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公主府外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江漓淡淡撇了眼面前一身淡粉色裙装、娇弱如弱柳扶风的庶妹,江沅,随后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江沅紧随其后,娇滴滴的紧挨着江漓而站,她攥紧手中绣帕,一副小女儿家的腥腥作态,嗫生生地喊了声“姐姐。”
江漓平素最看不惯的便是她这副姿态,这怯懦语气,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欺负了她似的,又茶又立,简直得了她生母的真传,贯会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损招。
江漓非常不解大哥为何要让自己将江沅带上,哪怕心中不满到极点,当下也只能憋着,不能发作分毫。
绷着张俏脸,江漓敷衍地“嗯”了声以示回应,又抬眸朝为首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去敲门。
托江裕的安排,漓小郡主一行人跟昭告天下一般,来得浩浩荡荡,但在随从同守门的侍卫表明来意后,被拒公主府之门外的事,也传得飞快。
旁巷深处全是各府派来打探消息的探子。
随从向江漓回禀门卫的意思“郡主,此事他们做不了主,需向长公主殿下禀明才能开门。”
江漓咬紧下唇,一时羞愤交加,门卫的话,无疑是在打她漓小郡主的脸。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长公主殿下现在宫内,再等消息从宫中传出来,哪怕再快,也要一刻多钟。
而这期间,靖安王府一行人全在公主府门前侯着,还得受道旁百姓的指指点点,简直是,不成体统
向来娇纵的江漓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亦受不了周遭不住投来的探究目光,当即咬紧后槽牙问“雪雁可知晓”
随从头埋得更低了“郡主,这正是雪雁姑姑的意思。”
江漓气得甩袖往马车上走,但没走两步,她又退了回来,不死心道“你托人告予颂姑娘,就道漓小郡主拜访。”
“漓小郡主”四字,她说得羞耻难堪。
随从再度与门卫交涉起来。
江漓没抱太大希望,快步回了马车。
江沅则旁敲侧击向她打探消息“姐姐,公主府内的事,那位颂姑娘真能做得了主”
江漓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淡声道“不知,你若是等不了,便自个儿先回府罢。”
江沅掩唇,娇娇柔柔地笑了声,故作善解人意道“姐姐哪里话,既是大哥喊我一道来的,哪有我先回去的道理。”
江漓懒得再搭理她,从屉中抽出本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府内大厅,雪雁还在写传书,漱洗完的颂徵推门而入,声音低柔清亮“雁姑姑。”
雪雁写字动作不曾停下,蘸了蘸墨,头也不抬道“颂姑娘,早膳已备好了。”
颂徵“哦”了声,眸光在纸张上停留了半瞬,好奇问道“雁姑姑在和锦意通信”
笔尖墨汁滴下,在纸上晕成一团黑印。
雪雁抬眸看向颂徵,晨光下,佳人柔顺青丝并未挽束,倾泄在肩头腰际,倾世面容清冷妍雅,宛如画卷中不食烟火的避世仙人,美得惊心动魄,一时竟让她失了神。
“雪雁姑姑。”侍卫的扣门声将雪雁思绪拉回。
“何事”雪雁敛眉看着纸上留下的墨印,一时竟不知从何下笔。
侍卫见颂徵也在,垂首喊了声“颂姑娘。”
“漓小郡主在府外,说是想要拜访你”
他越说,雪雁的脸色就越冷。
颂徵玉指勾绕着垂至胸前的发丝,舒柔的声音落入侍卫耳中犹如天籁“漓小郡主让她进来罢。”
雪雁眉头紧锁,搁下毛笔,语气是罕见的严肃“颂姑娘,不可。”
阳光洒在颂徵肩头,很晃眼,她蓝眸湛湛,纯净如纸“无妨,毕竟漓小郡主,可怠慢不得。”
这些道理雪雁看得比颂徵通透,但她有别的顾忌“话虽如此,可”
颂徵让侍卫先将漓小郡主请进府,晨光之下,蓝眸纯粹无比,唇畔浅笑吟吟“漓小郡主性子娇纵,为人却不坏。”
“颂姑娘说得是。”雪雁避开颂徵得目光,看着纸上漆黑的墨团,突然有些明白自家殿下为何会不惜花四万两天价只为买下一夜,甚至力排众议也要将人从月上梢带出来。
漓小郡主为人是不坏,但她那庶妹江沅,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顾不上将染墨的纸替换掉,雪雁提笔快速写下字迹,然后绑到鸽腿上,只求宫中回信能快些。
相比之前,这次门卫的态度转变不少,毕恭毕敬地将江漓一行人请了进去。
“郡主,请。”
江沅紧紧挨着江漓,冷冷地扫了眼站在公主府门前的侍卫,娇声弱气道“姐姐,他们也太过分了,竟晾了我们这么久。”
江漓淡淡督了她一眼,快步朝府内走去。
江沅羞恼地跺跺脚,没好气地瞪了侍卫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大厅内,颂徵看着满桌丰盛的早膳,咽了咽唾沫,没有动筷,而是凝眸问向雪雁“雁姑姑,你说漓小郡主可曾用过早膳”
雪雁将一碗热牛乳放到她面前,眸光微沉,淡淡道“漓小郡主是嫡女,靖安王府不会连早膳都克扣。”
颂徵一想也是,不再纠结其他,提起筷子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
雪雁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拧着眉心为颂徵布菜。
殿下还未回信,颂姑娘又自作主张将人请了进来,这怕是来者不善。
正想着,两位不速之客便到了。
江漓甫一迈入大厅,便被雪雁身侧的绝色女子吸引住目光,唇红齿白,蓝眸湛湛,面容贵不可言,一袭银衫纤尘不染,勾得身姿骨肉亭匀,恍若画中傲然而立的谪仙。
昨日初见颂徵时,她便想过能引得当今长公主殿下将人藏入公主府的花魁能有多美。此刻见及真容,江漓不由得信了老鸨那句,画卷不及她倾世容颜的半分。
江沅怔愣愣地看着还在用早膳的颂徵,眼中惊艳毫不掩饰,直至听见用膳人开口说话,她才猛然回神,忆起此行的目的。
“漓小郡主。”颂徵抿了口牛乳,唇边微微染白,慢条斯理地开口。
江漓今日着了一身靛蓝色襦裙,同身侧粉色裙装的江沅相比,周身娇纵蛮横感褪去不少,甚至还清爽顺眼很多。
颂徵嗓音温柔且低醇,声线却有点慵懒魅惑的调调,说话时,蓝眸微弯,眉梢流泻出浅浅的笑意,撩人而不自知。
江漓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险些变成结巴“颂颂姑娘好。”
颂徵笑笑,轻轻将唇迹的乳白色奶渍舔去,眸光一转落到江沅身上,疑惑问道“这位是”
江沅被她一双勾魂摄魄的蓝眸看得红了耳朵尖儿,重重掐了掐手心,润着双眸子娇声道“我唤江沅,是漓郡主的妹妹。”
她知江漓最讨厌别人唤她漓小郡主,可不敢以身试险跟着唤。
“哦”颂徵单手托着下颌,神情慵懒,掀了掀眼皮,饶有兴趣道,“原来是漓小郡主的妹妹。”
短短几息功夫,她不仅没有行礼,还接连唤了两声漓小郡主
江沅见江漓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动怒的征兆,不免对颂徵高看了几分。
这花魁,有些手段。
“是庶妹妹。”江漓纠正道。
“竟是这样。”颂徵又抿了口牛乳,蓝眸满是真诚,煞有其事地喊了声,“庶妹妹好。”
雪雁捏筷子的手一抖,她抬眸撞见颂徵真挚无比的神情,以及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眸,只觉纯净如纸的她定是无心的。
江漓攥紧了衣袖,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看了眼江沅憋得又青又红的脸,心中畅快极了。
这颂姑娘,当真是个妙人儿。
江沅气得不行,却又当场发作不得,在心底暗骂数声狐媚子,一介低贱不堪的风尘女子,不过仗着有长公主殿下撑腰,竟敢这般羞辱于她
偏生她又动不得她,只得生生忍着,牙齿咬碎往肚里咽。
江沅脸色几经变化,最后趋于平静,咬紧后槽牙,声音近乎是从牙缝中强挤出来的“颂姑娘。”
颂徵却没听出来她的咬牙切齿,关切问道“庶妹妹是嗓子不舒服可要喝些温水润润”
雪雁分外配合地让一名丫鬟倒了杯水给江沅。
江漓终是没忍住,偏过头,低低笑了起来。
颂徵那张脸太有欺骗性,她一时竟分不出对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颂徵偏眸,无差别地关问道“漓小郡主,你在笑甚”
雪雁抬手,示意丫鬟搬两张椅子让那两位坐下,然后继续为颂徵布菜。
江漓将今日忧心的事都想了遍,强压下笑意,清了清喉咙道“想起些有趣的事情。”
厅外,两名侍卫合力抬着玄色木箱经过。
江漓适时转移话题道“颂姑娘,谅漓突然唐突上府拜访,靖安王府小小薄礼,以表心意。”
靖安王府的薄礼备得很足,若搁寻常人家里,可保一辈子衣食无忧,出江沅意外的是,颂徵目光并未在木箱上停留过,她端坐在主位上,气质绝然出尘,俨然一副主人家姿态“漓小郡主客气了。”
雪雁俯身,在颂徵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颂姑娘,那些礼,该如何处置。”
颂徵想也没想,回得理所应当“锦意处置便是。”
雪雁意外却又不意外,眼中复杂转瞬即逝,随即命人将箱子抬进了公主府内的库房。
被江漓和江沅这么看着,颂徵用膳速度加快不少,吃得也比平常少了很多。
见颂徵搁下碗筷,雪雁让人撤了早膳,又将一份份零嘴糕点端了上来。
颂徵捧着盅热茶,缥袅的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唇畔笑意清浅,嗓音低绵,似一壶温好的清酒“漓小郡主和庶妹妹,可要尝尝”
说话间,颂徵动作分外缓慢地将一盘糕点往两人方向推了推。
雪雁看得好笑,知她平素最在意这些吃食,便差丫鬟重新端了些放到江漓和江沅面前。
颂徵轻舒口气,袅袅热雾中,眉眼酝上笑意,蓝眸半眯,捻起一块桃酥,吃得心满意足。
江沅对这些吃食不感兴趣,碰也不曾碰一下,倒是江漓给面子地吃了几块,铺垫问道“颂姑娘,算上今日,你我也称得上熟识了罢。”
颂徵咀嚼动作一顿,静静等着她下文。
江漓轻咳一声,不是很自然地接着道“我名叫江漓,颂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不知为何,颂徵莫名想起进京途中,所见到的那些登徒浪子,一开口便是这般熟悉言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