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穿了伪装,景长嘉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他更自然地说“不好意思,之前大病一场,脑子还有些糊涂。你是”
“我知道。”那人说,“我是封照野,还记得吗”
名字很熟悉。景长嘉心想他似乎是有过这么个名字的朋友。
只迟疑了一瞬,就听封照野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先扶你回病房。”
他不深究,景长嘉乐得清静“那就麻烦你了。”
他们距离景长嘉的病房本就不远,封照野将人半扶半抱,几步就带回了病房,直到将景长嘉放回病床,他才放开了手。
景长嘉默默地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再一抬头,就发现连室内的空调,封照野都给他调到了最适宜的温度。病床的小桌上也已摆上了一杯温水。
景长嘉微一挑眉,将目光从温水转移到封照野身上。
这位故人刚从盥洗室出来,抽了张卫生纸在慢条斯理地擦手。察觉到了景长嘉的目光,他走进床边,问“吃苹果吗”
景长嘉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封照野就从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坐在床边削了起来。
他削苹果的技术很好,苹果皮薄而不断,一只大苹果只在他手中转了几圈,就被削得干干净净。随后他打开抽屉拿起一只果汁杯,将苹果切丁扔了进去。
景长嘉顿时发现,他对自己病房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是常来过
可这一切又给了景长嘉巨大的违和感。他总觉得以他与封照野的关系,并不该这样相处。
但他们曾经是如何相处的他却已经忘了。
沉思间,果汁杯里的苹果丁已经被打成了糊糊状,封照野插了个吸管,将杯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谢谢。”
封照野点点头,没再说话。
景长嘉捧着杯子,不着痕迹地观察他。封照野垂眼擦手,任他打量。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病房里安安静静,气氛却并不尴尬。
没多久,杨恒就推门而入“哥,你要的本子和笔我给你买来了。哎,照野哥”
封照野回过头,直接道“小恒,你哥现在离不了人。下次先把他送回病房再去做别的事,别什么都听他的。”
杨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乖乖点了头。
“他出了很多汗,最好带他去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封照野又说,“护工呢”
“留在楼上了”杨恒挠了挠头,“照野哥你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我哥的”
封照野没有说话,他审视杨恒半天,才极勉强的点了头“好,你多费点心。我先走了。”
“这就走啦”杨恒更茫然了,“那你去忙吧,拜拜。”
封照野回过头,又对景长嘉道“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好。”景长嘉露了个笑,温言道,“路上小心。”
封照野再次挑起眉头,露出了一种意外的神色。而后他笑着应道“好。”
道过别,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景长嘉心里那点违和感更重了。等杨恒把本子和笔都放在了他枕头边,他才问“刚刚那人和我是什么关系”
杨恒动作一顿,惊恐地看向景长嘉“不是吧哥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我是不是得马上找医生给你检查脑袋”
景长嘉抬手拍向他脑门儿。
杨恒捂着头委委屈屈“我妈都认识,你不认识你那个高中的朋友啊,就那个总和你争第一的那个。”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景长嘉猛地想起来,他高中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个同学。
但他们绝不是朋友。
景长嘉念书的年纪小,进高中时还不满15岁。同年纪的同学普遍比他大个1、2岁。又因着父母的关系,他有一阵子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景长嘉在高中的时候,是个很安静的人。
而封照野却偏偏相反。他是个再张扬不过的人。
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某次全市最知名的几所学校联考,理综试卷出得无比难,考出遍野哀鸿,而封照野却拿了个满分。
校园报记者去采访他时,他说“卷子出得太简单,拿满分是应该的。我理解不了拿不了满分的人。”
偏巧那次景长嘉因为卷面就丢了两分。看见封照野的话,他气得当晚都没睡好。
可后来天地俱变,他在军营的寒风冷夜里,却一次次的想起封照野,想起和封照野争第一的那三年。
那样纯粹的只是为了解题的竞争,在那时想来,却有着很纯粹的快乐。
他只需要认真应对、全力以赴就好。因为他知道,永远有人与他齐头并进。
无需思考其他,也无需担心付出的代价。更无需惧怕一回头,身后是否又多了几具朋友的尸骸。
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总是翻来覆去的想家人,想朋友,想有着封照野的学生时代。
他想过那么多次,怎么就忘了
“宿主来回穿越,记忆载量过大。为了保护宿主,系统对过去记忆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封存,以保证宿主不会被过多的情感信息压垮。”
刚刚苏醒过来的万界互通系统,如是这般解释道。
“但封存并非删除,见到关键的人、事、物,只要宿主回想,是能回想起来的。”
景长嘉恍然大悟。
难怪他一开始认不出姑妈,现在也认不出封照野。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这种事情,我希望你下次能提前告诉我。”景长嘉平静说,“我们既然已经是绑定在一起的战友,与我有关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有所隐瞒。”
系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景长嘉关了淋浴器,缓缓擦干身上的水。又拿过一边袋子里的衣服,开始慢吞吞的穿。
杨恒在外面听见了动静,有些担忧地喊“哥,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景长嘉一口拒绝了他。
医院的辅助仪器很好用,这些事情他都可以自己来。
换上干净的衣物,又重新回到轮椅上,景长嘉才又问“你这次开机比之前快了许多。做了什么”
系统响起了一串滋啦声。
景长嘉已经有了经验,每当这个时候,或许就代表着他的这个系统有些卡顿。
而卡顿的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
景长嘉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冒出来的一连串猜测都压了下去。更平静地问“你背着我开了直播”
问题一出,脑内的电子干扰音猛地一停。
好半天,系统才回答道“系统能量严重不足,无法支撑起再一次穿越后的重新开机。因此为了保证系统的正常运行,系统先行开启了直播。但是”
它干巴巴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十个音量“我绝对没有胡乱直播宿主的生活”
景长嘉提起的心并没有因此放下“你播了什么”
“系统将绑定苏醒后的录像对弘朝百姓们进行了一次试播放。”系统说,“本次试播放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希望宿主能尽快开始正式直播。”
“刑场”
都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倒也没什么不敢给人看的。景长嘉确认了内容,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见他不再追究,系统赶紧催促“宿主,系统能量充足才能让你的身体尽快恢复,也只有足够的能量支撑,你带回来的东西才能拿到这个世界来。希望你尽快直播,以尽早解决目前的困境。”
“你的试播放都把我塑造成神仙了,我现在这个模样可不适合开播。”景长嘉淡淡道,“虽然让观众大起大落,有助于你吸收能量。但一时的甜头,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你说是吗”
景长嘉应付完系统,才摇着轮椅回到了房间。
他拿起枕边的本子与笔,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而弘朝紧绷了一整晚的氛围,也在这个时候骤然松弛了下来。
白日里吐血昏迷的少年天子,在太医一整晚的奋力施救后,终于醒了过来。
他平日里身体康健,身体也未受过重创。此时吐血昏迷,盖因急火攻心之故。太医施针祛火,又开了清肝热的方子,方才退了下去。
那苦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摆在床头,闻着令人心口发闷。
王公公躬着身,温言细语地劝“陛下,把药喝了吧。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上朝。”
杨以恒并不应他,好半天才突然问道“蔺获呢”
“蔺大人自请去了镇抚司狱。”王公公谨慎地说。
“他倒是乖觉。”杨以恒冷哼一声,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抬头去看那天上的灰黑明瓦。
时辰晚了,天也黑了下来。一眼望去那天上空荡荡的,什么明瓦、什么飞升都像是白日里发的一场梦。
可仔细再看,却会发现那四四方方的明瓦还在,它的边缘把天上的月亮划成了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暗淡。
见他观察,王公公揣摩着道“这个侍卫曾回禀言说,京中不管在哪里,都看得见。”
杨以恒睨了他一眼“只在京中”
“更远的地方,还得等结果。”王公公说。
“那就等吧。”杨以恒冷声道,“既是做给我看的,他总不会只做这一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上的明瓦,才转身拿过王公公手里的药碗,仰头一口饮尽。
景长嘉,我不信什么飞升成仙。
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找到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