯一还算聊得来的晏氏十娘约阿姒在别院暖阁见面。

    阿姒到时,十娘还未来,她立在窗前看景,听到身后有人入内并阖上门的声音。

    她尚未回头,用调笑的话问候“小妹妹,你来啦。”

    来人徐步上前,在阿姒身后半步处停下,清雅的气息先行贴上阿姒后背,温润声音随之而来。

    “小妹妹因病无法赴约,是大哥哥来了,阿姒高兴么”

    是晏书珩。

    这人第一次唤她闺名。

    这不是最怪的。

    怪的是他的语气,虽依旧温润,但多了些猫逗耗子般的慵懒和隐隐的危险。

    阿姒直觉不妙,她愕然转身,见晏书珩正低着头含笑睇视她,目光温柔得叫人害怕。

    他离得比在桃林时还近,垂落的袖摆和气息相缠,像一对亲昵的恋人。

    阿姒不由后退。

    她端出惯常的无措“长、长公子怎是你,十娘呢”

    晏书珩垂目看她,微微一笑。

    “小阿姒好心计,那夜故意在桃林借我惹殷氏女郎误解时,尚还一口一个大哥哥,才不到两日,便翻脸不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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