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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第20章

    楚问微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宿回渊没察觉有任何不对,“我帮你打扫房间,你帮我治病,你稳赚不赔。”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打扫卫生。”

    宿回渊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道“好像也是,你这里整洁得一点灰也没有,都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但他绝对接受不了自己“没什么用”这件事情。

    他想了半天,从屋顶看到地面,从桌案到笔砚,最后到了床榻边。

    于是他试探性地说了两个字

    “暖床”

    楚问的耐性几乎已经达到了极致,“我那天晚上就不该救你,应当任你自生自灭。”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们清衍宗都以天下苍生为重,怎么你这个大弟子反倒见死不救”宿回渊道,“而且冬天刚进被子里的时候,还是很冷的”

    话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了。

    他又想起那晚他去找楚问的场景,那人背对着自己立于冰泉中,冰雪在他身边冒过蒸蒸热气,那是能把人冻个半死的温度,楚问却仿佛没什么感觉。

    性子冷,手冷,且不怕冷。

    这是宿回渊给楚问打上的三个标签。

    时光飞逝,转眼间,宿回渊就在清衍宗待了三个年头。

    他照常把骚扰楚问当成最大的乐趣,一切跟初遇的那天晚上似乎都没有区别,自然而然。

    他身体稍好之后跟其他弟子一同练剑,一起拜师,楚问便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师兄,松山真人也对他格外照顾。

    曾经松山真人和华向奕都断定活不过一个月的小孩,竟然这样奇迹般地一年年活了下来。

    转眼间,已经快赶上楚问的身高。

    当然,每月阴七,楚问都会喂他一盏血。

    他已经离不开楚问,物理上的。

    这一切顺利得甚至出乎宿回渊本人的意料,他想自己一定是攒了几生几世的好运气,才能在那个雪夜遇见楚问。

    那将是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的小神仙,在所有人包括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时候,独自在漆黑的藏经阁内茶饭未进地翻了三日,终于查阅到了些许治病的苗头。

    那盏鲜血,是他最后的挣扎。

    他从未放弃过他。

    经年日久,情愫究竟从何而起,早就难以分辨了。

    或许是因为楚问每次下山都会给他带的糖人和糖葫芦,或许是每天深夜楚问对他剑法的“重点照顾”,或许是每次最痛最难以忍受的时候,总有那人在身边,用最温和的灵力卸去他全身尽数伤痕。

    少年人的心性懵懂单纯且直接,一旦意识到情愫为何之时,却已经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无心的勇气也消失殆尽,他可能再也不敢当着楚问的面大剌剌地讲出类似“把我自己送给你”这种话了。

    他知道楚问待他终究是不同的,那个一向淡漠的人,总会在他面前露出最坦诚的一面。

    毕竟他们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经年日久,情根深种。

    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他生病歇了好几天,楚问过来找他,问他上次的剑法练得如何。

    宿回渊盯着楚问逆着月光的隽秀面孔,喃喃道“这几天好累,什么也没练,师兄别怪我嘛。”

    楚问并不吃这一套,冷声道“拔剑,起身。”

    “你总是对我这么严。”宿回渊干脆耍赖,侧身抱住了楚问的腿,“今晚月亮这么好看,练剑可惜了。”

    楚问垂眸蹙眉,只觉得对方今天有些反常,继而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一股极淡的气味。

    像是被月光稀释无数遍的酒香。

    “你喝酒了”

    “就一点。”宿回渊抬头,张开手比了一下,“只喝了这么高的杯子,今天楚为洵下山带回来的,我们偷偷”

    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好兄弟卖了,悻悻闭嘴。

    “我明天再去找他算账。”楚问蹲下身来,一手抬起宿回渊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什么时候喝的”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我不太记得了。”

    宿回渊抬眼盯着对方月色下浅淡的眉目,宛如浅墨绘制的山川秀毓,一时入了神,言语先于意识从口中吐出

    “楚问,你真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楚问时就说出的话,但两次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次无心调笑,一次有意彷然。

    楚问倏地缩回手,仿佛是被对方面部灼热的温度烫到了。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宿回渊忽然捉住对方尚未完全抽走的手。

    刹那间温度相融,一处冰冷,一处滚烫,连带着相触的浅浅皮肉都一并灼烈起来。

    他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但越是抖,他指尖的力度便越大,仿佛如此便能从这荒诞的气息中找回一丝丝信心回来。

    “当然我不是喜欢你的脸,不对我不是只喜欢你的脸,也不对”宿回渊晃了晃头,越是怕楚问误会,越说越错。

    不对,他刚刚说了什么

    喜欢

    坏了。

    但酒精似乎有着致命的催促力,逼迫着他将那些敢想不敢言的、内心深藏的隐秘心思尽数宣之于口。

    毕竟谁会在乎一个醉鬼的话。

    是不是喝醉了,便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可以被宽恕,被原谅。

    经年的情愫汹涌着,在此刻忽然找到了出口,轰然破堤,吞没一切理智。

    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震颤的心跳。

    “楚问”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喜欢你吗”

    并非是“我喜欢你”,而是“我可以喜欢你吗”。

    少年的感情热烈而纯粹,不吝于将最纯粹的爱慕尽数抛洒。

    楚问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个小神仙,是上天派来救他的神明。在那个冰雪交加的永夜朝他伸出手,给他温暖的家。

    但凡人不能亵渎神明。

    他也无法要求楚问给予他任何反馈。

    他唯一想要的,便是让楚问知道他的感情,那便是他全部的私心。

    话语止于长夜,此后每分每秒的沉默都无比煎熬,他宛如虔诚的信徒,跋涉千里唯独想听对方说一句话。

    什么话都可以。

    只要能打破这无声的沉默。

    楚问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生涩到喑哑。

    他该如何回应。

    他要如何解释。

    他为对方做的那些事,远远超出了师兄对于师弟应尽的职责范畴,他并非迟钝,心知肚明。

    出于多少偏心、私心,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明知那句“把自己送给你”不过是少年不经事的无心之言。

    可在那之后,总有人在他历练上山后远远坐在屋顶向他招手,然后跳下去,向他跑来。

    总有人在夜里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愁眉苦脸说自己怕黑怕冷,然后十分不要脸地蹭到他的床榻上。

    虽然每次都会被他无情赶走。

    从此每一次见面都有了温度,从此那一向不准人碰的干净床榻,渐渐染上别人的气息。

    明明是对方主动招惹,是他一向克制。

    可转眼间那人已然长大,紧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该如何回应。

    没有言语能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单纯的应许或拒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闭了闭眼,无声叹道“只要你能活下去”

    感受到少年紧握的手再次用力,几乎要将他手骨折断。

    “我就答应你。”

    几字从楚问口中轻声吐出,却震声落地。

    宿回渊感觉自己仿佛被天上的大馅饼狠狠砸了一下,头脑晕乎乎的,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

    “当然能活下去。”他紧忙说道,“你在我身边,我怎么舍得死。”

    楚问只说“只要你能活下去”。

    然而什么时候算是“能活下去”,如何算是“答应”,并没有讲。

    宿回渊自然懂得,但没有问,他宁愿把这当成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景,甚至是一颗哄人的蜜糖,他都甘之如饴。

    他从身侧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双手递出送到楚问面前“之前的短剑,做好了。”

    又倏地想缩回来。

    毕竟这短剑并不算精致,也并不是一个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只是之前答应了楚问,如今做好了便要送给他。

    可万万没想到,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景下,他无端想到了“定情信物”这个词语。

    这把短剑若是有这样的意味,便显得尤为寒酸了。

    但在他缩回手之前,楚问已经伸手接过来,打开木盒子。

    宿回渊囧声道“其实这个礼物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没有其他的”

    “没关系。”他听见楚问含笑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极其快速地抬头,试图用眼神捕捉到对方眼中尚未消散的笑意。

    只揪到了一点尾巴。

    他撞见了他微弯的眼角,像是天边湿漉漉的下弦月。

    他却妄想,把对方这副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要是能永远这样该多好,他心里想。

    那时的他未曾料到,仅在数年之后,清衍宗事变,他亲手杀了师尊松山真人。从此两人一夜间从亲密无间变成了分道扬镳的宿敌。

    从此人间鬼界,山河路远,再无交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