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愣了两秒,随即没憋住,十分不合时宜地“扑哧”笑出声“我没骗你。”
然而,谢关山似乎不想听这“苍白”的解释,神像前的长生烛火倏然轻轻摇晃了两下,像是有人从简青身旁走出去了一样。
果然,片刻后,谢关山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淡淡的,如碎玉相撞“算了罢,晚上我再来寻你。”
很快,简青就感觉到祠堂中确实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简青抬头望向神像。
那座神像仍然是青面獠牙的样子,但缺少了一些灵气,如今看上去就更像是死物了。
他叹了口气,扶着自己有些酸软的腰,慢慢地走出去。
也许是昨天谢关山出现的缘故,灵水村中竟然没有任何人死于昨天晚上的鬼灾。
简青对灵水村的路不算熟悉,按照记忆中模糊的那条路一路往前走,在走错了三次后,终于走到了灵水村办事处。
他来之前看了一下时间,现在还是十一点左右,应该还是公职人员的办公时间。
这里人不多,也许是因为村中事务大多与田事相关,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在抢收稻谷。
这倒是方便了简青。他今天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一路上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走到了村支书的办公室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李书记,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李长青的声音才微弱地响起“我在。”
不知为什么,简青等了一会儿,李长青却并没有说“请进”,只是让他站在门口等。
简青微微蹙起眉,但还是按捺下来,等在门口。
又过了几分钟,李长青才从办公室里出来,像是在里面藏了些什么东西似的,练出来的时候,都带上了身后的门。
他又摆上了一副和善的微笑面孔“简老师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简青留了个心眼,却没表现出来,笑意淡淡的“书记,刚刚接到了镇里三下乡项目组的任务,就是要求我给咱们灵水村做个人口变迁登记。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就想来问问您,您现在有时间吗”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的李长青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笑呵呵的“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有有有,当然有时间。”
他让开一条路,带着简青往会议室走“咱们灵水村本来是有大约一千口人的。自从宋朝开始,灵水村的几位族老就迁徙到了这里,还写了一些记录。等会儿我给你看看。”
李长青从会议室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出了一个古朴的黄色本子,隔着一张餐巾纸翻动黏在一起的书页,给简青展示“喏,你看。最开始的灵水村只有二三十口人,慢慢地,成长壮大到一两千口,但是近年鬼灾你也知道这么个情况,咱们村里死了很多人,但这已经算少了。都靠咱们村里的守护神的庇佑,真是谢天谢地。”
简青看着那薄脆的纸张,没有冒然伸手去翻动,隔空看了一会儿
,忽然问了一个貌似和刚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李书记,我有个问题哎。咱们村里的守护神是谁家的祖先啊”
他看着李长青的侧脸,笑得温和无害,单纯得像个孩子“我在想,守护神会不会更偏爱自己家的子孙后代”
“这倒没有。”李长青很爽快地回答,“因为,咱们村里的守护神姓谢,但是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姓谢的人的后代。说来也奇怪,之前也有姓谢的外乡人迁来此地,但不过半载,那户人家全部离奇地身亡,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八个月的小孩儿,无一幸免遇难,像是被诅咒了一样。于是村里就有神婆猜测说,这位姓谢的守护神,当初成神时,或许是众叛亲离的状态。”
简青垂着眸,天生向下生长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光线从眼睫上疏漏下来,在莹白的面颊上落下一道不规则的浅色阴影。
以前是有姓谢的人来这里定居的。但是,他们好像被“诅咒”了,最终仍然没有将血脉延续下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谢关山痛恨一族血脉至此即使它和自己是骨血相连、同根同源的
谢关山就当真这么,厌恶自己吗
简青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却仍然毫无头绪。
不过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亟须解决的问题他真的要和谢关山洞房两个月吗
他宁愿相信那就是一个无须注意的梦而已。
简青思忖良久,还是鼓不起勇气再和谢关山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他选择了去另外一处地方。
今日天气不佳,下午三点时,天际彻底黑沉下来。
不远处的天仿佛要勾连着地,乌云层叠,秋风彻骨,吹袭着树叶本就不多的枝杈。
简青敲响了村医务室的门。
昨天晚上,是村医先撞邪了,他被鬼附身之后,居然也能目的性很强的找上简青实在是匪夷所思。
今天早上,简青并没有听到村医死亡的消息,那么,现在待在村医务室里工作的人,到底是谁呢
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很快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村医憔悴的脸映入简青的眼帘,他眼底有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上去一晚上都没休息好,似乎被谁打了两拳。
简青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联想到了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后退了一步。
可下一秒,他就放下了心。
村医站在稀薄的日光下,是有影子的。那双眼睛也是寻常人有的黑色眼瞳,昨天那双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消失不见,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他看见简青的动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把你吓到了我是人,还活着。”
简青一愣“你知道昨天自己撞邪了”
“是啊。”村医手上还端着一斗药渣,像是刚准备倒进门外的垃圾桶似的,绕过简青,“昨天晚上,我想收一下晒在
外面的药,结果就撞邪了。我以为我要死了,结果居然没死。那只鬼没吃我,而是操纵着我的身体。”
简青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说话,村医便瞥了他一眼“你是来换药的吧进来吧。”他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确实受了点伤,便点了点头,跟着村医进去了。
村医拨开他的袖子,把昨天缠上去的纱布剪断取下来,低头去找药“这么说你昨天命也挺大的。怎么没被鬼吃了”
“不知道。”简青对一个陌生人还是有所保留的,只说了一部分真相,“可能是有鬼在保护我你上次不是说,我可能被鬼盯上了吗”
“鬼保护你”村医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臂,翻转过来,“你还不如说你祖宗是太上老君”
他还没说完,语句就在末尾处停住了。过了许久,村医才重新开口“我的天。”
简青愣了愣,顺着村医的声音低头看去,原先被纱布包裹着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擦伤创口,而如今,那里除却完好的皮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好了”简青有些困惑。
村医松开了他的手,再一次观察了一会儿,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低声重复道“是好了。”他说完,看着简青,低下声音道“昨天你被带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青一怔,没想到这还和谢关山有关。这可是他最后一张保命底牌,简青不会轻易打出。
他心思急转,很快回答,语气极其自然“我不知道。昨天我直接被吓昏了。”
村医盯着他的眼睛,同他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但我要提醒你,你一定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要小心,知道吗昨天晚上,那些鬼也是奔着你去的,如今你已经招惹上了它,那些鬼只会更加疯狂。”
简青蹙起眉,咀嚼着村医话中的意思。
它
就算有一个暗中觊觎、垂涎他的“它”。但是,疗伤的过程,应当是在谢关山的桃花源里,那张婚床上完成的。
“它”和谢关山,到底有什么关系
简青有些不解,还想再问的时候,却被村医推搡着往外赶“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今天是阴天,天气不好的时候,天不是会黑得更快吗到了晚上,你就不好走了。”
简青只好和他告别,看着村医唯恐避之不及地把那扇小木门关上。
如村医所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半边。
此刻不过四点半,可浓黑的墨色已经染上了天际,乌云重重,看不到一丝明亮的光。
整个灵水村都被薄纱一样的昏黑笼罩起来,极目远眺,视野急剧缩窄,已经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简青一怔,几乎是下一刻,拔腿朝着祠堂跑去
要是再逗留在原地,他肯定会死的
比起那些小小的纠结,简青十分迅捷的选择了保命要紧。
然而,当他跑出去大概五分钟的时候,天色
完全黑了下来。
这绝不是正常的入夜,白天与黑夜之间仿佛什么间隔也没有,没有黄昏、没有日落,也没有被阳光染成橘粉色的云霞
太阳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吃去了,空荡荡的天边只剩下黑漆漆的夜色。
不远处的树林开始轻轻地发着抖,树叶摇晃着,不时发出森然的轻响。这一次,无须简青猜测,他都能发觉,这一次的“簌簌”声响,比之前的还要密集也还要更近一些。
笃笃、笃笃
唰唰、唰唰
有什么东西将要从草丛里钻出来了
简青心跳如擂,想跑得更快一些的时候,却不留意,一脚踢中了面前的石块
下一秒,他竟然摔倒在地
简青皱起眉,低眸望向自己的脚踝,却发现那里已经肿了。
真该死
怎么这个时候出意外
疼痛将他的脸染上苍白,简青轻轻的“嘶”了一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感觉腿有些软。
在这一段时间内,那些躲在草丛中的东西全都出来了
简青第一次在这种状态下,看见了那些鬼怪。
它们大都长着人的样子,有一部分鬼的头已经不见了,有一些则是缺胳膊少腿,五官模糊不清,血肉被无数年的风化侵蚀糟蹋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看上去极为阴森可怕。
简青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了自己左胸膛中窝藏着的那颗心脏再一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刺痛从心脏处呈放射状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儿的侵蚀着简青的理智。
怎么回事
他竟然能直接看到鬼的样子了
简青来不及诧异,第一只鬼就冲了上来,将要咬中他的小腿
可他还没站起来,只能下意识举起双手,交叉着挡在眼前
“当啷”一声脆响,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在那抹猩红色的衣袍映入眼帘之前,率先让简青感知到祂的存在的,是那淡淡的桃花香。
几乎是那一瞬间,那些虎视眈眈的鬼怪们被一根细软而富有弹性的碧绿枝条抽成两段,连一声哀嚎也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化作烟灰,很快散去。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也太不真实。简青仍处于恍然之中,便感觉到下颌骨传来一阵凉意。
他未反应过来,下颌便被两根修长素白的手指顶起,掌心托住他的面颊,冰得简青一激灵。
谢关山的语气里添了些怜爱的意味,又带着些平日不多见的淡淡责备“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祂低低俯下身,宛如实质的目光似乎能从木制面具下透出来,直直地落在简青脸上,让人平白无故地产生一种被审视的错觉“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告诉我,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