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汿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强忍着不适把那块儿碎布连带着窝头一起吞进了肚子里去。
可即便碎布以及上面的字迹都已经消失不见,解汿依旧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他想不明白。
城防图,和皇后与公主究竟有何干系
而这个姓沈的人,又究竟是敌是友
按理来说,整个诏狱都在丞相的严格把控下,别说是送消息进来了,就算是一只苍蝇想要飞进来,都会在顷刻之间被拿下。
此人究竟有何神通,能够瞒得过陆漻的眼线
解汿用右手的食指不停的在左手掌心上勾勒着那个“沈”字,可任凭他想破了脑子,考虑到了所有和镇北侯府有联系的人,甚至连凡夫走卒都没放过,也始终想不出来这究竟是何人。
或许
那人还未入仕
可倘若真的如此,对方又怎知城防图一事
解汿只觉得自己面前好似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遮盖了他所有的感知。
似乎是从父亲和兄长出事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不等他完全想清楚,牢房外面再次传来了一阵声响,这还是头一次在狱卒送完饭以后有动静,解汿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去。
原本以为又有什么人被抓了进来,可却不曾想到,他竟然看到了安平公主
解汿猛的一下蹿过来,双手死死的抓住了牢房的栏杆,“安平,快,去隔壁看看,看看瑶瑶和你外祖母”
两天了
自从沈听肆从他这里拿走城防图已经两天了。
他努力的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天所听到的声响,逼迫自己忽视掉解初瑶的惨叫,一遍遍的给自己洗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边关的将士和百姓,为了大雍的安宁,一定要有人牺牲。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还是无法欺骗自己。
他终究是权衡了利弊,放弃了解初瑶。
那个自小就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甜甜的喊他哥哥的小姑娘。
母亲拼尽一切生下来的妹妹。
被他,亲手剥夺了一切。
那般的痛苦,生不如死。
是他害了她
解汿至今还记得母亲离开之前,是怎样的拉着他和兄长的手,让他们好好保护好妹妹。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每一个人,都没有保护好。
“安平,你快去看看瑶瑶”解汿急不可耐,压抑了两天的情绪骤然间爆发,解汿的眼珠子里血管都有些爆裂开来。
那染满猩红的眼眸,仿佛要噬人一般,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二表哥,”安平公主先是拿出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从栏杆的缝隙里塞了过去,“别着急,你先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
流放之路不好走,再加上天气又那样的恶劣,伤口得不到好的救治,真的很容易死人。
“好好好,我收下,”解汿将装金疮药的小瓶子塞进怀里,再次开口催促道,“我这儿没什么大碍,你快去看看瑶瑶,看看她怎么样了。”
然而,安平公主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依旧在自说自话,“流放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五日后,这一路北去,天会越来越冷,我”
“安平”解汿骤然怒吼一声,打断了安平公主的话,抓着栏杆的手用力摇晃,声嘶力喊,“我让你去看看瑶瑶,你没有听到吗”
“我我听到了的”
安平公主蓦地落下泪来,抬眼小心翼翼的看向解汿,“可是瑶瑶和外祖母根本根本就不在诏狱里。”
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止住哭腔,“我根本找不到她们。”
“怎怎么会”解汿一下子懵了,完全没有想到会从安平公主口中获得这样的一个答案。
陆漻会把她们带去哪里
她们还活着吗
不敢想
解汿一点都不敢去想那个结果。
“噗”
脑子里的血管不断的叫嚣着,疯狂又凌乱,太过于猛烈的情绪汹涌之下,解汿猛然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那血液喷射的到处都是,宛若红梅般零星点缀上了安平公主的裙摆。
安平公主大喊了一声,连忙转身要去喊狱卒,却被解汿浅声制止,“不必。”
抬眼的瞬间,解汿薄唇紧抿,目光晦暗阴冷,面容更是扭曲无比。
安平公主从未见过这样的解汿,一时之间都被吓得快要禁了声,“表表哥,你还好吗”
“好,好得很。”
解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淡漠的近乎嘲讽,“从未这般好过。”
安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此时的解汿带着一股让她心悸的陌生,仿佛从前那个生性爱笑,永远疼她,宠她的二表哥,快要消散了。
“你是担心外祖母和瑶瑶吗”安平公主不想看到这个样子的解汿,努力的试图解释,“她们应该还好”
“还好”解汿冷笑着呢喃了这两个字,状似癫狂,“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她们会很好”
“你”
“不是这样的,”安平公主摇了摇头,“陆漻他”
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你别和我提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解汿的眼眸里呈现出一种诡谲的墨色,浑身杀意隐隐浮现,仿佛那人此时就在他面前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和对方同归于尽。
那个人所有的温柔与随和,清雅与明亮,都只不过是一层不堪一击的掩饰罢了。
当一个人得到了绝对的权利,他就会把一切的东西都狠狠的踩在脚底下
“安平,”解汿满是疲惫的开口,“你也该长大了。”
“从此以后,整个京都,再也没有人能护着你了。”
安平公主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她想说她还有陆漻,可对上解汿这般凶狠的神情,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好,我会的。”
解汿松开了紧抓着的栏杆,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安平公主,瞳孔幽深又晦暗,仿佛摒弃了从前所有的感情,带着某种极致剧烈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我需要你去帮我办件事。”
安平公主点头,“你说。”
“你想办法去见一趟皇后娘娘。”解汿一字一顿的解释道。
如今这个情况,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更何谈去保护别人
所以,无论这个姓沈的是什么人,他都只能和对方联手。
哪怕是与虎谋皮,他也认了。
“陆漻从我这里拿走了居庸关的城防图,”一提起这件事,解汿就忍不住的心痛,他压了压情绪,再次开口,“你去求求皇后娘娘,她一定有办法把消息送出去。”
他的这个姑姑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自小生长在边关,在马背上长大。
谋略才智,丝毫不输镇北侯府的其他人。
父亲在的时候常说,若不是因为姑姑是个女子,这镇北侯的身份都不一定轮得到他。
只可惜这样一个肆意张扬的女子,被深宫困住了一生,在太子堂兄被废以后,心灰意冷之下剃了发,封了景仁宫。
可如今纵观整个京都,能够往边关传递消息的,似乎也只剩下了皇后。
“母后许久不见人了,”安平公主有些迟疑,“我不一定能办到。”
“安平,你必须要办到,”解汿抓着安平公主的手腕隐隐用力,“倘若边关不能及时换防,匈奴兵马长驱直入,你想过那个后果吗”
安平公主的手背有些抖,如此大的担子,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可她却,别无选择。
“我我只能尽力一试。”
“安平,”解汿终于如释重负般松开了手,“拜托了。”
白日的朝会上,沈听肆让手底下的人提出了给柳贵妃见摘星楼的提案,即便以太傅毕鹤轩为首的官员们百般阻拦,可终究还是未曾拦截成功。
傍晚时分,沈听肆手持“募捐”的圣旨,带人率先将太傅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日头落了下去,洁白的雪花纷扬飘下,溅在冰冷的盔甲之上,衬的本就杀气腾腾的羽林卫更加的骇人。
“砰”
羽林卫统领陈着径直一脚踹开了太傅府的大门,跟在他身后的人瞬间分列两侧,闪烁的火把光亮里,沈听肆一步一步的踏了进来。
毕鹤轩朝会时就被气的差点晕了过去,如今似乎是郁结于心,身体更差了一些。
年迈的太傅两鬓斑白,在两名侍人的搀扶下才堪堪能够走路。
冷风卷着大片的雪花,打的人睁不开眼,毕鹤轩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任由那雪落在他的身上,发上,衬的他越发的迟暮。
沈听肆脱下自己的大氅,试图给毕鹤轩披上去,对方却情绪激动,一把将其扯过,扔在雪地里,还又重重的踩了两脚,“谁稀罕你的假好心”
他修长的手顿在半空,仿若那漫天飞扬的雪花一般,苍白而又冰冷。
轻轻的一声叹息消散在风雪中,沈听肆直视毕鹤轩的双眼,缓缓开口,“老师,陆漻只是奉旨募捐。”
“我呸今年的冬天这么冷,不知有多少百姓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你竟然主动上奏要去建那劳什子的摘星阁”
“奸臣误国”毕鹤轩气的胸腔剧烈的颤抖,梗着脖子怒骂,“你今日除非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否则,休想拿走半块银子给那个妖妃”
“老师又何必为难我呢”沈听肆挥了挥手,很快就有几名雨羽林卫出来,将毕鹤轩的几个孙子辈的孩童压了过来。
几个小孩似乎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场面,被吓得哇哇大哭,看到毕鹤轩,一个个边哭边喊祖父。
“不准哭”毕鹤轩颤抖着身体,即便那双浑浊的眼眸中染满了血丝,却依旧挺着脊背,“我毕家的子孙,没有孬种”
低声的抽泣渐渐弱了下去,毕鹤轩咬牙瞪着沈听肆,“陆听云”
“有种你就冲我来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老师,我是奉旨募捐,若有不从,斩立决”沈听肆提高了音量,认真说道,“您是太傅,我自然不会对您做些什么,可您家里的这些白丁”
“倘若您一意孤行的话,老师,咱们之间的师徒情,恐怕就要断了。”
“你个走狗”毕鹤轩咬牙怒骂了一声,随即迅速的抢过了身旁一人手里的长刀,径直劈向了沈听肆的脑袋,“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奸佞”
然而,年迈的老太傅又如何抵得上身强力壮的羽林卫
三两下便被除了武器,死死地压制了起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他寄予厚望的弟子,变成一个魔鬼。
一片洁白中,沈听肆双指并起,往前一挥,“动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