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的另一端在某个瞬间呼吸都凝滞了,默然半晌,在婴孩的啼哭的吵闹背景下,那个同样年轻的女声道“克莱乌莎,你才一十岁出头的年纪,性子未定,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听一次音乐会就带回来一个男朋友,相处不到几个月就去教堂结了婚,结婚后也才没多久就离了婚,而现在别说怀孕期间,你甚至连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克莱乌莎,你自己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就将要担负起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生命了吗克莱乌莎,我倒霉的好女孩,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克莱乌莎被打光投射在幕布上的影子做出扶额的动作,像是自暴自弃一样暂时放弃了哄那个摇篮里的孩子,拿着手机对那边说道“我不知道,茉莉。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了。相互有好感的就去追求,相爱的就去结婚,同居后发现相性不合忍受不了婚后的生活那就直接离婚从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干脆利落,即使选择错了也可以撤回来。可是这个孩子,我总不可能把它再塞回肚子里去。即使真能把它塞回去,那我的身体也已经支撑不了舞台上那样的强度,不了那样精准的控制力了。我真是倒霉啊,不是所有女人都会碰上避孕失效那么小的概率,也不是所有孕妇都会像我这样因为生产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怎么都是我碰上了呢”
“想点好的安慰一下自己,亲爱的。至少你安全活下来了,好歹不是倒霉到底。除了自怨自艾,克莱乌莎,你得想想接下来要怎么选择了。”
“什么怎么选择”
“你要留下它吗你确定要自己养它吗”
“不然呢托马斯那个大笨蛋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孩子丢给他只怕我明年得去他家念悼词。”
“孤儿院呢”
“那不太好吧。”她的声音里透出迟疑不决,“虽然我也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虽然他哭起来是有点烦人,搞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但是、但是是我决定生下他的,我没有选择和他同归于尽,让他出生了那我就好像对它有了一份责任。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丢弃他。”
一声悠长的叹息回荡在众人耳中。
“那你等着。你们是在家里吧我现在就去请假,等我去找你们。”
“谢谢你,茉莉。”
“哼”通话挂断了。
婴儿的啼哭仍然没有停歇。年轻女性的影子像是抓狂一样比划了几个动作,认命地伸手进摇篮把小婴孩抱到怀里哄“嘬嘬嘬,我在我在。求你了,别哭了,你的妈妈也想哭了”
灯光倏地暗下,霎那间婴儿的哭声与女人的哀求声也随之停止。
再次亮起的光斑中,年轻女士的影子又在打电话。
“茉莉,你到那里以后先休息,别担心,萨姆森和我都很好。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安心去巡演,一定要好好在舞台上展现你的舞姿”
“我真是有点放心不下你们两个两年了,克莱乌莎,你还是不打算把萨姆森的存在告诉
你前夫吗”
可他也不喜欢小孩啊,这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根本不用想,那个家伙肯定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克莱乌莎的话语里有吐槽和嫌弃的情绪,也有一点心虚的感觉。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他那倒霉也是你们俩一起倒的霉,他当然得跟你一块面对倒的霉你都遭这么大的罪了,健康和前途都毁了,就放他一个人逍遥自在”
“哎呀我得赶紧叫醒萨姆森了,他得去家庭托儿所了,我到上班的点啦茉莉,你刚下飞机,先好好休息吧,我们晚点再聊”
“你”
“嘟嘟嘟”通话挂断。
女人的影子捏着手机,却没有立刻如她所说的那样立刻行动起来,去叫醒孩子。她攥着手机来回转圈圈,踟蹰不决,最终还是打通了那个两年未拨打的通讯号码。
“嘟嘟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你好这里是托马斯”接通的那一刻,一道非常有磁性的成熟男性的悦耳嗓音响起,语气欢脱轻快,听上去令人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阳光开朗、潇洒不羁、身材健壮的美男子来。
“噢、克莱乌莎,是你打来的最近过得怎么样,女孩我要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我追了一年多的爱人终于同意接受我了我们当即就来地中海享受阳光海滩和美好爱情了。哦我的神啊,他真美”通话那端的某人说话声音还带着奔跑过后的喘,背景音里海浪潮涌一波又一波拍打到沙地上,还有许多其他游客路过时发出的杂声。
听到某混蛋现在过得居然如此舒心潇洒,克莱乌莎恨恨磨牙“啊哈那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分享给你。”
“是什么你结婚了吗找到性格习惯真正和你相合的新伴侣了”托马斯的声音里只有纯然的高兴,“祝贺你,克莱乌莎我们都得到自己的幸福了,这可真好”
克莱乌莎侧身做了个捂脸的动作,整个身影的姿势显得垂头丧气“托马斯好吧,你这个大混蛋真的是我这两年没工夫再婚。因为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是我两年前意外怀孕了,然后我们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情,直到最后都没能意料到。”
“啊什么等等两年前你怀孕了我们不是一直有戴好吗”通话中传出某人猛地一个吸气的声音。
“总而言之,这个小东西出生了,直到现在,他还活着。”
“没有送孤儿院”
“我就知道托马斯你个不靠谱的家伙”
“哦不那我该怎么做天啊,早知道我去做个结扎就不会有这么可怕的事了。他才刚答应我,我们才刚刚搬到一起不到一个月。你说他会愿意接受我们的一人世界里多出一个孩子来吗”
“你在想什么东西啊,托马斯我怎么可能把萨姆森交给你瞧瞧你那个样子。”
“那你告诉我是为的什么”
“就、就把这事告诉你而已啊
。”
“嘶”通话那头的某人显然在抓耳挠腮了,“不用我回去跟你再婚吗”
“你想得美我当初和你结婚后同居才两周就受够你了”
“啊、好吧也不用我帮忙分担养育”
“你会吗你你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照顾自己再说大话吧,托马斯”
“那抚养费总得给吧”那头蔫耷耷地幽幽冒出一句弱弱的询问。
“这倒也是原来如此”克莱乌莎恍然大悟。
“原来什么”
“没什么,抚养费多给点。反正你又不缺钱。回头我挑个更好点的幼儿园给萨姆森转学”
“okok哦不,他回过头来找我了下次再谈。天啊我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通话挂断的一瞬间,灯光暗下,一切声息又复归宁静。
舞台中央的那个昏暗屋子突然亮起。
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观众们这才发现,在众人都专注于幕布上光影所演绎的剧情期间,舞台中间的昏暗屋子在悄然之中已经布置好了演员。此时屋子里灯光一亮,大家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处小教堂。
教堂中正在进行一场葬礼。
一排排前来参与追思吊唁的人们都身着乌黑的服饰背对着观众坐在座位上。黑白两色的布景之下,一切都衬得苍白凄凉。
等到献花的时候,身着肃穆的黑色礼服的人们陆续起身缓缓走到前面放下一支菊花或百合。
当一众黑白两色之中混入两个犹如烈火的红发时,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可避免地被吸引过去。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一对母子混在队伍里缓缓走上前去,各自放下一支白菊,而后大的牵着小的转过身面向观众就要走出小教堂。
这正是克莱乌莎和她的孩子小萨姆森。
小萨姆森疑惑地问妈妈“躺在箱子里面的那个金色头发的人是谁”
克莱乌莎弯腰小声道“是爸爸。”
小萨姆森更疑惑了“爸爸不是在手机里吗”
“请留步。”她们身后,一位深蓝西装的俊美青年叫住了这两位。
克莱乌莎与小萨姆森转回身看去。
“你好,请问是克莱乌莎女士吗”年轻的海辛瑟斯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眸中浸染着幽幽的哀伤。
“是的,请问你是托马斯的爱人吗”
“您可以称呼我海辛瑟斯。这位就是”海辛瑟斯的声音在他看到小男孩的脸时停住了,他怔然出神。
“他叫萨姆森,不是汤姆森。”克莱乌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了。
海辛瑟斯蹲下来与男孩的那双熟悉的蓝眼睛对视“san,明亮的太阳,和thoas相似的寓意。好男孩,你也要成长为一颗永不熄灭的太阳啊。”
克莱乌莎摸了摸儿子的头顶“托马斯那家伙虽然生活中太过不靠谱了点,但到底是有过福玻
斯外号的,才华与魅力确实都没得说。我看这孩子除了一双蓝眼睛,别的几乎哪哪都像我,当时起名的时候就想着好歹运气不要再像我一样倒大霉了,运气可以学学托马斯。没想到托马斯的运气也不怎么样”她看了眼小教堂中这场葬礼。
海辛瑟斯闻言被逗得忧郁的气息都冲散了些许“他确实生活方面不太应付得来。”
“该不会都是你在照顾他吧海辛瑟斯,你性子可真好”
今日前任和现任这两位未亡人相遇,两人之间却是毫无硝烟的,只有一丁点尴尬,但也在对托马斯糟糕大混蛋的吐槽中消弭于无形了。
克莱乌莎有点忐忑问起这个孩子的事情有没有伤害到他们两个的感情。
海辛瑟斯缓缓摇头“无论是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有可能会碰上这样不走运的情况。命运使然。这不能怪任何人。克莱乌莎是个努力的好母亲,托马斯也没犯什么大错,难道我们还能责怪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说他来得时机太糟心,令人厌恶吗。”他也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萨姆森的脑袋,“好孩子,如果你愿意,可以来你爸爸住的家里玩一玩。”
海辛瑟斯站起身对克莱乌莎道“他虽然离开了。但他的遗产都在我这里。今后我继续替他支付抚养费的。”
克莱乌莎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得多的一十来岁青年“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的。”
这位美丽的青年温柔道“请让我为他继续做点什么吧。”顿了顿,他又提议道,“偶尔你脱不开身的时候,也可以唤我来照看一下萨姆森。辅导功课之类的也是可以的。”
“你不会很忙吗太打扰了你,我会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的。我暂时从实验室退出来了。短时间内,我当前的状况无法很好地承担起研究工作,考虑先休息一阵子。所以暂时很得空闲。”
“啊、谢谢,那就谢谢你的帮忙了。我最近正好在犹豫要不要参加一个集训,虽然不能再回到舞台,但是如果能够有机会教导出能站上舞台的学生也不错的吧。”
“想去就去吧。”海辛瑟斯温和道,“克莱乌莎,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不能因为命运一个调皮的意外就截停了你的脚步。”
克莱乌莎突然道“海辛瑟斯,你真是成熟靠谱多了。托马斯能追到你真是用光他全部运气了吧。你愿不愿意收一个教子”
海辛瑟斯脸颊微红“我吗”
小萨姆森全程疑惑脸“父亲”
景象就此定格。人物角色们都停止一切动作,神情也不再变化,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小教堂屋子又开始缓缓转动。
转动过一个角度的时候,观众们从一个夹角布置出的场景中,看到了黑发青年牵着背着书包上学的红发小男孩两人的背影从外侧往里缓行。
转到下一个夹角的时候,这里被布置成一场婚礼的样子。红发的女士穿着婚纱,亲昵地勾着棕发丈夫的肘弯。红发的小男孩穿着白色儿童西装,提着花篮,努力把花瓣往高处洒,却只能洒到女士的婚纱礼裙大裙摆。米色西装的青年走过去把小男孩抱起来,好让他能往更高的空中撒花瓣。参加婚宴的几位亲友们纷纷笑乐着鼓掌。
又一次场景定格,屋子继续缓缓转动。
这一次重新转回了一个令人熟悉的屋子。
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似乎正在专注看电视的红发大男孩萨姆森,厨房里红发的克莱乌莎抱着她亲爱的菲利普。
“海辛瑟斯真的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希望他也能够早日遇上第一份幸福的爱情。”克莱乌莎喟叹道。
“话说当初我发现你背着我偷偷去做了结扎手术的时候,我有多惊讶呀”她道。
“我年龄大了,精\子的质量本身已经在下滑,你没必要再承担一次意外风险。”菲利普依旧用他那冷硬的语气说话,“海辛瑟斯如果现在再不找伴侣,几年后他最好也得检查一下质量。”
“噢”克莱乌莎笑道,“他和托马斯不一样,应该是不需要考虑生育问题的。前些时候你提到过的那个隔壁公司新来的男同事,真的如大家猜测的那样是gay吗那个男同事人品怎么样帅气吗能不能介绍给海辛瑟斯”
萨姆森敲了敲厨房的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葡萄还有吗”
观众们把这个大男孩臭着脸看得一清一楚。
好嘛,被他听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