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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岁岁。”

    姜明晏看着跌坐在院中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小孩子,掩去眼底痛意,僵硬地动了动唇,发出干涩的声音。

    他往前迈了一步,要上前去将小孩子拉开抱起。

    虽然姜明晏不愿承认,但终归,还是要让陈伯入土为安。

    可是,他刚刚抬起脚,却又突兀停住。

    姜明晏看到了一块糕点。

    一块小巧精致的、沾上了灰尘的糕点。

    它就静静地躺在不远处,像一颗蒙尘的真心。

    姜明晏愣愣地望着它,似突然被人狠狠地从一片虚无中推出,灵魂重重跌落在地。于是,因过于悲痛而忽略过去的周围事物鲜明起来。

    他看到了熟悉的木桌,板凳。

    它们翻倒在柴房前,桌角下还压着一张油纸,四周是散落的糕点。

    柴房木门开着,里面整齐地摞着那日姜明晏劈好的柴火。

    姜明晏走过去,扶起木桌板凳。

    他站在原地,望向柴房。

    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柴房角落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里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食物。

    灵米、灵蔬,还有姜明晏和岁岁那日送来的妖兽肉、糕点。

    桌子下面,是一个干净的大木盆。

    里面是大黑的大骨头。

    大黑呢

    姜明晏迟钝地想。

    大黑在哪里

    柴房前空荡荡的,那只毛发乌黑,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呢

    姜明晏心中涌起一股急迫。

    他必须要找到大黑。

    姜明晏抬脚就要走进柴房。

    大黑一定还在这里。

    院子就这么大,他一定能找到大黑的。

    “哥哥。”岁岁小小的、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姜明晏的动作“大黑在这里。”

    姜明晏怔忡转身。

    小孩子不知何时轻轻地放下了陈伯冰冷的手臂。

    他听到了微弱的呜咽声。

    是大黑。

    于是,小孩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吱”小孩子推开了堂屋紧闭的屋门。

    堂屋的屋门是朝里打开的,明明看起来关的那么紧,可是,小孩子不过轻轻一推,它就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是不是陈伯也希望岁岁打开这扇门

    岁岁不知道。

    屋内,靠墙的大柜子里,不断传来细碎的声音。

    小孩子用力拉开柜门。

    里面卧着一只黑犬,它的两只后爪和两只前爪分别被布条紧紧地捆住,嘴巴也被布条缠住。

    它挣扎着,可是身上的束缚将它的挣扎吼叫尽数吞没。

    岁岁伸出小手,尝试去解开黑犬身上的布条。

    可是,布条系得很紧,岁岁解不开。

    “岁岁去叫哥哥来。”小孩子摸了摸黑犬的脑袋,转身跑向院子。

    “哥哥,帮大黑解开吧。”扯着兄长的衣角走回柜子前,岁岁带着哭腔央求道。

    “好。”姜明晏哑声应下,弯腰解开了黑犬身上的布条。

    “汪汪”黑犬朝他们叫了两声,踉跄地跑向院子。

    它扑到陈伯身边,用脑袋去拱陈伯僵硬的身体,用舌头去舔陈伯青白的脸颊。

    “呜汪”不知过了多久,黑犬停下了动作,它似乎认清了残酷的事实,蜷缩在陈伯身边,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叫。

    “呜汪”

    姜明晏抱起岁岁,站在堂屋前,望着悲鸣的黑犬,恍惚间似看到了昨日的情景。

    陈伯穿上了他和岁岁送的长袍。

    白日,陈伯穿着这一件长袍,在庄子里四处走动,逢人便问“我这袍子好看吧”

    “嘿,是家中子侄给买的,都说了,我又不需要,还非得给我买,净花这冤枉钱”

    人家嫌他炫耀,不搭理他,他也不恼,笑吟吟地继续往前走,遇到下一个人,再问“你看看,我这袍子好看吧”

    到了晚上,夜色已深,陈伯却没进屋休息,而是撑起桌子,打开一包糕点放在桌上,坐在了大黑旁边。

    “大黑你说,小姜和岁岁什么时候回来都走了好几天了。”

    他看着柴房里的灵米灵蔬“幸好这些里面都有那什么灵气坏得慢,不然这大夏天的,还怎么吃啊”

    一包糕点还没吃完,远处空中传来凶狠的咆哮声。

    陈伯皱眉起身,抬头看着青灰色巨狼和白色灵兽在空中战成一团。

    他刚想去柴房取出他的斧子,却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青灰色巨狼锋利的獠牙紧紧咬在了白色灵兽的脖子上,用力一甩,白色灵兽就轰然坠落,砸塌了数间房屋。

    陈伯脸色沉了下去,大步走到黑犬身前,解开了黑犬的链子“大黑,你进屋,躲好。”

    黑犬不肯,挣扎着,不断吠叫。

    “大黑听话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你就跟着小姜和岁岁,你们都要好好的”

    可黑犬依旧不依。

    一人一犬抗争间,桌子凳子被撞翻,糕点散落在地,其中一枚,骨碌碌滚出好远。

    黑犬不会对主人露出獠牙,于是,它被强行抱进屋,缠住了爪子和嘴巴,被藏进了柜子里。

    陈伯关好柜门,匆忙走出堂屋,掩上屋门。

    院外传来邻居家男人的惨叫,陈伯还没反应过来,院墙就被青灰色巨狼撞塌

    “哥哥”小孩子稚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姜明晏垂眸,看到黑圆眼眸中还浸着泪水的小孩子正担忧地望着他。

    “岁岁”姜明晏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却在最后一刻克制住,没有弄痛小孩子分毫。

    “哥哥,不哭。”岁岁鼻尖通

    红,小声道“陈伯去找阿爹阿娘了。”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会很幸福,会一直看着我们的。”

    姜明晏将脸埋进小孩子软软的、小小的肩膀处。

    岁岁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提起阿爹阿娘了。

    姜明晏以为是小孩子太过年幼,早已经忘记了阿爹阿娘。

    毕竟,岁岁失去阿爹阿娘时,还那么稚嫩,那么幼小。

    可其实,小孩子都知道。

    他懵懂,却也不懵懂。

    “哥哥,岁岁陪着你,大黑也陪着你。”小孩子察觉到了肩膀处的湿意。他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兄长的黑发。

    就像在小孩子刚刚失去阿爹阿娘的那段日子里,小孩子每次夜间哭闹,兄长都会抱起他,轻轻抚摸着小孩子细软的发丝。

    陈伯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姜明晏将岁岁放进背筐中,背着岁岁亲自打了一口棺材。

    他和岁岁把陈伯埋在了陈伯早就为自己选好的墓地中。

    墓地离西庄不远。那一大片土地,大大小小的坟包,里面埋的都是这些年来死亡的西庄人。

    陈伯当初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墓地,是不是也怕死后孤单

    无人知晓答案。

    等姜明晏忙完了这一切,曲源庄的事情也基本处理好了。

    护庄灵兽被葬在了老庄主坟旁,风骨狼的尸体被活着的曲源庄百姓一把火烧了,倒也算是干干净净。

    曲源庄幸存的百姓都被唐家人陆陆续续送走了。他们将在别的村子里安家落户,继续生活。

    曲源庄没了,但中庄还在。

    或者说,以后只有中庄,一个仍然为进出薄暮山脉的修者落脚点、交易场所的集市。

    长孙莲雯他们也要走了。

    岁岁被兄长抱在怀中,在新建立起来的唐氏药行里看到了长孙莲雯一行人。

    经历一场巨变之后,巫辰沉默许多。哪怕他已经得知姜明晏就是长孙莲雯曾经的未婚夫,他也没有出声。

    两位石青色衣裙的女子看到眼眶红通通的小孩子,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庸玉阻止。

    于是,最后只有长孙莲雯一人走了过来。

    “曲源庄的事情快要处理好了,我们也要启程,返回中洲。”长孙莲雯轻声道“节哀。”

    “我没事。”姜明晏勉强扯出一抹笑“路上小心。”

    “好。”长孙莲雯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小孩子柔软的黑发,转身离开。

    姜明晏望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位看似不起眼的老者身上。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

    元婴之上,还有化神、洞虚、渡劫。

    这个世界,就是实力为尊。

    他哪怕昨日赶了回来,又能如何呢

    灵根破碎,练气修为。

    不过也只是风骨狼的口

    下亡魂罢了。

    姜明晏抱紧了怀中小小软软的幼童,凤眸沉冷。

    我想找一位丹修。他道。

    我有一位信得过的丹修。唐九站在他身旁,静静道“我会帮你把他请来的。”

    “我这里还有灵植。”姜明晏垂眸“很多。”

    岁岁可以控制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

    岁岁那株凝血草虽然是偶然之中踏上道途,但它也有一点是旁的灵植比不上的。

    凝血草虽称不上遍地都是,但也分布广泛。岁岁那株凝血草可以从其余的普通凝血草那里得知消息。

    岁岁先前致力于为自家兄长准备多多的花花。所以每当凝血草传来消息,岁岁就会派碧叶金丝桃去查看。如果条件允许,碧叶金丝桃就会将凝血草发现的灵植采回来。

    断断续续地,姜明晏的兰秋楹镯中多了许多灵植。

    “好。”唐九深深看了姜明晏一眼,颔首应下。

    当天下午,唐九就去了山河城。

    第三日,他带回来一位白发苍苍的丹修。

    姜明晏将丹方和数个玉盒交给了丹修。

    丹修用了三日,堪堪炼制出一枚丹药“你给我的丹方太过玄奥,这一枚,也是侥幸。”

    丹修捋着雪白的胡子感叹。

    姜明晏看着玉盒里面灵光内敛的丹药,薄唇微抿“多谢。”

    “不必客气,你也付了报酬。”丹修摆摆手“那株夏冥莲,我很喜欢。”

    丹修走后,岁岁仰头望着兄长“哥哥,你要闭关了吗”

    闭关这个词,是岁岁刚从唐九那里学到的。

    “是。”姜明晏轻轻顺着小孩子软软的脊背抚了抚“岁岁和大黑在房间外面等哥哥几日好不好”

    岁岁点头,瘦了一大圈的黑犬也低低呜咽一声。

    姜明晏进了唐氏药行中的一间炼丹室。

    岁岁坐在大大的木椅上,黑犬紧挨着椅子趴下,尾巴圈住一只椅子腿。

    太阳渐渐隐入群山,不论唐九如何劝说,小孩子依旧坐在椅子上,望着紧闭的屋门,不肯离开。

    突然,小孩子心脏砰砰直跳起来,肉乎乎的手腕上灰扑扑的镯子在发烫,似是无声警告着什么。

    “哥哥”岁岁爬下椅子,跌跌撞撞地冲向炼丹室。

    “岁岁”唐九连忙要去阻止“不要捣乱。”

    他在当初调查姜明晏和岁岁时,就知道了姜明晏灵根破碎之事。虽然姜明晏没有明说,但他也能猜出,姜明晏买下墨篱草,又找丹修炼制丹药,是为了恢复灵根。

    “汪汪”黑犬颈背部的毛发耸立竖起,獠牙露出,挡在小孩子身前,朝唐九发出警告般的叫声。

    “哥哥,受伤”岁岁声音中带着哭腔“岁岁要找哥哥”

    唐九迟疑。

    他知道岁岁不是胡闹的小孩子。

    而且,灵根破碎,真的还能再愈合吗

    唐九一直怀疑着姜明晏给出的丹方的真实性。毕竟,他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丹药可以治愈破碎的灵根。

    灵根是修者沟通天地灵气的桥梁,岂是那么容易被治愈的

    唐九先前不提,是不愿打破姜明晏的期望。

    他虽没有体会过灵根破碎的痛苦,但只要一想,便觉遍体生寒。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姜明晏呢

    因此,他不愿提,不敢提。

    可是如今,看着圆圆小脸上满是焦急的岁岁,他沉默一瞬。

    然后,他做下了决定。

    “岁岁,让大黑让开。我帮你打开炼丹室的门。”

    岁岁连忙抱住黑犬的脖子,小手轻轻顺着黑犬颈背部耸立的毛发“唐九不是坏蛋,大黑不凶,大黑让开路好不好”

    黑犬在小孩子的安抚下慢慢收起獠牙,让开了路。

    唐九大步上前,灵力鼓动,硬生生打开了炼丹室的石门。

    “哥哥”下一刻,小孩子步伐急促,歪歪斜斜地扑了过去。

    姜明晏坐在炼丹室地上的蒲团上,面色惨白,冷汗已经浸湿了黑发。

    “哥哥。”岁岁趴在兄长膝上,额间明灿的红痣隐隐作痛。

    他恍惚中看到了一柄长剑。

    一柄流光溢彩,明光灿灿的长剑。

    如此的熟悉。

    “哥哥,岁岁难受”小孩子咕哝着,昏沉沉的倦意潮水般上涌。

    “岁岁”唐九惊呼出声。

    只见小孩子趴在姜明晏膝上,沉沉睡去。

    不合理。

    唐九想。

    他上前几步,要去将岁岁抱起。

    但是,他还没碰到小孩子圆乎乎的小身体,就被一股溢散的汹涌灵力推出了炼丹室,和黑犬跌成一团。

    “岁岁姜明晏”他愕然抬眸。

    炼丹室已经被青金交织的灵光淹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