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分区明显,早就形成西贵东贱的格局。
世家大族,或是有些根基的人家,早早就在西区买了宅院置了府邸,以跟那些平民区分开来。景阳侯府和曹国公府作为开国功臣,自然也是如此。
而西区这块,向来是安安静静的,即便周围就是繁华闹市,也没人敢在此地喧哗。
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一大清早,最北端靠近皇城的巷子里便热闹起来,锣鼓喧天的,间或有喜庆的唢呐声传来,引得不少正在吃早饭的邻居十分好奇,忙派遣府中下人出门打听。
然后便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景阳侯府要去退亲
退亲就算了,他们还请了只有在大喜日子才会请的喜庆班子,还是两班
等等
听到下人们的汇报,这些邻居还以为是下人听错了,在胡乱糊弄自己。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谁家好人退亲的时候,会请喜庆班子来庆贺啊都恨不得晚上匆匆办完,生怕让太多人知道了。
而且,退婚
顿时,饭也不吃了,书也不读了,鸟也不喂了一个个想起近来流传甚广的薛家的八卦,以及针对景阳侯府的种种猜测,如同闻到油味的老鼠一般,兴奋的不行,恨不得立马跑过去围观。
而等这些人赶到的时候,苏家人才刚刚离府,正带着喜庆班子往曹国公府赶去。
这还有什么说的。
自然是跟着看热闹了。
一群人如同瓜田里乱跳的猹。
而苏家也促狭,明明同在西区,明明跟曹国公府只隔了两条巷子,却偏偏带着那两班喜庆班子,从西城绕到东城,又从另一条道绕回来。
而且,一路敲锣打鼓,每引起一拨人追随,便要将薛家的光辉事迹说一遍。
什么忘不掉表妹还要跟苏家定亲,什么为了表妹铤而走险劫囚,放走的还是大贪官的儿女等等,把薛家的面子里子踩了个底掉儿。
因涉事的是两大权贵,又牵涉到著名的大贪官罗进贤,吃瓜大队自然就越来越多。等返回到西城的时候,已经形成一个十分庞大的规模。
而早收到消息的曹国公府管家,在听到小厮的汇报之后,惊的浑身一激灵,忙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跑进去找曹国公去了。
“国公爷,大事不好,您快出去看看吧。”
管家声音都颤抖起来,忙不迭把事情说了。
把曹国公气的够呛
等紧赶慢赶跑到府门口,果然见外头人山人海,只有最正中留下一片空地,而喜庆班子刚好换了一班,又热情洋溢的吹起了唢呐。
“苏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国公指着笑眯眯的苏贺南,气道
“敬儿只是一时糊涂况且,我们同为公侯府,本该留些体面,何至于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
“体面”
苏贺南摆摆手,止住了后头的乐声,脸上的微笑也拉了下来。
“国公府还知道体面二字怎么写我还以为你们府里个个脸大,不知道何为道义,何为羞耻呢”
“你”
曹国公你了半天,到底理亏,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苏贺南却有很多话说。
“我只问你,你们薛家何时来苏家提的亲”
不等曹国公回答,一旁人群便稀拉拉响应前年四月。
两大公侯府结亲,又那样隆重热闹,还得了太后赏赐,可没少引起热议。
谁能想到,竟会退亲收场。
“没错,是前年四月”
想到妹妹上辈子惨痛的经历,苏贺南牙关紧咬,恨得不行
“贵府公子闰三月便甘冒大不韪接回表妹,转头一个月不到,却撺掇母亲上门提亲,说什么心仪我妹妹。也不知道是真的心仪,还是看着我景阳侯府做事低调,看着我妹妹性情好,以为我们好欺负,故意找个冤大头来”
这话一出。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议论。
看向曹国公的神色也都奇怪起来。
确实啊。
还什么“一时糊涂”
薛敬此举分明是用心险恶。
曹国公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母子俩虽未与他通气,但曹国公了解他们的为人。只是之前忙着捞人没往此处想,此时倒是反应过来,不免有些沉默。
见他无话可说,苏贺南的怒火更加旺盛
“那罗进贤害了多少平民,薛敬竟为一女子违反律法,这是对朝廷不忠;又撺掇自己的母亲帮着撒谎,做下错事,这是对父母不孝;为了一己私欲,牵连无辜女子进来,险些毁了我妹妹一生幸福,这是对人不善如此无道义无担当,心思恶毒的男人,也配做我的妹夫”
“曹国公,我苏贺南今日不是被流言逼着来退亲的,我是看不上你家儿子,主动来毁这门亲事的。”
“能跟这种人脱离姻亲关系,是苏家的喜事庆事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可那又怎样我偏偏要在国公府门前吹上三天三夜,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嫌弃你家二郎人品不端,不齿与之为伍”
说着,苏贺南便是一扬手。
喜庆班子也心领神会,又欢天喜地地吹奏起来。
那些围观百姓,原本听了苏贺南这番话,有些被惊到,被这乐声一醒神,终于反应过来,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
声音震耳欲聋。
也让曹国公的面色越发不好。
他虽生了个混账儿子,骨子里却是正直的。苏贺南这番质问,已让他有些抬不起头,觉得十分愧对苏若芸,再说不出不要退婚的话。
可
喜乐吹上三天三夜
这简直把国公府的面子往地上踩
而且,他儿子虽犯了大错,有薛家在,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另谋出路。可苏贺南这大张旗鼓的一闹腾,薛敬算是在京城里出名了,还谋个屁的出路
恐怕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曹国公自然是接受不了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
“我知道你在气头上,可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为了一女子,何至于此”
曹国公的人品,苏贺南还是很敬重的,也清楚这事他并不知情。
可他这番话,却是怎么也无法认同。
“那不是随便一女子,那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
若连家人都护不住,他也枉为一家之主
说着,苏贺南拱拱手。
“至于交情,今日退婚后,两家便如同陌路,不必再往来了。”
见苏贺南连绝交的话都说出来了,曹国公不由得浑身一震。
良久,知道拦不住了,也不想再继续丢人,只得苦笑着摇摇头,准备另想办法,挥手让管家拿了庚帖出来。
到此,退亲的事便热热闹闹的完成了。
可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
半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了懿旨。
太后特意申斥了薛敬一番,并赞扬苏贺南一心保护妹妹,若天下的哥哥都能如此,便是女子们的福气了。
如此举动,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大公主的缘故。
人们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人家苏若芸可不止是侯爷的亲妹妹,还是公主和太后跟前的红人呢。
他们是怎么昏了头,竟觉得这样的女子会忍下屈辱,继续为了所谓的名声,和薛敬那样的烂人在一起的。
况且,名声
有太后撑腰,人家又是亲哥哥光明正大的退的婚,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意识到这一点,不少闺阁女子不由得羡慕极了。
与之相对的,曹国公府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人没捞出来,现在人人都在议论薛家,曹国公府彻底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原本还想着,等晚上没人,威胁利诱一番,让喜庆班子自己走的。
现在却是行不通了。
人家太后都发话了,你在这时候赶戏班子走,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丢人就丢人吧,反正脸也丢尽了
不过
“爹,这次的事,会不会有苏家的手笔。”
听着外头喧闹的乐声,世子眉头皱皱,可他这两天一直在追查,虽说有这个猜疑,却是一点证据也没有的。
显然,曹国公也知道这一点。
他缓缓道“罗进贤那老匹夫,贪下的可不少。若是苏贺南提前知道,何不拿去邀个功,趁着圣上高兴,也能趁机让薛家栽跟头”
不得不说,曹国公虽少了些急智,但浸淫朝堂多年,该有的分析能力还是有的。
只不过,任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苏贺南有个能剧透的女儿。
为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苏贺南是能低调尽量低调,哪怕是功劳,他也不屑去领。
要不是实在看不惯薛家,想为妹妹出一口恶气,他甚至不会亲自来走这一趟。
没想到,倒是成功达成目的。
在曹国公心里,苏家俨然是无辜之人了。
“我和苏贺南相交多年,知道他这人言出必行。今日这事虽过分,到底是我们有错在先,不过,这一口恶气出了,日后便也不会再找敬儿的麻烦。”
说着,曹国公叹声气,拍了拍长子的肩膀
“绍儿,此事是你弟弟牵累了你,不过他也是被情迷了眼,你可切勿怪他。你放心,若是再有下次,为父绝不姑息。”
“父亲哪里的话。”
薛绍暗暗松了口气。
爹娘一向偏心幼弟,这次的事可让国公府受损不少,不过能让父亲因此愧疚于他,倒也不算亏。
面上却道“父亲放心,儿子这几日便找好侍卫,等过几日判了流放,定让他们跟紧母亲和弟弟,保证不出什么差池。”
“那便好。”
曹国公一脸欣慰。
折了小儿子,让他这几天颜面尽失,已是两三夜没合眼了。
好在,他还有个大儿子。
如今罗文永已经吐口,等宣判下来,他也能彻底放心了。
不得不说,他这颗心,放下的有些太早了。
薛绍虽对弟弟不满,选侍卫时却尽心尽力,毕竟流放的人里不只有弟弟,还有他的母亲呢。
可千防万防,还是出了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