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耳边有机器声不停地响，吵得坐在位置上睡觉的林柚一根本没办法睡觉。

    他嘀咕了两句，不耐烦地睁开眼，望着四周。

    他所处的环境像是在一间闹哄哄的教室，周围是一群孩子，叽里呱啦说着不太清楚的话。

    小朋友蹦蹦跳跳的，有几个在哭闹，吵得林柚一耳朵都要爆炸了。

    林柚一鼓了下脸，揉着耳朵，忽然发现手感不对，没有多在意。

    自己跳下略高的凳子，吧嗒吧嗒地拐去了教室外的厕所。

    他坐在教室里睡了一觉，醒来后脑子痛痛的，不清楚是哪里痛，所有反应都比以往迟钝了许多，记不清事儿。

    走到厕所门口时才回忆起来，他应该是在教室里上课，不小心睡着了。

    幼儿园的厕所所有设计会遵照小朋友们的身高进行改良，林柚一路过低矮的镜子，想着给自个儿的零部件上一点机油。

    林柚一是个快要终止工作的机器人，身体永远在三岁半，持续了十年之久，已经走到了作为机器人的尽头，有些零部件面临老化生锈，需要润滑剂的辅助，运转体内所有的零部件。

    路过镜子时，林柚一往镜子里一瞥，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走到厕所尽头时，他急刹车返回。

    两只小短腿一深一浅地跑回镜子前，期间差点被绊倒，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这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机器人外壳竟然改良了，变得和人类皮肤一模一样，触手是有温度的，皮肤光滑紧致，细闻还有一股奶香味儿，和人类幼崽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同。

    林柚一小脑袋摇晃了一下，镜子面前的小人儿也摇晃了一下。

    他猛地走到镜子面前，反复抬着手看看他的小咯吱窝，又翘起小屁屁摇了摇，掀起衣服看自个儿白扑扑的小胸膛，最后撒欢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从前听一些前辈机器人说过，有新技术可以为他们这些老旧机器人改造，能够变得和人类没什么不一样，难道是他在睡觉期间，他的人类爸爸妈妈为他改造了

    那这具新身体可太棒了，和人类幼崽的构造简直完美无缺，就是腿短了点。

    林柚一尝试着驱动内部零件，发现没有他常常听到的零件发出“刺啦”响声，浑身都是暖烘烘的，这感觉像是人类的身体。

    他有些奇怪担心，掀开衣服想要打开内设箱。

    胸膛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再往下是圆滚滚的肚子，并没有开启内设箱的按钮。

    林柚一慌乱了，自言自语地嘀嘀咕咕，“蓝道他们忘记给窝钻了”

    难道他们忘记给我装了

    一说话林柚一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置信地盯着镜子前的自己。

    镜子中的小人儿也睁大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双手捂着嘴巴。

    接着镜子里洋娃娃般的小人儿眼睛红红的，又气又恼地松开捂住嘴巴的手，改为双手握拳，愤恨地骂“谁给窝装的坏蛋我现在连嗦发都嗦不清啦”

    “明明窝是最聪明的小机器人”

    林柚一生了会儿气，一张脸鼓了起来，低落地自言自语，“窝成笨蛋了，爸爸妈妈还稀番窝吗”

    我成笨蛋了，爸爸妈妈还喜欢我吗

    林柚一是他的人类爸爸妈妈买回来的机器人，被当做人类爸爸妈妈最小的儿子养着。

    在多年之前他的人类爸爸妈妈生养过一个男胎，但由于难产胎儿从出生后一直在保温箱生存，长到三岁后还是不幸夭折了。

    人类爸爸妈妈伤心过度，买下了身为机器人的他，从此机器人392就是三岁男孩的代替品林柚一。

    林柚一刚到人类父母家中时，全家人都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伤气氛中。

    而林柚一作为机器人的任务就是逗全家人开心，但林柚一做得很勉强。

    机器人代替不了人类，也体会不到人类的情感。

    他们从生产到售卖，永远只有一种形态，除非是被人类加工改造，所以林柚一永远都是三岁半男童时的模样。

    他在过去十年中一直扮演着死去的人类林柚一的模样，一直在幼儿园上着小班，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类幼崽。

    今天他照常在幼儿园上着学，中途察觉体内零件转动得越来越缓慢，即将要停止工作。

    林柚一很害怕，可作为和人类共同生活了十年的机器人，他的死亡是注定的。

    他想着给人类爸爸妈妈告个别，感谢这十年来的陪伴，也渴望着有一天能够成为真正的林柚一，得到人类父母真正的关爱。

    最后一次拨通爸爸妈妈的电话，电话却始终没能够响起，林柚一乌黑的眼眸起了水雾，嘴巴赌气似的鼓气。

    他的内部零件运转得越来越缓慢，已经没有多余的电量再跑出去找父母。

    最后林柚一坐直着身体，等待着机器人最终的命运。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够醒来。

    能够重新活过来，林柚一还是很高兴，他幻想着是他的人类爸爸妈妈舍不得他，才会托人进行改造。

    林柚一小嘴巴微微翘起，隔了一阵子又弯了下来。

    他的人类爸爸妈妈对他很冷漠，应该不可能会花钱给他改造身体。

    在他所处的机器人世界里，机器人的地位是最低的，人类很难和机器人产生感情，他的人类父母就是。

    林柚一心情低落，低垂着小脑袋，迈着小步子走出去，嘴里念着“要葱点了。”

    “不、不是葱点，是充电”

    自说自话地纠正着。

    “要肥去了。”林柚一转了个身。

    刚出门，撞上大班的孩子。

    能够上这所幼儿园的孩子都是家里有钱的，尤其是大班的孩子。

    大班的孩子大多在六岁左右，有两三个被家里父母娇宠坏了，老是欺负一直在读小班没有父母疼爱的林柚一。

    今天林柚一撞上的是大班的男孩子姜昭。

    姜昭还差三个月就七岁了，发育得很好，他体形很大，像是小学二三年级的小孩，又壮又胖，力气也大，好多孩子都有些怕他。

    只是

    林柚一有点儿奇怪，姜昭很多年前就已经毕业了，现在应该在读高中了，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是一副大班孩子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柚一刚醒，脑子还不清醒，以至于看花眼。

    林柚一双手揉着眼睛，再抬头看姜昭，发现面前出现的人的确是姜昭。

    可是姜昭为什么会出现在幼儿园里明明姜昭已经毕业好十年多了。

    姜昭趁机堵在厕所出口，挡住林柚一不肯放他走，“你个小癫佬，又来厕所擦什么鬼的药”

    他又故作惊讶地尖叫着，“啊完蛋了我和你上同一间厕所不会被传染成智障吧”

    姜昭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嘴贱恶毒，林柚一不想搭理他这样的小鬼。

    姜昭从前就很喜欢欺负一些体格比他弱的小孩，林柚一不想惹事，一直都绕着走。

    林柚一从前在幼儿园里因为机器人的身份受歧视，所有小朋友都不愿意搭理他。

    有时候被欺负和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打架，都会被老师叫家长。

    他的老师偏袒其他小朋友，而他的人类妈妈也不会站在他这边。

    所以林柚一心里很清楚，他现在和姜昭僵持在这里，没有用处。

    人类的词典里有一句话，林柚一到现在记得特别清楚，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意应该是不多事。

    他的脑部容量有限，只能理解得特别简浅。

    林柚一费劲地绕开。

    姜昭的身子太大了，绕开他，得多走一步。

    林柚一刚挪动一步，姜昭又挡住他面前的路。

    他又挪，姜昭再挡。

    林柚一仰着小脖子费劲地看着姜昭，奶里奶气地质问“你要干嘛”

    奶呼呼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威慑性，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橱柜店摆在窗户上，最精致的洋娃娃。

    姜昭最讨厌林柚一这副模样，他班里头的小女孩老是念叨着小班的林柚一长得好可爱，好想捏一捏弟弟的小脸蛋，说他是丑八怪。

    明明这个林柚一整天疯疯癫癫的，老师都说了他有精神病，幻想自己是个机器人，要充电，要涂机油，哪里可爱

    姜昭和林柚一的结怨源自于前不久的厕所事件。

    某次姜昭想去上厕所，幼儿园的蹲便只有三个，其中两个都在维修不能用，唯一一个被林柚一给占去了。

    姜昭那会儿太急了，不住的放屁，敲了无数个门，林柚一就是不肯出来。

    后来姜昭憋不住全拉在裤子上，被大班中班的小朋友耻笑。

    至此，姜昭就对林柚一非常有意见。

    “林柚一，你就是个小癫佬，你爸爸妈妈应该把你送去医院看病，跑来读什么小班”

    “小疯子，小垃圾，你爸爸妈妈应该烦死你了，生出你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垃圾”

    林柚一最听不得别人说他的人类爸妈不喜欢他烦他的这类话。

    机器人的世界没有爱，但林柚一渴望被关爱着，他想触摸温暖的肌肤，想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哄着他入睡，想和人类一样从小班升到中班最后到大班，想得到作为三岁半小孩儿应有的宠爱。

    这是一个机器人最渴望的事。

    林柚一一双圆眼瞪着姜昭，“你才是疯子，我不是我爸爸妈妈才不会烦我”

    “骗谁呢你妈妈是最烦你的，大家都知道。”

    林柚一鼻子眼睛红成一片，姜昭还在嘲笑他。

    “小癫佬，没人爱，哭着鼻子丑八怪。”

    林柚一扑了过去，张着小嘴，一口咬上了小胖子姜昭的胳膊。

    姜昭“哇哇”乱叫，拼命甩开。

    林柚一的嘴巴像是粘合在姜昭隔壁上，怎么也不肯松开。

    半个小时后，幼儿园的两位老师生气地在办公室教训着两个小鬼。

    姜昭还在哭，他本身就胖，肺活量也比其他小朋友要好，哭起来震天动地的，“他咬我小疯子咬我我会不会也得病啊呜呜哇哇哇”

    林柚一舔着自己的门牙，他嘴里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味儿，咸咸的，臭臭的，大概是姜昭的臭汗，脑子里思索着面前两位本该辞职的老师，为什么又重新出现在学校里。

    他“呸呸呸”了好几口，才软糯糯地道“他嗦我神经病，还嗦我爸爸妈妈都不稀番我，窝才咬他。”

    小班的老师瞪着林柚一，“话都讲不清还这么理直气壮。是你咬的人，你要好意思说话我一定要叫你父母过来，这礼拜已经是第二回了你殴打学校小朋友”

    林柚一鼓着嘴巴，哼着气，“老丝偏心，为什么不叫姜糟的爸爸妈妈来。”

    老师偏心，为什么不叫姜昭的爸爸妈妈来。

    幼儿园的老师们都不喜欢他，明明他和别的孩子一样乖巧，但他还是害怕老师真的叫他的人类爸爸妈妈过来，一定和其他老师一样，都不会偏袒他。

    算了，还是那句“不多事”的好，况且他也想要探究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和为什么本该已经读高中的姜昭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幼儿园辞职的老师为什么又重新回到学校里。

    这些事情够林柚一想好一阵子了，姜昭的事，还是算了。

    “对不起。”林柚一朝着姜昭糯糯地说了一句，把头扭开。

    姜昭还在嚎，“我要去医院，我要我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在哪里我要爸爸妈妈我不要这个小癫佬说的对不起”

    嚎得整栋楼都能够听见。

    最终幼儿园的老师还是把两位的家长给请来了。

    林柚一瘪着嘴，远远看见他的妈妈急匆匆地赶过来，他的小脑袋低到胸膛处。

    等到妈妈靠近，林柚一两手握在一块儿，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对对碰，小声地道“对不起。”

    这是他以前常常对人类妈妈说过的话。

    他是个老机器人了，零件经常出现问题，所以有时候程序会出错，比如经常把水不小心打翻，经常充电的时候漏电没有充上，也经常闯祸惹爸爸妈妈生气。

    原以为和从前一样，人类妈妈一定重重叹气，像是后悔把他买回来，让他不要再惹是生非。

    林柚一缩着肩膀等着挨骂。

    可原先预想的情形并没有出现，他的人类妈妈紧紧抱住他，对他道“我们小柚子受什么委屈啦跟妈妈说，妈妈帮你教训他们。”

    “小柚子”是人类父母给夭折的真正的林柚一取的小名，人类妈妈从没有这么叫过他。

    林柚一捏着妈妈的衣角，有一股不属于机器人的情感涌上了他的鼻间，鼻子像是倒灌了许多的水，酸酸的，痒痒的，涨涨的。

    他害怕妈妈是骗他让他说出实话，还是小声地呢喃，“姜糟嗦我有病病，嗦妈妈不稀番我，我窝才”

    妈妈轻轻拍着林柚一的小背板，“好好好，妈妈知道了，柚柚没有错，柚柚是个乖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