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将所有人的心事都吹了出来,变故陡然使满场哗然。
偌大的雕花石台之上,通灵门已恢复了原样,淡淡的流光在门前萦绕,然而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容牧却是被通灵门引出来的魔气环绕着。
管岐反应极快,或者说他一直在等这好戏开始,容牧这个狗杂碎凭什么能做怀雪仙尊的徒弟还整日一副趾高气昂不理会任何人的模样,今日非得弄死他不可
于是怀恨在心的管岐见机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宣扬“容牧竟然真的是魔族他身上都是魔气”
其他弟子也都是亲眼所见“是啊,本来还以为谣言是空穴来风,没想到是真的,怀雪仙尊怎么收了个这么个徒弟”
“容牧来咱们朝凌宗肯定是不怀好意,难道是替魔尊来复仇的毕竟可是怀雪仙尊杀了魔尊”
“确实,第一次通灵门都没验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把他的气息藏起来了,如此费尽心机,一定有阴谋仙尊可一定得杀了他”
这些话语尽数传入容牧的耳中,他缓缓转头,眼底的血色还未散去,那带着阴戾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些不怀好意的弟子,那些人却连和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纷纷移开了视线。
容牧扯了扯嘴角,讥讽地笑着,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却不是少年该有的青春活力,反而满是超出年龄的阴鸷狠厉。
温听寒看不见容牧的表情,但听着周围的话语以及萧凌风敏感的猜疑,心中一紧,面上仍旧是那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容牧并非魔族。”
他说的那样肯定,甚至不带一丝动摇的态度令容牧瞳孔微颤,眼底残余的血色也尽数褪去,他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温听寒的背影。
温听寒这是相信他可他是魔族难道不是温听寒想要看到的吗为什么
他的不解也是萧凌风的不解,萧凌风看着温听寒,压着想要动手的剑,问“不是魔族那是什么你没看到他身上的魔气吗温听寒,你瞎了吗昨天不是你亲口说容牧是魔族的吗今日怎么又当众反悔”
温听寒看了萧凌风一眼,将原本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从未说过容牧就是魔族,我说的是通灵门能验出容牧是魔族。”
萧凌风听不懂温听寒在打什么哑谜,烦躁的挥了挥手“温听寒,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温听寒轻轻摇了摇头,手举着有些累便先放了下来,衣袍随之垂下,翻飞间又从容牧面上滑落,淡淡的雪昙清香在他的鼻尖萦绕,容牧的目光仍旧盯着对方,不为所动,仿佛想要从温听寒口中听到一个什么答案。
温听寒神色自若的解释道“这自然是两个意思,容牧不是魔,通灵门验的,是他体内的附魔。”
听到附魔两个字,萧凌风倒是稍稍缓了神色,然而周围的弟子却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温听寒余光瞥见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神,职业病发作免不了多说两句“有死去的魔族曾将魔气留在容牧体内,妄图吞噬他的神魂,占据他的身体。”
众弟子“原来如此”
萧凌风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容牧,魔气肆虐并不受容牧的控制,倒是信了温听寒几分,只是心底仍有疑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又是在何处被附魔入了身”
温听寒脸不红心不跳的编“他入山第一天我便知道了,至于何处,那可就要问他了。”
温听寒垂下眼眸,瞥了一眼身后瘦弱的少年,侧身将人重新展露在萧凌风的视线中。
萧凌风手紧紧握着剑,许是平日里身为宗主需得自带威严,故而他面相有些凶恶,看着容牧,眼里对魔族的痛恨与厌恶更是不加掩饰“说,你是什么时候染上附魔的,在何处”
容牧抬起头看向侧身而立的温听寒,对方的情绪总是令人观不透,他也看不出那张漠然的面容下藏着什么恶毒的算计。
但他知道,温听寒在撒谎,温听寒今日所言,没有一个字是真的,温听寒羞辱他,想要废了他,想要杀了他都是真的,并不是因为什么附魔,他体内也没有所谓的想要占据他的神魂的附魔。
只是萧凌风那蓄势待发的剑意和温听寒冷冽的眸光都在告诉容牧,他得配合温听寒。
温听寒在威胁他。
容牧瞥了一眼朝凌宗宗主萧凌风的清风剑,这般儒雅随和的剑名,剑锋却极为凌厉,曾在刹那间划碎一名大乘期的魔族护法的魂魄,当场魂飞魄散。
容牧抿着唇,咬着牙压抑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对温听寒的反驳与指控,半晌松了牙关,麻木道“上山前,正逢仙魔大战,曾路过魔族周遭的魍魉城,可能就是在那里吧,我也记不得了。”
三年前仙魔大战几乎使人间生灵涂炭,太多魔族从魔界逃出,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即便他们仙门在这五年间将作恶的魔族尽数揪出斩杀,但免不了那些漏网之鱼附在人类体内,只待有朝一日夺舍重来。
萧凌风听着容牧的解释,加上两人神色皆自若不似作假,便将疑虑打消了大半。
只是目光扫过温听寒宽大的衣袖外露出的那截苍白如玉却削瘦的手腕,忽的想到了另一件事,自家师弟自从仙魔大战后收了容牧为徒,便时常针对容牧,动辄打罚,可从不曾真的想要容牧的性命,也不将容牧赶下山,莫非便是一边保护容牧,一边想要将附魔赶出容牧的身体
萧凌风心中的猜测成型,顿时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起来,想起自己对温听寒的冷嘲热讽,神色便不自然的扭曲起来。
他似是还想挣扎一二,于是谨慎地询问确认“所以,你收容牧为徒,是为了探查附魔之事,那你鞭训诫他,是为了将他体内的附魔赶出来”
附魔若是察觉到要夺舍的躯壳濒死,必然是会脱离再换一具身体的,否则它会被锁死在躯壳体内,直到魂飞魄散。
温听寒鸦羽般的睫飞速颤了颤,真不愧是嘴硬心软第一人,他都不用编,萧凌风已经自己给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找补完了。
温听寒没有说话,萧凌风便当他是默认了,看着自家师弟微抿着的苍白唇色,以及宽大衣袍下清瘦的身子,他忽然觉得,这些年对温听寒横眉冷对属实是天大的过错。
他表情有些别扭的将长剑隐去,清咳了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也该早点同我说明情况,不过附魔一事需得小心谨慎,可不知哪一天容牧便被体内的附魔吞噬了神魂,你有把握吗”
温听寒省的继续编了也是好事“尽力一试罢了。”
周遭的弟子听了萧凌风的话,对于温听寒这些年的举动顿时了然于心,虽然原本弟子们也没觉得温听寒做的不对,只是不知仙尊为何这般厌恶容牧,如今才知,原来仙尊是在救容牧。
众弟子对温听寒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唯有藏在温听寒身后的容牧看着温听寒的背影,不甘的眼神重归冰冷。
这一切不过是温听寒既可以名正言顺的继续折磨他的手段,对外还落得个为救弟子承受世人不解误会的好名声。
逼他承认自己体内的子虚乌有的附魔,让天下人都觉得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真不愧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容牧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声温听寒,又唾弃了自己一下方才竟有那么一瞬间还在期待温听寒是真的相信他。
真相大白,萧凌风不但没能将容牧赶下山,反而得知自己误会了温听寒,正痛定思痛,当下大手一挥“既然容牧魔族一事已有定论,此事便就此了结,都散了吧”
言罢,他又转头对温听寒道“容牧体内的附魔就交给你了。”
温听寒轻轻一点头,算作应答。
萧凌风刚走一步,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对温听寒又道“对了,前两日我去见师尊了,他让我带你带了件东西,你和我来。”
温听寒略一犹豫,他余光瞥了一眼仍倒在地上的容牧,但瞧见沈枢秋还没走,便想着自己离开或许正好沈枢秋会瞧了瞧容牧的伤,于是抬步跟上了温听寒。
沈枢秋站着没走确实是想看一看容牧的身体,也能知道温听寒究竟耗费了多少灵力。
他走到容牧面前,话也没说便按在了容牧腕间,容牧虽然对任何人都心存防备,但知道沈枢秋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探脉。
半晌,沈枢秋松开容牧,叮嘱道“回去好好睡一觉,身上的伤是好的差不多了,但别浪费我的药,回去记得将体内的药效运转引入丹田灵海。”
沈枢秋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容牧一个人在原地,他愣愣的看着沈枢秋离去,良久,自嘲般笑了一声。
散落的长发将他的半边脸遮挡,显得晦暗不明,他仍是在嘲笑自己竟然以为昨晚会是温听寒替他疗伤。
也在嘲笑自己竟然内心深处还在期待温听寒会给他哪怕一点点的希望。
不会的,温听寒那样的人,是没有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