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能感觉到,顾流明不是说着玩的。
他握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很白皙,又骨节分明,可接触到他脖颈的掌心那面却冰凉潮湿。
不知为什么,顾流明施加的力气并不很大,然而拇指指腹却很精准的压在他颈侧大动脉处,血管微微跳动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微微的窒息感。
顾流明捕捉到他致命弱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瞬间,姿态从容而优雅,让脑中一片空白的简青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热带草原上捕食的猛兽。
因为实力悬殊太大,捕食者往往不想让作为食物的猎物这么快死去。
它们甚至会放过猎物,在一次次的姿态优美、从容不迫的追逐、捕捉和撕咬中找到自己的乐趣。
简青打了个冷战,伸手去掰顾流明的手掌“流明”
可顾流明的力气很大,他拼尽全力,甚至不能掰动对方的一根手指
他真的想杀了他。
向下飘落的成线的雨丝、身侧不时行走的人流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那些文明社会培养出的居民似乎对这大街上的暴行熟视无睹,说说笑笑地离开。
又是“解离反应”。
简青的额头沁出薄薄的冷汗,因为缺氧,脸色开始发青。
死亡的阴翳在缓慢加重,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他的脖颈处。
简青的睫毛无力的颤动两下,在濒死的时刻,一条从未有过的思路闯入心头。
顾流明很在意他。
不、与其说是“在意”,用“掌控”一词似乎更为准确。
他会为了别的异种的触碰无比暴怒,震碎整个异种培养室;会因为他的示好心情大好,让他独自出门,甚至亲自下厨;会为了别的男人的邀约毫无同理心的让对方出车祸
而现在,他因为他的不守时,想要杀死他。
简青无法理解这种暴烈的、偏执的浓烈情感。
顾流明并不爱他,他对他的感情中只有掌控欲,像是极度珍惜自己洋娃娃的一个小孩子,不允许别人的触碰、窥觎甚至正常交往。
他的占有欲浓烈得如有实质,像一滩黏人的沼泽。
他要简青全身心的臣服、要他一心一意的呆在自己身边
那么,简青就给他。
他找回了一点力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道“对不起”
几乎是立竿见影地,压在他颈动脉处的指腹松了下来,那只缓慢收紧的手停下了扼制的动作。
滚烫的、沉重的,如有实质的视线沉沉的压下来,顾流明不发一言,直直的盯着简青的眼睛。
那是兽类捕猎时会有的目光。坚实、沉稳。可简青发现,那双浓黑色的眼睛中酝酿着更大的一场风暴。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简青强自镇定下来,抬起眼时,目光很是坚定,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却还称得上是清越动听“对不起,是我食言了。我忘记了时间,是我的错。但我给你带了礼物。”
不知是捕捉到了哪个字眼,隐没在路灯下阴影中的触手们兴奋地舞动起来,高频次的回声由四面八方袭来
“嘿嘿礼物”
“青青给你带了礼物”
顾流明的眼珠一转不转,像是在等待着简青接下来的话。
“这家店的茶酥很好吃”简青垂下头,视线在错开对方沉下来的目光后,眼瞳轻轻的颤动起来,但声线仍然平稳,“我给你带了。”
他的左手在口袋中翻找了一会儿,很快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扁盒这是刚才离开茶桌的时候,简青多了个心眼,在桌子上顺的。他垂着眸,青白的手指快速的解开上面的礼物绳,抽出一块茶酥,递到了顾流明唇边“给你。”
像是在告诉他
他没有走。就算是离开他的那48分钟里,简青也在一寸不离地想着他。
顾流明僵直在原地,眼瞳轻轻的震颤着。
他的脖颈柔软又细弱,只要轻轻地用力,就能折断他的颈骨,不叫面前这个卑劣、狡诈,可他实在放不开手的人类从自己眼前跑开。
可他欣喜于简青的存在。
顾流明的选择在“杀了他”和“囚禁他”二者之间来回不定地摇摆的时候,简青开口了。
简青看着他的眼睛,用诚恳的、温柔的嗓音低声道“我爱你。”
四周的风雨和道路两旁梧桐树上飘零的树叶全部静止下来。胡乱舞动的触手极其安静,蛰伏在黑暗中,一切静得叫人害怕。
简青为他开辟了另一种选择。
爱着他。
触手似乎反应过来“爱”的意味,越发激荡的回声疯狂的撞击在顾流明的耳膜中
“他说什么爱”
“他爱你了”
“他说爱你塔纳托斯,他真的爱你了”
狂乱的眩晕骤然袭上了怪物的心头,一股电流似的战栗激荡在他的四肢百骸。
顾流明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类独有的“面红耳赤”是什么样的状态。
他握着简青脖颈的手骤然松了下来,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顾流明盯着简青,那道狂热的目光毫无遮拦的在他身上逡巡扫视着,像是要看出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地方。
可努力半晌,顾流明只能发现,简青的脖颈上多出了一圈指痕。
怪物盯着那道自己创造出来的痕迹,残破的心脏产生了一点奇妙的共振。
除却恢复力量的渴望,他还想要什么呢
某种奇怪的情绪在心中潜滋暗长在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控制。
好像有什么东西脱出了他的掌控。那是什么呢
顾流明不知道。
许久,他才含下简青递过来的那块茶酥,收回目光,转而盯着简青的手“算了。”
等到简青牵上他的手,温热的体温紧贴在冰凉的掌心时,顾流明才继续道“我做了米粉肉。青青,回家吃饭吧。”
h市的夜色再一次流动起来。
此刻刚刚入暮,夜色并不浓深,远方的照明灯塔层叠亮起,如同蓝黑色画布上几颗闪烁的星。
顾流明的手掌寒凉潮湿,总是让人无故联想到h城的雨季。
但和他的掌心交握着久了,也能染上一丝人类的体温。
简青额头上和脖颈上沁出的冷汗被凉风一吹,竟有些冷。
顾流明和他沉默地在梧桐大道上走着,所过之处秋风簌簌,悠然摇动着枝叶。
简青在精密的计算着他被迫改变的计划。
直接在顾流明的视线下离开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了。他名义上的丈夫经过了某种他无法获知规律的异变,对他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强得吓人。
他要自由,不要沉重的枷锁、不要当父权社会下被凝视的菟丝花。
他得想个别的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简青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流明已经带着他走上了公寓,打开了属于他们的房子的智能门锁。
随着门锁“咔哒”一声,浓郁的肉质香味从门内传了出来,如同有生命一样,争抢着钻入简青的鼻腔,让他嗅闻到那股美味的香气。
简青一愣他以为刚刚顾流明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的按照他给的烹饪指南做了粉蒸肉。
所以,在他离开的这不到一个小时中,他就在专心致志做这件事情
简青微妙的蹙了蹙眉,除却之前顾流明在厨房表现出的炸房趋势,他实在想不出顾流明做这种事情的模样。
顾流明端出那口有些焦黑的砂锅,揭开盖子。
乳白色的雾气升腾在冷空气中,很快凝成细小的液滴,消散在虚空里。
他像是读出了简青的心思,隔着氤氲的雾气,沉重到如有实质的视线望向了简青。
简青“”
“真棒。”简青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夸奖他,“第一次做很不错了不过这口锅怎么黑了”
说起这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流明若无其事地垂下眸“火候太大了。”
不是简青厨房里那口集成灶火候太大,而是他不知道人类用来烹饪的器皿居然如此脆弱,他没控制好火候,锅黑的速度和肉熟起来一样快。
简青没再去注意那口可怜的锅,非常给面子的用筷子夹了一口。
米粉细腻,均匀的裹在肉片上,小葱的味道很巧妙地融入了肉和米粉的响起,显得激起融洽美妙。
只不过简青总觉得,这肉的口感,有一点点似曾相识。
软嫩得有些过头,甚至有点儿弹牙让简青回想起自己曾经在原来的世界中吃过的某种海鲜。
顾流明的声音低醇而富有磁性“好吃吗”
简青即答“非常好吃。”
不知为什么,顾流明坐在他身侧却并不动筷子,看着简青的脸,像是在把他当作下酥菜,修长的手指捻着为数不多的茶酥往口中送去。
他爱他。
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
他说,他不会再离开他。
他的眼珠一转不转,视线紧紧的黏在简青脸上,看着他咀嚼、吞咽自己身上的腕足。
那一刻,脱离身体的心脏和腕足似乎和他再一次建立起了感应。
简青的身体里的温度比他的掌心高很多。
他幻想着,自己就是他身体里的那半边心脏,或是菜肴中被切得细碎的半条触手,待在他的身体内,感受着简青的心跳、呼吸和温度。
想要他。
可他已经在自己身边了,除了吃下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更深入地占有他
一秒钟后,正在战战兢兢吃饭的简青被人从座位上捞了起来。
还拿着筷子的简青“”
顾流明“该睡觉了。”
他不由分说地把简青拉进了卧房中,解释道“到晚上了。”
他记得人类的习性,和深渊种的昼伏夜出不一样,人类的夜晚是休息的时间。
简青被他直接按在了床上,被迫交换了一个还带着食物香气的吻。
他被亲得微微扬起下巴,指尖无力的抓握着顾流明的袖口,似乎想要推开他,但最终没能成功。
对方似乎没有“上床要脱衣服”这个概念,简青身上还是今早出门时穿着的白衬衫,被他的动作揉得混乱一团。
简青“”
他尝试着抗争“唔”
却被堵住唇舌,宣告着抗争无效。
顾流明以一种非常自然的姿态,压着他的手脚,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的将他包裹住。
简青艰难的挣扎了一下,然而对方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攫取口中津液的动作更凶烈起来。
他好像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简青这样的道理。
顾流明对他有沉重的控制欲望,渴望他的触碰,却不允许他的逃离。
他不允许简青像一个自由人那样,有离开自己的权力。
过了半晌,也许是他不再挣扎,顾流明的吻轻柔起来,简青的心却越发沉冷下去。
顾流明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占有姿态,如同水蛸一般缠上了他的手脚。
感应灯熄灭了。
卧室陷入一派黑暗的寂静。
那道带着宗教意味般狂热的、期许的目光仍然压在他的脸上,似乎在暗中观察着简青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眼睫微微的颤抖,还是呼吸微弱的起伏,都要收之眼底。
简青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呼吸的起伏逐渐均匀绵长,眼睫不再颤动。
看上去,就像是熟睡一样。
那道来自于他狂热的爱人的目光慢慢地变淡,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收了回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简青荒废已久的脑机接口,微微的滚热起来。
一则通讯适时为他播报
简青,是简青吗
这里是联邦总务部下行支部,请尽快再一次和监测组人员取得联系
请现在、立刻,马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