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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入梦的祂 03
    03

    对于下乡支教的这几个老师而言,这位姓李的村支书还算信守承诺。

    第二天,他就为几个老师找到了新的住处。简青也不例外,被分配到了一个叫“茵大娘”的主人家,暂且居住在小阁楼。

    简青今天的课是晚课,下了课之后,天色就差不多黑了下来。

    他收起黑板,和教室里几十个小朋友们说“好了,我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晚上大家回去把老师今天教的阅读理解答题技巧再温习一下,好吗下节课,我们就讲文言文了。”

    大家齐齐地应了一声“好”,很有秩序的朝着门口离开。

    而留下来的学生其实也不少,几个扭扭捏捏、温文秀气的女生拿着自己的习题册,朝简青走过来,笑容纯净质朴,还带着点害羞“老师能不能帮我再讲讲这道题呀,我上课有些没听懂。”

    简青对这些初三的小孩们很宽容,笑了笑“当然可以。”

    他后腰靠在讲台上,拿了一支铅笔,仔细地再解释了一遍答题方法。

    十几分钟后,等到这道题讲完,窗外的天色也黑了下来。

    女孩们拿回了自己的习题册,叽叽喳喳的活泼许多“简老师,谢谢你外面都黑了,我们现在要回家啦”

    简青笑意淡淡的,朝她们挥了挥手“好啊,下周一见。”

    他只是顺口说一句,谁知,为首的女孩有些羞赧的摇了摇头“下周一可能我不能来了,稻谷要收了,家里的活儿没人干,我得先帮我娘做点手工活拿去卖才行。”

    简青愣了愣,还没开口,那些女孩们便朝他挥了挥手,慢慢走远了。

    他垂下眼睫,想起这几日村里某些人家老是爆发鬼灾,入夜后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便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茵大娘家距离学校不远,跨过两个土坯打的教学楼,很快就能够到达那座带着小院子的土房子。

    茵大娘早年守寡,家里原本有两个男娃,一个长大之后去了县里当供销商,另一个在家看护着老人,顺便务农,也算闲云野鹤的乡趣。谁知五年前爆发的鬼灾夺走了两个儿子的性命,现在这间房子里,只有茵大娘形影相吊。

    对于简青的入住,茵大娘算不上太热情。但到底是顾及着李长青的叮嘱,吃食不曾少,两人碰上的时候还会聊上两句,相处还算融洽。

    洗漱过后,简青就躺在了干净整洁的床铺上,望着被虫蚁啃食过、布满潮气的天花板,默默盘算着周六日要去干什么。

    想下到县里一趟,那里有信号,顺便打个电话给爸爸妈妈。

    再买一些瓜果糖饼这些其实并不必要,但是简青听村里人提到过一嘴,说供奉神明作为答谢的话,至少要供满一个月,不然神明生气,可能还会遭到反噬。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简青宁可信其有,连续几日搜刮了村口的小卖部,连花烛店也去了一趟,趁着快天黑的时候从门缝里溜进去,把那

    些“贡品”摆得整整齐齐,牌位每日都擦得锃亮,简直算二十四孝好弟子。

    但他总觉得还不太够并不是数量不够,而是他获得的东西似乎与付出的不太对等,让他心中生出一点心虚来。

    这几日他也遇到过几次鬼灾,最近的一次就在茵大娘隔壁,他甚至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指甲抓挠的声音。

    但就这种程度,他心脏病都没有发作甚至连呼吸困难、手脚发软和心悸的症状都没有出现。

    简青有一种荒谬的错觉

    供奉这名暂且不知道身份的谢家祖先,似乎能对自己的身体起到很好的作用。

    不过简青至今还没弄明白一些神奇的点。

    比如为什么明明是一座修缮过的祠堂,却没有多少人去;明明是有香炉,却除了照明用的长生烛之外,没有任何香火气。

    这座祠堂明显是有人在管的,也许还有一些神力,值得所有人去皈依。

    但是,据简青这两天的观察,除却自己之外,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平白无故的去那里上香,或者是打扫。

    这太奇怪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谢家祖先以前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所以子孙后代以及村里的人都不待见他,但因为有一些能够庇护村民的神力,所以大家不得不去修缮祠堂

    简青揣摩了一会儿,仍然没找出答案。

    困意渐渐漫过头顶,他闭上眼,缓慢的沉入了梦乡。

    滴答、滴答

    简青刚闭上不久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橘红色的光隔着眼皮跳跃着,茵大娘屋子里那股潮气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有些呛人的香火味道。

    他有些不适的睁开眼,那两枚上面刻着游龙戏凤的长生烛距离自己的眼睛不到半米。被烧得灼热的空气微微弯曲着,模糊了摆着一大堆琳琅满目的贡品后的那座青面獠牙的神像。

    简青微微愣了一下“”

    等下,他刚不是在茵大娘家里睡觉吗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

    还是说,这是梦

    简青有些头皮发麻,站起身,伸手去探烛火。

    然而,还没等他触摸到烛火,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可忽视的烫意。

    简青“”

    还真是真的。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怎么怕这间祠堂了。

    也许是这几日他经常来这里的缘故,这里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按照之前的惯例,那些鬼应该不会随便闯进这里闹,因此,这里对简青而言,是很安全的地方。

    弯弯曲曲的青烟后,桑阳坐在伸向旁边,荡起两条只剩一把骨头的枯瘦腿骨,歪了歪脑袋“他好像不太怕你。嘻嘻,关山大人,你也太没有威严了吧。”

    “开山”神像似乎不太爱说话,任桑阳叽叽喳喳说了许多,都不作声。

    简青回眸看了一眼青铜大门,发现那如往常

    一样,已经被管理祠堂的村民锁上了,便遗憾地叹了口气。

    和两只鬼想的不太一样,简青没有尝试找别的路自从祠堂里出去,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抬起头,和那座青面獠牙的神像对视着。

    即使在这段时间里,他曾打量过很多次神像,但如今看来,还是觉得有一点点不忍直视。

    神像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看不出神的身材到底是什么样的,能辨识美丑的脸也覆上了一张“开山”面具。

    简青回去用互联网查了一下“开山”的详细资料,发现这是东南一代送请的傩神中的一尊。也许是为了和他超高的武力值对上,那张面具绝对算不上好看,略显狰狞凶恶,带着点兽相。

    他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是秀丽的仅仅是那支桃花枝,但外漆已经剥落成斑驳的模样,并不怎么好看。

    良久,在两队人马默不作声的对视中,简青终于叹了口气。

    很奇怪地,谢关山竟能从中体味出一点儿无奈和妥协的意味。

    祂垂下眼眸,视线落在简青身上。

    对方在祂的注视下,如之前一般轻车熟路地跳上了供桌,动作很轻巧,没有撞翻红木质地的供桌,只是惹得长生烛的火焰微微晃动了一下。

    这个人类,他要干什么

    很快,谢关山就得到了答案。

    他看着简青一路跳上了他的膝盖,还没反应归来,就感觉脸上一凉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了两片便携湿巾,“啪唧”一声糊在了神像的脸上。

    谢关山“”

    简青自然无法读出一座神像的感情,非常大不敬地连续糊了好几张在神像脸上。

    要是有人在此刻经过这座祠堂,就能看见,这个新来的老师大逆不道的在祠堂里安置的神像上用几张湿巾乱涂乱抹。

    谢关山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前些日子,简青只帮他擦了牌位和供桌,这一次应该是觉得祂脸上有些脏,于是顺手擦了把熟练的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他的手心温热,不时擦过神像脸颊的时候,热度像是能通过面具传过来似的说不出的古怪。

    这是谢关山在这里镇守几千年来,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

    村民似乎非常忌惮祂,除了神祭日之外,几乎不会来这里。等到几百年之后,负责敬神的人家谨遵长辈的教诲,但却也只是负责修缮,并不祂他清理。

    也许说到底,还是太怕祂了点。

    谢关山努力忽略掉那些适应的奇妙触感,低下眼,透过面具,第一次仔细地用目光打量这个经常来祂这里的人类。

    他长相很出挑,无论是在祂和桑阳这两个死了几千年的鬼的审美来看,还是那些现在还活着的人们严重,应该都算得上好看。

    那种好看与柔美五官,相反的,那张苍白孱弱、一看就病体缠身的脸上,承载着一副很英气的五官,两相碰撞,望向那双眼睛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目视火光的错

    觉。

    只不过实在是太弱了。谢关山想。

    祂能看出,这人的病症不是一天两天,是天生体弱,从胎里带出来的不足。在如今这个世道,原本就没有正常人丰足的生命便更是大大缩减。

    鬼最爱闹那些生气弱的人,谢关山有理有据地怀疑,那天晚上要是祂没有出手的话,也许简青现在就已经被埋进乱葬岗了,而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替祂擦拭神像。

    就是这样的人,原先是没有资格和一名神结为姻亲的。

    等到鬼气入体,他原本就并不长的阳寿肯定会对冲不少。到那时候,肯定死得更快。

    这场阴亲,不过十几年便要散了。

    桑阳小声道“我觉得他对你还挺好的,难怪你要和他结亲。”

    他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弱弱补充道“不过啊,就是有个问题,这个人好像有点儿活不长那意思,和你结婚,那不就是害了他吗不过要是你也喜欢的话,解决办法也有,不是什么难事儿哎说来说去,关山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

    谢关山“”

    祂才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桑阳晃荡着两条腿骨,笑嘻嘻地伸过脑袋“要是你不说话的时候,我就当你否定了嗷今晚那些小鬼头们就要吃他了。我等会儿就在旁边跟着,说不定能分一只腿吃吃。”

    谢关山侧过头看了桑阳一眼,对方立刻想起了什么,撒丫子抱头狂奔起来“别生气啊关山我就说着玩儿的,你上次把我两条腿都打断了我还没好呢不可以打头啊”

    谢关山不想理他,转过头,继续看着面前的人。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对方已经完成了给祂擦拭神像这一艰难困苦的工作,跳下了神座。

    祂垂下眸,看着在祂眼中小小一只的人类走到神座底下,从下面轻车熟路地拖出一床厚实的被褥来,在供桌前摆上,非常随遇而安地躺下了。

    就这么信任祂难道不害怕祂晚上肚子饿了,随机选取一个倒霉的人类吃了

    也许是这样的设想实在太多滑稽,谢关山很罕见的感觉到了一丝好笑。

    祂寓居在神像里面,换了个姿势,在莲花座上垂眸注视着他。

    简青今天实在太困了。

    他本就上了一整天的课,晚上本该休息的时候,还被莫名其妙抓过来为神像做苦力,非常苦不堪言。

    已是深秋,窗外不知何时下了点雨。雨丝细长,裹挟着寒凉的秋风吹拂到窗棂上,在蒙着些灰尘的透明玻璃窗上拖出一道道雨影。

    好在他选取的这床铺盖足够暖和,能够抵抗掉那些能侵入人的骨头缝里的寒气。

    在他睡着不久,青铜门上悬挂着的门锁忽然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叮铃铃叮铃铃

    风雨在此刻完全静止下来,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止了般,空气都被凝结成某种

    胶质,在黑暗中缓慢的流动着。

    长生烛桔红色的火焰倏地摇晃了几下,很快就在无风的环境之下熄灭了。

    黑暗再一次如同潮水般涌了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渐渐的涌动着,像是真正的潮水,很快,门外响起了指甲抓挠的声音,“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

    那些小鬼来了。

    它们早就闻到了生人的味道dashdash如谢关山所想的那样,它们最喜欢找生气弱的人闹上一场,因为这种人已经半只脚跨过了阎王殿,也算是将死之人,它们吃了这样的人,身上背负的业障也许能够少一些。

    到时候投胎转世之前,下油锅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疼了。

    它们如往常一般,低俯着身体,用已经烂得看不出各个五官的脸贴在地上,朝着门缝里低低嗅闻着dashdash

    好香heihei真的好香heihei”

    “我问到人类的味道了真的好香我好喜欢”

    “看来这是一个细皮嫩肉的人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可是这里是谢关山的地盘咱们在这里闹,祂会不会生气”

    “嘻嘻嘻嘻谢关山那小子昨天前天都没在上一次我们都在祂这里把人吃了,我倒要看看这一次祂到底能不能救下那个人类”

    然而,最后那只鬼根本没有把话说完,就感觉脖子一凉

    神座上青面獠牙的神像一手支颐,另一手挑着那条不知什么时候活了起来的桃花枝,甩断了那只鬼的脖颈。

    黑红色的血染上了碧绿的枝条,整支桃花跟着抖动了一下。

    一瓣桃花款款落下,如翩飞的蝴蝶般在空中飞舞了一会儿,缓缓落在了被护在安全范围内的简青的一片眼睫上。

    简青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一片桃花源,桃红色的花瓣蔓延到天边。鸟雀啁啾,远远的映出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桃源村”。

    而现在,简青坐在亭亭如盖的桃花树下,树梢上的桃花锦簇,如云朵一般柔软,花瓣如雨,从他头顶纷然落下。

    这是他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地方这是哪里

    简青一愣,想要站起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空灵而朗润的嗓音“你来了。”

    “我等你好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