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大殿香火最鼎盛的时候,香火从屋脊上探出头，飞入苍穹，消失不见。
日上三竿,殿内传出旖旎的声音。
沈离尘和顾玄息赶紧躲到屋脊上，一起坐着，修士本就耳清目明，再用点灵气,殿内任何声音都逃不过去。
一声凶狠的呵斥声传来,接着就是小沙弥胆怯的求饶声“我要下山师叔放过我吧,求师叔住持放过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一个字都不会说。”
呵斥他的人哈哈大笑，语气里充满了嘲讽“蠢驴，咱们密教教义就是阴阳调和”
“你别吓唬人家,给他几天时间，知道女人的好，不就接受了”
“反正也跑不了,别管他了。”
“就是，要不是有人来打听,怕你说得太多，你还得等几年才能享受到,还是咱们住持心善，一刀结果你你会闭嘴,当然了哈哈哈带你修密教,你也会闭嘴，便宜你小子了”
沈离尘心道，原来是被强迫的啊。
小沙弥估计才刚成年，就算是历经风霜的成年人都会震惊，何况青青涩涩的一少年,他低声道“一群禽兽，尽干这种有悖伦常之事，大好的青年都被他们拉下水。”
“有悖天伦之事时时刻刻都有，你每个都生气，气得过来吗。”顾玄息问。
沈离尘道“我又不经常见，偶尔生一次气不碍事。”他想了想，“怎么总是遇到人渣，我这是什么体质。”
他以前生活的环境就很好，虽然算不上多要好，但不会暗中使绊子说坏话，有困难也会拉一把。
顾玄息叹道“可能是你还小，这么多年下来，好事我倒是不记得，记忆里全是阴险狠毒以及你所谓的有悖伦常之事。”
当然也有照亮他心房的人，有的人就是一束光，拼命想抓住，但光想逃离手掌心，就为了曾有过的温暖，宁愿心底继续陷入暗沉也不忍心强留。
沈离尘忽的联想到原身曾经干过的事，原身曾经暗恋过净昀苍，他的师父，原来他就是有悖伦常本人。
他终于知道顾玄息身上的冷意哪来的。
男朋友曾经有暗恋对象，吃醋也是正常的，不吃醋才不正常。
沈离尘根本不知道哄怎么吃醋男友，觉得自己要完蛋。
幸亏这时候殿内又传来一个带着宿醉未醒的中年人声音，“行了，都别闹了，今日轮到谁了”
紧接着是一阵推辞的声音，好像谁都不愿意。
中年人又道“就你了，去吧。”
被点中的那人立刻求饶“别啊，住持，三天前我才去过，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了。”
住持呵斥道“少废话还不快滚”
那人没有办法，畏畏缩缩地转身离去，瞥见墙角吓得缩着脖子的小沙弥，突然心生一计，拽着小沙弥的领子就出去了。
沈离尘和顾玄息立刻跟上。
那人几乎是拖拽着小沙弥
，小沙弥奋力挣扎，然而体格的差距让小沙弥的挣扎无济于事。
前方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小沙弥央求道“师叔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去。”
那人嘿地一笑“人人都想去的好地方，带你去，你还不乐意”
如果是什么好地方，刚才在主殿内，也不会人人都不愿去。
闻言，小沙弥挣扎得更厉害了。
“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带你去参见佛宝还不乐意了。”那人骂骂咧咧，语气却带着讥讽，“你在大殿修行，不是做梦都想进佛塔参拜佛宝吗我昨天早上还在大殿，你不是还问我佛宝长什么样吗”
小沙弥顿时不再挣扎，那是他梦中都渴望的佛宝。
虽然昨夜见识到了现实的残酷，但金光寺确实历史悠久，万一真的是历代传下来的佛宝小沙弥心中顿时有了些期待。
那人看见了，给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满意地松开手，让他自己跟着。
佛塔在金光寺后院，是一座不起眼的六层斜塔。
沈离尘御剑的时候的确看见过这座塔，没想到那么珍贵的佛宝竟然在这种地方，而被铁门隔开里的任何地方，除了那些偏僻用来堆放东西的侧殿，处处富丽堂皇。
他忽的觉得佛宝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他深呼吸，做好准备，以防被吓到。
佛塔中央是盘桓而上的石阶，一层有个地窖，地窖的木门上锁着一把锁，而除了石阶和地窖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离尘没有注意到，紧跟在他身后的顾玄息眉头拧出了川字纹。
头顶传来小沙弥一声恐惧的惊呼“这是”
“他妈的愣着干什么”那人骂骂咧咧，“擦干净点，把地上这个刀刻的纹全部露出来，我过一会儿来检查，少一块没擦干净你就等着瞧吧”
咚咚下楼的声音传来，沈离尘和顾玄息身上有各种咒语，那人满脸横肉，穿过他们离开了。
沈离尘的好奇心达到极点，再不释放他就爆炸了。
他三步做两步上楼，看见小沙弥跪在地上，一边流眼泪一边擦着地上的血迹，而小沙弥的双手好像正在被什么灼烧着，已经掉了一层皮。
沈离尘终于明白那人说的把纹全部露出来是什么意思了，石地上刻着一个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法阵。而血遮挡了石地上的法阵，必须要擦干净才能让法阵发动，而发动法阵又离不开灼烧人皮肤的血迹，难怪住持让来的时候，人人都在推拒。
这个咒文
沈离尘猛地想起来吴非元买到的那本书，夜里没事的时候，他也没少翻阅，确实有这么一个法阵，但书中没说怎么发动，就算聪明绝顶能画出来也没用。
这时候一滴血落在小沙弥后脖上。
沈离尘抬头，而他身边的顾玄息从踏入这一层开始就在抬头看，冷酷的魔尊眼底难得带上怜悯。
梁上用铁链吊着一只被结结实实绑住奇怪
的蛇。
麋鹿角，兽耳，公狮般浓密的鬃毛成仙赤红色，这个颜色顺着背脊延伸到蛇尾。而他一动不动，脖颈间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按理说这样的伤口可以形成喷溅的扇形血迹，然而却没有，这意味着
血快要流干了。
“他是”沈离尘骇然道。
区区凡人，也竟敢冒犯仙族，顾玄息的语气里带着愤怒“消失的仙蜃，以及利用他们的血发动的幻境。”
这也是为什么这座城会处于幻境中的原因。
顾玄息话音未落，沈离尘就一剑劈开铁链，轻轻扶着仙蜃落地。
沈离尘触碰到他的刹那，掌心冰凉，就明白了“他死了。”
顾玄息走过来半跪在他身边，唇贴在他额头，算是一个贴心的安抚“别伤心了。”
他气愤仙族竟沦为凡人手中的玩物，无论任何仙族，这是因被蝼蚁冒犯而产生的愤怒，但眼前只不过是尸体而已，他难以理解沈离尘为什么因为未曾相识的尸体难过，他又道“生灵都会死的，你难过不过来。你刚才拿一下已经打破了幻境，放城内百姓自由，应该高兴才对。”
然而沈离尘毫无反应。
显然这个安慰没有什么用。
顾玄息无措道“既然你喜欢仙蜃的话，地窖里应该还有两只小的”
他又是话音未落，沈离尘就猛地冲出去了。
抓仙蜃来放血维持阵法，那地窖里的两只小的是干什么用的就不用说了，等长大了做人形血包
沈离尘第一次想杀人，还想来场大屠杀
然而这群人渣和尚应该是抓住了所有仙蜃，当牲口饲养，地窖里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恶臭味，沈离尘掩住口鼻，水灵根的好处日常生活太方便，洗澡洗衣都是一个响指的事，就是这么好用。
地窖内瞬间被他打扫干净，这两只小仙蜃还没剑灵高，然而他们的的眼睛一片白，显然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求饶也不知道喊叫，像两只小仓鼠，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看来他们数千年都被关在地窖里，什么都看不见，一代又一代，不需要眼睛，眼睛就退化了。”
沈离尘一个怀抱就保住他们俩，这俩个还在发抖，许是沈离尘身上有种亲和的气息，才没有挣扎。
顾玄息叹道“仙蜃的血比其他仙族多，这样放血能放几年，这两只应该是出生起就没人照顾，才会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婴儿。”
“什么”沈离尘出离地愤怒了，“我要杀光那群混蛋，你不许拦着我”
“我为什么会拦着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我说过，你说我做。”我顾玄息碰了下一只仙蜃的尾巴，冰冷的手指把他吓得本能地蜷缩得像是穿山甲。
他的语气完全是上位者的权利被低劣的凡人冒犯的森然，“放心，敢如此对待仙族，不用你动手。”
沈离尘准备离开，才想起被他匆忙之下拍到一边的小沙弥，既然是被强迫的，沈离尘就有点替
他可惜。毕竟自己也被强迫过，但对方没有成功。
他给小沙弥解开禁制，“你走吧，离开金光寺，去找你的同窗，好好跟他解释，他会体谅你的。你只要记住，你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小沙弥从昨夜开始就在不断地被挑战三观，到现在为止还没疯，都算他幸运，此刻看见沈离尘，已经完全说不出话。
幻境消失，镇仙城不再隐藏，而在神州大地现形，整座城的百姓也从幻境中走出来，全都处于极大的震撼中，沈离尘管不过来也不会去管，自然包括小沙弥。更何况他提点了一句话，已经是感谢小沙弥给他线索。
现在沈离尘和顾玄息要去找麻烦了。
顾玄息却道“他来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顾玄息最烦提起净昀苍的名字，能用他代替，绝对不喊大名。
沈离尘想了想“他是仙尊，仙界归他管，仙蜃一族的事也归他管。”
顾玄息冷哼一声“那就交给他，正好我不插手，免得我出手太重，吓着你。”
沈离尘心里燃烧着滔天怒火，恨不得把那群人渣挨个吊起来打打完也放血，然而走到主殿前，他发现自己不仅单纯而且头脑简单。
整个主殿前血流成河，早上看见的那些沉静在欢愉之色的男男女女全都死在主殿前，尸体堆成了小山，几乎每一具的死法都各不相同，但都同样惨烈。
被自己肠子勒死的，五马分尸的，掏心的，腰斩的，炮烙的，烧焦的，扒皮的
仿佛把十八层地府的酷刑都用了一遍。
虽然这群人渣死状各个惨烈，是很解气，但
沈离尘连忙转身，很想吐。
顾玄息轻轻顺了顺他的背“幸亏我没出手。”
这都幸亏，那什么才够惨
而沈离尘怀中的两只仙蜃毫无反应，应该是嗅惯了这种血腥气，把这些气味当做正常，虽然不该这么说，也幸亏他们看不见，不然这样的场面小孩子看了绝对是一辈子的阴影。
主殿内，唯一的幸存者住持正在被净昀苍搜魂。
凡人被搜魂，脑子里会有被搅成浆糊之感，因而一番搜魂下来，各个都成了白痴。
而住持的生平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住持的确是柳家村的人，他是猎户，却好吃懒惰经常躲懒不愿意随其他猎户一起上山，可奇怪的是，猎户们打到猎物会分给他一份，而其他村民似乎对他不劳作却能吃饱喝足没有任何不满。
人一旦保暖，紧随其后的就是思，然而到这里时候村民就不同意了，虽然吃喝继续供着，却把自家女儿保护得极紧。
直到村长，也就是带头阻止沈离尘进村的那位村民在夜里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有源源不断的女人。
住持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而代价就是看守佛塔里所谓的佛宝，维持幻境。
杀害仙族毕竟有为天道，所有住持都活
不过四十。
村长代代传承，在每一位住持即将死去前，培养新住持，就这样，时光荏苒，已是千年。
这就是镇仙城幻境的来由。
净昀苍把白痴住持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地上，紧接着住持的脑袋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生生捏爆，红红白白的粘腻物体溅了一地，倒是没溅到沈离尘。
他杀人最多一个眼神，对方就被冻死了，这还是沈离尘第一次见他用如此暴戾的手段杀人好像在发泄。
沈离尘有些紧张。
净昀苍却冷声道“便宜他们了。”
这大概是他飞升以后，第一次为仙界干点实事吧。
沈离尘看着顾玄息我们走吧，得想办法照顾这两个。”
虽然是仙族，他并不准备把两只小仙蜃交给根本不会照顾人的净昀苍，也免得被教歪。
“好。”顾玄息一只手在他后摇虚虚搭着，随着他走出主殿。
这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主殿内没有一丝风，然而净昀苍的白衣却像是被微风吹动。
其实那是个想上前却停下来的动作。
净昀苍想追上去，但理智告诉他，还需等待机会，他的猎物会主动上钩。
城内，发现他们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幻境中，生活在一个梦中，一个柳家村利用金光寺的佛宝给他们编造的梦中，整座城的百姓都无法接受。
愤怒的斥责声，狂躁的怒骂声，惊恐的尖叫声，悲戚的哀嚎声。
这座城彻底乱了。
混乱时，不知谁先提议，比起接下来该怎么办，当务之急是惩罚罪魁祸首。
于是，数不尽的百姓气势汹汹冲进柳家村。
而此刻柳家村里也乱作一团，多年来见不得光的事被曝光后，谁都恐惧接下来的报应。从前井然有序维持小生态圈的柳家村，在恐惧面前分崩离析，各家缩在各家的屋内，听着村长一家被拉出来时发出的求救声，没有一个敢上前帮忙。
村长是会些拳脚功夫，正直青壮年也能打，心知没命了，出手也重，连杀了几个百姓后，才被人从身后一棍敲昏。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木架子上，此地正是城中一块纵横两条路交织形成的空地，而他身下全是被浇了灯油的柴火。
百姓想烧死他。
任何人在这等残忍的死法中都会恐慌，当柴火被点燃之后，这个凶恶蛮狠的汉子终于开始撕心裂肺的求救。
然而全城百姓，没有一个动容。
“这一次总不会大发善心了吧。”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顾玄息道。
沈离尘道“我巴不得他死。”
三步之外的净昀苍道“你以前总是很善良。”
他倒不是批评沈离尘现在不善良了，但沈离尘记仇，明明是去告诉他关于大巫的线索，结果二话不说先绑他，此刻新仇旧仇一起报“坏人好人我是分得清的，不像对于你而言，坏人好人都一样，想杀人不分好坏。
”
净昀苍懂得何时闭嘴。
“我已经让顾火他们过来了，再等等。”顾玄息掐着机会凑在沈离尘耳边轻声道，看起来像是在说悄悄话，他怕沈离尘累着，已经把两只小仙蜃接过来了，“先让他解决这两只烫手山芋。”
净昀苍的眼神坚定地暗了暗。
然而不远处百姓激动的欢呼声已经盖过了一切，他们脸上甚至出现了狰狞以及发狂的神色。
顾玄息本质上还是那个坏胚子，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看着他们的疯癫样，嗤笑道“至于这么高兴么。”
沈离尘淡淡地评价道“你不懂，不自由毋宁死，如果没有自由，还不如去死，好不容易摆脱幻境，这点激动算什么。”
顾玄息到不觉得有什么，无声无息地又贴近了点。
倒是净昀苍晃了晃，不自由毋宁死沈离尘心中竟然是这么想的，那如有有朝一日他有机会把沈离尘关在忘忧山，不给自由，是不是
净昀苍想，他可以盯着沈离尘，千万年，不给他机会，直到沈离尘接受事实，不再反抗。
但净昀苍看着屋脊上那个背对着他而站姿总是笔挺的人，心理苦涩道，他永远不会对我弯腰的。
但净昀苍心底永远埋藏最卑劣的欲望。
这日夜里，海边。
海浪涛涛。
月色下，白色的浪花隐约可见。
两个人并排坐在岸边，看着脚下的浪花，仔细看，这两个魂魄越来越透明，这是即将魂飞魄散的征兆。
但他们相视一笑，彼此脸上都露出畅然。
“终于要死了。”
“是啊，听说灰飞烟灭后，会进入天地脉，成为灵气。”
就算做好了准备，真正迎接死亡的时候还是有些怕，他们也只能牵着手，彼此鼓励。
“我找了你们一晚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沈离尘在他们身后叹气，“太能跑了吧，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找个容易找的地方。”
这两个魂魄齐齐一惊，站起来转身，其中一个赫然有着和小沙弥一模一样的脸，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大概是猜的，直觉吧。”沈离尘摇了摇头，“我平时不想相信直觉，但你给我的线索太多了，从柳家村到密教，再到佛宝，全都是你给我的线索，不是吗你想我发现这一切。”
小沙弥紧抿着唇。
沈离尘冲另一个扬了扬下巴“你同窗”
小沙弥点头。
沈离尘问“你们都是仙蜃”
不然就算他们的幻术能瞒过自己，也瞒不过顾玄息。
小沙弥又点了点头。
沈离尘叹道“你们也是被为了维持法阵而死的仙蜃吧。”
“对，大概三百年前，我们两个死了，化成魂魄在城内游荡。我们想救族人，可惜无法靠近金光寺。”小沙弥平静地解释，“而魂魄的力量有限，不进入地府不修炼成鬼修，迟早会魂飞魄散。你们一进城我们就发现了，龙和修士，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同窗道“我们的魂魄已经撑不了太久了，只能一起施展幻术，幸亏成功了，我看见你救走那两个孩子，多谢你，看见仙蜃一族还有生机，我们死而无憾。”
“我想上苍觉得你们命不该绝，所以它让我身上带着这个。”沈离尘道，他从芥子领域中拿出来还没来得及交给祁真微的地藏舍利，“这是一个固魂的法宝，它才是真正的佛宝，它能让你们这三百年来散去的魂魄回来，让你们轮回转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