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澜小筑东侧有处荷塘,正当盛夏却光秃秃一片,只有一朵睡莲孤零零的坚守阵地,花瓣又干又皱还泛黄,褪色的根茎看起来营养不足,路过的蜻蜓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勉为其难的落下来歇歇脚。
忽然,整个根茎都动了,猝不及防的蜻蜓一个脚底打滑,顺着湿漉漉的莲花瓣摔到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指尖冰凉,冻的它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是位少年。
“江舒白”
少年好似受了惊,单薄而削瘦的肩膀颤了颤,回头望去,忙不迭应声“副堂主找我有何吩咐”
“自然是正事,不然找你喝茶啊”来人翻了个白眼,尤其是目睹江舒白捏住蜻蜓翅膀放生之后,白眼翻的更大了。
“准备一下,有公干。”说完就要走。
“副堂主留步。”江舒白忙把人叫住,因心中太欢喜,险些被荷塘里的淤泥绊住脚,“是去太微宫吗”
昆仑太微宫,乃天下清气聚合之地,名门正道的魁首,万军的领头羊,举世敬仰,万民神往。
太微宫建派已有千年,世世代代英才杰出,可全部加起来也没有现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光彩夺目。
他姓商名羽,是真真正正的天才,年仅弱冠,修为已经能比肩门中长老。甚至有几个长老是他的手下败将,事后感慨他的修为比之开山建派的祖师爷也不遑多让,为太微宫后继有人而痛哭流涕。
纵使时隔多年,江舒白依旧记得他的模样。
宽肩细腰,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锦衫,如墨的长发用一条金色发带梳成高高的马尾,干练又利落
“大白天做梦呢你还想去太微宫”李啸天笑出声来,打量江舒白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江舒白感觉脸上烧的慌,尴尬一笑,窘迫的垂下眼睫。
也不怪人家鄙夷,他只是诡门其中一个分部的小小魔修,平平无奇,普普通通。
就连听澜小筑这个地方都是因为跟叶慎之关系好,沾了人家的光。
太微宫为商羽举办弱冠礼,他怎么配跟着去
多余的话李啸天都懒得说,冷哼一声道“你要跟我们去岭南,记住没有快去准备,天黑前出发”
李啸天走远两步又折返,居高临下扫了眼江舒白手里的睡莲“把东西都带好。”
江舒白点头“副堂主放心。”
李啸天轻哼一声,看着江舒白趟着水走出荷塘,左手捧着睡莲,右手把挽上去的裤腿放下。
魔道第一大派就是建立数千年的诡门,诡门设有八方分部,以八卦命名。同为乾堂堂主的亲传弟子,江舒白和叶慎之的差距简直天壤之别。
叶慎之天赋上佳,已经调离乾堂去了巽堂,担任堂主之位,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江舒白资质平庸,入门派六年了还是修为不济,除了御风术有模有样外,其他的一概惨不忍睹。
叶慎之英俊潇洒,俊朗一笑惹得古稀老太嗷嗷叫。而江舒白其貌不扬,小姑娘都懒得给眼神,好在气质不错,温润儒雅,像清泉般干净明澈。
可他是魔修啊,魔修怎么能是这副“好人”的样子这么一想也不算优点了。
不过他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他自知习武不精,干脆鼓捣起花花草草来,入了魔道中的冷门,做起了魔修中稀缺的医者,统称鬼医。
别看他那血莲模样奇丑无比,药用价值却很高。
所以这次去岭南才会带着他。出门在外,大夫总是不能少。
江舒白把所需物品都整理好,换了身月白色劲装,匆忙下山。
李啸天不耐烦的说“磨磨蹭蹭的,你不妨等天黑了再走”
江舒白连忙道歉,顶着李啸天刀子一样的眼神,退居后方。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伙魔修踩着最后一缕夕阳赶到,个个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属下该死,劳副堂主久等了。”
李啸天没说什么,只是叫大家别耽误时间,立即出发。
江舒白双手结印,感觉身侧有不止一双眼睛窥视自己,他不予理睬,稳健的踏风上空。
几个魔修没看到乐子,自找无趣。
太微宫那边在热热闹闹的开席,四海皆往,路上都冷清许多。
李啸天只说了有公干,具体干什么他却不透露,凭江舒白的身份也无权打听。
但江舒白能猜的出来。
仙魔两界在十年前签署休战契约,打那之后相安无事。不过世人皆知,自古正邪不两立,和平只是表面,背地里暗潮汹涌相互防备,而此次岭南之行,或许就是一个打破虚假和平的契机。
江舒白有些走神,旁人连叫了三声才反应过来“师兄说什么”
那人正要发怒,被身旁人用手肘戳了戳,他强忍下脾气,笑呵呵的说“听闻江师弟前阵子新得一把宝剑”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周遭此起彼伏的讥笑声。有人更是不遮掩的放声大笑,吆喝道“你一个连锄头都拿不稳的人,还会使剑”
“就是,这不是烧猪肉喂狗,糟蹋好东西吗”
“宝剑配英雄。江师弟,再好的神兵利器放在你手里也是浪费,我看不如给副堂主,副堂主可是用剑的高手”
走在最前端的李啸天心神大动,微微偏过头来。
习武之人哪能抵御好灵器的诱惑况且江舒白那把剑不是一般的灵器。
它名曰白练,是一柄极薄修长的软剑。如其名一般,柔韧似白绢,出剑时银芒耀目,宛如三尺白绫绕过你的咽喉,杀敌索命于瞬息之间。
此等宝物配上商羽那样的人,那是如虎添翼。落到江舒白手里是暴殄天物,明珠蒙尘。
江舒白抿唇一笑,迎着李啸天虎视眈眈的眼神,温和说道“抱歉,白练是叶慎之赠予我的,不便送人。不如等从岭南回来,我问过叶慎之,他若同意,我定双手将白练送给副堂主。”
李啸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问那个暴脾气叶慎之开什么玩笑
“别以为有姓叶的做靠山,你就能在乾堂高枕无忧,他能罩你一辈子吗此次岭南之行可不太平,没准他叶慎之一个运气不好”李啸天冷笑。
江舒白抬起眸子,目光清明,难以窥出情绪来。
等李啸天走远,身后魔修摇头道“你是不是傻白给你讨好他的机会都不懂得利用。现在好了,把李副堂主得罪了,以后有你苦头吃的。叶慎之再护着你,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江舒白没说话,又有魔修搭腔“人家可以指望师父啊李啸天再神气那也是在堂主之下,江师弟,好好献媚咱师父才是正事。”
“哈哈可惜了,师父最讨厌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才,要不是顾念六年师徒情分,早把他撵出乾堂了。”
众人七嘴八舌编排的好不热闹,江舒白只是淡淡的笑,明明被嘲讽却不生气,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李啸天把一张地图交给手下,回头冲江舒白说“你也跟上。”
众人走的很快,江舒白只得快步追上。
翻过这座山,前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刚才李啸天给地图的时候江舒白扫了眼,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眨眼间,但江舒白还是记住了。
这地方叫观林道,是通往云溪栈的必经之路。
之前叶慎之跟他提过,说云溪栈住着一位对诡门、甚至整个魔界来说至关重要的人物。
魔修做事自然不会三顾茅庐,强取豪夺才是魔修做派。
这是预备在此伏击吗
江舒白看向除自己之外的五个魔修,问“我们在等什么”
在场修为最高的老奎说“等人。”
“谁”
“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
江舒白心头微微一震,面上平淡自然“师兄,恕我愚昧,咱们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怕自己不了解,待会儿毛手毛脚的妨碍大家。”
老奎“知道自己无能就别捣乱,搁后面待着,如果小崽子哭闹的话,你就负责用药让他闭嘴。”
江舒白正要再说,老奎“嘘”了一声,其他魔修立即警觉。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江舒白望去,果真看见一辆朝云溪栈方向行驶的马车。
老奎率先冲了上去
其余人接踵而上,临走前还朝江舒白喊一句“一边凉快去”
老奎剑锋所指之处,魔光大盛,强烈的魔息势必要将马车震的四分五裂
车夫吓得失声惊叫,屁滚尿流的从马车上跌下去。老奎长剑一扫,切断骏马和车厢连接的缰绳,骏马嘶吼一声落荒而逃,骤然失去支撑的车厢在地面滑行数丈远才惊心动魄的停下,卷起一片飞沙灰土。
老奎冷声喝道“劳驾萧夫人,自己出来吧”
车厢内鸦雀无声。
老奎目光一寒,飞身而上
突然,车厢从内部爆裂,一道金色华光破空而出,在刹那间贯穿老奎的眉心
一切都好像被慢放,被澎湃灵力冲开的车厢碎片还在飞散,乾堂数一数二的高手被一击致命,甚至死了都没有看清杀自己的是谁。
剩余的魔修措手不及,只见那金光耀目,似烈阳坠空,眼前一花的刹那,顿觉强烈威压铺天盖地的碾过来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随风摆动的雪白衣角,然后视线就被大片的血雾所覆盖。
江舒白瞳孔骤缩,本能要召出灵器。彻骨的杀意扑面而来,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浑身气血在顷刻间凝固,动弹不得
江舒白狠狠打个寒颤,浑身冰凉,惊呆了。
冷蓝色的月光映出商羽霜白色的身影,墨发玉冠,眸子那般冷,在暗夜的笼罩下失却了所有温度,和手中那把抵在江舒白咽喉处的宝剑一样森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