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宿回渊进入结界不久后,楚问便发现了神识失效,他们原本跟在那花轿后面不远处,如今顺着地上留下的喜服碎片也并不难找。
夜色已至,结界内是漫山遍野的无尽黑暗,半分声响也无,安静得有些可怖。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碎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偶有几片上面沾着血迹。
宁云志一见心凉了大半,犹豫道“上面为何会有血,师弟不会”
楚问偏头看他,“不会。”
宁云志不知楚问为何这样说,但却从这句话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鼓起勇气,继续跟着楚问向深处走去。
直到一片富丽堂皇的府邸出现在面前,与此同时,血腥气骤然变重。
府邸大门完全敞开,阵阵妖风穿堂而过,依稀可见屋内红色卷帘漾起,带着几分血气的缱绻。
二人走进室内一看,见一个身着吉服的男子双目圆睁,半躺在地面上,人已经没了意识。一把玉簪插在腰侧的位置,汩汩鲜血从伤口处流淌出来。
宁云志赶忙跑过去,伸手谈了谈鼻息道“还有气伤不致死,能救。”
楚问目光环过四周,只见整间屋子被布置成大婚的红色,只是灰尘遍布,但床榻旁边的地面上却是极为干净的。
大抵是刚被人移动过。
他走到床榻面前,将艳红的鸳鸯被隔空划破
只见床板之下,赫然有一个一人宽的洞口,深不见底,有潮湿气息从下传来。
洞口并不平整,有尚未磨平的尖锐石块,楚问抬手在石峰处轻微一抹,瞥见有红纱残片挂在上面。
他转头对宁云志道“你留在这里救人,我下去找他。”
宁云志恍惚一瞬,随即用力点头。
于此同时,地面之下。
与其说是暗室,更像一个硕大的迷宫,暗道相互交错,地形诡秘异常,机关遍布,他拿着从男子身上找出的地形图,找到路并不算太难。
但要命的是无边的黑暗。
暗道中潮湿、阴暗,间隔很远偶有一处火柱,闪烁着黯淡的光,将人的影子映得很大。
作为一个居室内必须阴火长明的人来说,他本能地抗拒这里。
黑暗给他带来无边的恐惧,以及那掩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不知何年何月的痛苦回忆。
他在第一处烛火处停驻许久,随后用力咬了咬自己的手臂,直到腥气充斥鼻息,稍微清醒了些,继续向前走去。
楚问随时可能会来。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算太多。
漫长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的心跳逐渐加快,冷汗浸出额头。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在路径尽头看见了所要找寻之物。
像是一间藏宝室。
密密麻麻的架子整齐几排,前三排摆放着各种名家兵器,后三排遍是武功秘籍、宝贵心法。
宿回渊略过这看似价值连城的经宝,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角落里抽出一本普通至极,不可能会引人注目的书。
上古秘闻录
书页已经泛黄,纸片分外脆弱。
这本书与市面上传阅的秘闻录不同,所记录并非奇闻轶事,而是从天地伊始的洪荒万象。
世界混沌,女娲补天,后羿射日,继而有风雨、江川、草木。
神君珍恋人间山水,在江海交汇处集天地之气,耗费三万年炼就神丹,神丹凝集了至纯至阳之精气,可使凡人不老不死,可使修仙之人得道飞升。
神君登仙后,并未将神丹带走,而是将其留在人间。千万年来,引得无数人争夺找寻,每次都避免不了血流成河。
后来神丹下落不明,再鲜有消息。
宿回渊深吸口气,似是在压抑什么情绪,良久,缓缓睁眼。
他目光垂在将那页有关神丹的纸页上,随后伸手将其一把撕掉,下意识想将它焚毁,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目前并无灵力,便折了两折,塞在自己衣中。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楚问远远看见书柜下有模糊的人影,唤了他的名字,快步走过去,却在看见人的一刻微怔。
宿回渊半靠在湿冷的墙上,周围遍地散落着碳化发黑书页,像是无数次尝试点起火来,但未能如愿。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花轿中的喜服,面纱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暗红色的外袍上沾了些许血色,很大一部分都被他扯掉当作引路的布条,但周身气质又与褴褛扯不上半分关系。
却是有一种凌乱且破碎的美感。
黑暗显得他的面色分外苍白,黝黑的眸子深邃得宛如不见底的深潭,若是仔细看去,不难发现他的额头上遍布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状态很差。
看见楚问,宿回渊有些费力地抬眸,淡笑道“你来了。”
楚问没说话,走近,俯身,有清隽的冷香从鼻息飘过,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宿回渊一愣,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下意识挣动几下说“等下”
可楚问却并没有将他放下来,他的肩线紧绷,显然在克制什么情绪。但除了冰冷到了极点的氛围之外,他的动作堪称轻柔。
宿回渊张了张口,试探道“这里的东西,你确定不看看”
楚问淡声开口“先送你上去再说。”
宿回渊内心瞬间一个大起大落。
若是楚问没看到那本书,那他岂不是白下来演这么一出戏。
他原意想要楚问下来之后,看到残页被撕掉的秘闻录,看到因过度惊吓而十分虚弱的他,以免生疑。
但楚问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楚问抬步就要向外走,宿回渊心底一急,下意识想拦他,但脚底浮空踩不上力,手下意识攀上楚问的肩部,手指微蜷,刹那间触到那人脖颈间冰雪一般的皮肉。
两人皆停顿了一瞬,刹那间万籁俱寂,只闻心若擂鼓。
随后那只手宛如触电一般收回来。
楚问步子顿住,垂眸看他,“你当真想让我看”
当然。
但宿回渊没懂他这问话是什么意思,故而没作答。
楚问弯下身,将散落在地面上的那本上古秘闻录拾起,转身便要走。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长叫,宁云志的声音从石壁另一侧传来,回声在弯绕的石壁里面不断震荡,宿回渊下意识堵住耳朵。
“师兄,师弟,你们在那边吗”
宿回渊应了一声,此刻对这个乳臭未干毛小子的讨厌之情达到了顶点,随后低声问道“他怎么也下来了”
楚问难得地沉默片刻,道“我本让他在上面等。”
宿回渊心下一沉“但他不知此处机关遍布,一旦”
话音未尽,巨变陡生。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不知哪处阵眼被砸断,整个石道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摇得宿回渊有些头晕。
巨大的碎石从石壁侧方不停断裂砸到下方,烟尘四起,一时叫人喘不上气来。
良久,四周才归于宁静。
再睁眼,是彻底的、不见一丝光的黑暗。
他伸手向四周摸去,皆是坚硬嶙峋的石块,他和楚问被圈在一方被乱石围起来的空间中,极其狭小,连四肢都伸展不开。
有些尴尬的事情是,楚问刚刚并未放开他,因此现在两人的姿势有几分古怪。
宿回渊整个人躺在地面上,楚问身体撑在他正上方,用四肢关节支起小小一方空间。
从脖颈、脊梁、腰背,继而向下,两人间隔距离不过数寸,恰被楚问保持在一个最为合理的范围内。
当然,这远远不够。
若是随便的别人,他当然不在意,但这是楚问
是心猿意马,是久别重逢,是他经年日久的欲望与罪业。
狭小的空隙接近窒息,无边的黑暗仿佛有吞噬的力量,宿回渊感到对方的鼻息打在自己的额前。他们距离是那样的近,以至于一切细微的表情、动作都显得无所遁形。
冷木的清香前所未有地浓厚起来,他整个人都忽然有种不真实的虚玄感。
仿佛在独木桥上摇荡,一不小心就要坠进万丈深渊里。
宿回渊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你现在能用灵力吗”
楚问的声音显得有些闷,“能。”
“能把石块震开吗”
“并非不可,但阵法若不从阵眼破开,恐生事端。”楚问声音很轻,“我们这边尽量不要动。”
楚问讲话时的热气便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在耳侧,仿佛是一絮黏软的棉,无孔不入地徘徊在耳骨边。
他没法侧头,这感觉,说是折磨也不为过。
“我试试往旁边挪动一下”他艰难开口。
宿回渊试着侧身,距离却并不允许,两人的身体反而由于这个动作而紧压在一起,用力地摩梭几寸。
石块没给他们留出半分转圜的空隙,他想翻身移动,四周通路却都被碎石堵死。最下面的石块被一人高的重物压制,根本难以拨弄半分。
没一会,便有一层层薄汗渗了出来。
但他心里清楚,这过分的燥热,仅有不到一半是出于纯粹的温度。
“别动了。”
楚问的声音终于从头顶传来,气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重。
他只能放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合上眼,调整着气息。
只是心跳一直很快。
周遭霎时变得安静,但宿回渊却半分睡意也无,楚问的存在感着实太过强烈。
气味、鼻息、触感,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偶有几声乍响,是宁云志那边尝试破阵传来的声音。
宿回渊此刻忽然希望自己变成一棵无知无觉的枯树,也好过这漫长得无边无际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楚问开了口。
“来时带的桂花酿,你要实在觉得闷,自己拿。”
他一愣,没想到花轿中权当解闷的无意之言“桂花酿给我留点”,此刻却阴差阳错成了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