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再一次得到了那个想要的怀抱。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一块玻璃碎成了两瓣,另一块已经销毁了,但是,现在又有另一块填补上来。
他很清楚的知道,现在这个温暖的怀抱并不来自于他的丈夫,而是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机器人。
就像是玻璃碎开之后,他竭尽全力想要将另一半碎裂的找回来,但却只能找到一块更加贴合的、材质却全然不同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雨夜之中,简青还是享受了那个怀抱。
他就像是偷尝禁果的亚当,明明知道这样可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牢笼,再也无法自拔,却仍然不能抗拒这种别样的诱惑。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澎湃的冲动才如同退潮一般,缓缓地消弭。
再怎么温暖,他都不是纪南星。
简青有些失魂落魄的从那个宽厚的怀抱之中退出来,身上沾染的都是对方身上干净清洁的气息。
“简先生。”ai似乎感知到了他此刻情绪的低落,“您现在看上去好像很不开心,需要我为您一些笑话吗”
简青错愕着抬起头“啊”
然而,ai的反应比他更快,下一刻,就执行了指令“现在为您展示全球笑死过人的三则笑话的搜寻结果”
“”
简青沉默了一下,发觉自己对虚拟恋人的还是预期太高了
现在的ai,只是一个建立在数据库上演算的机器人而已,和siri、小爱或者其他智能手机中搭载的智慧引擎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应该现在还没有自主学习和衍生的能力吧
简青对宣传页上夸得天花乱坠的海报十分怀疑。
“谢谢,但不用了。”简青说,“我现在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ai立刻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方才因为简青的后退而撤开的距离。
他低下头,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安静的望着简青,和他对视着,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外露的情绪,来判定简青方才的话的真假。
简青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是被强迫着和他对视。下一刻,他就愣在了原地。
他曾见过很多双眼睛,浑浊的、明亮的、跳跃着梦想的、迷离的、充满爱意的
可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ai所拥有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生气,像是一个死寂的星系,又像是已经多年无人涉足的神秘海域。
他眼中包含着的情绪仿佛一眼就能被看尽,又像是深不见底,只是望着,就令人汗毛倒耸
就在简青感觉到有些不舒服,想找个理由推开他时,ai忽然向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两人之间的社交安全距离,彬彬有礼的向他微笑道“简先生,您说得对。”
简青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视线在ai的脸上游离一圈,随即迅速的偏过头去,逃避对方的目光。
这个倒是没有骗人。
也许是方才那个拥抱给了他一些慰藉,方才还乱成一团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夜风从半开半合着的窗隙中侵入,吹起落地的窗纱。
外面的夜色冰凉,掩盖着月亮的乌云也被风吹散,摇动的树梢被风晃得沙啦啦作响。
ai温暖的声音响起来,驱散了一室的冰寒“简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简青一愣,看着ai对自己伸出的手,那道对他来说并不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继续道“需要我陪伴您睡觉吗我的设计者为我设置了夜间陪伴系统,我不仅拥有强壮的体魄、永不枯竭的体力,还有尺寸可观的”
简青反应过来,脸上迅速漫上淡淡的绯红他毫不犹豫,果断的拒绝了“不。”
他并不想要一个ai来陪他睡觉,更何况,那是他和他丈夫的床。
他终于知道摩点恋人公司设计的虚拟恋人和那些手机中搭载的智能引擎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之处了。
如果用户想要的话,ai甚至可以电动功能。
简直离谱又合理。
爱是和欲望糅合在一起的,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柏拉图恋爱,对他们来说,纯粹的爱是不长久的,需要用一些更深刻的东西,来维持这珍贵而稀薄的爱。
于是,设计者非常贴心的把这一环节也设计进去。
ai非常善解人意的答应了一声,在简青走进卧室的前一刻,忽然说“简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简青简直害怕他口出狂言,再为自己介绍一些类似于暖床的功能,率先一步打断他“什么”
ai抬起头,那双原先在简青的目光下显得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浓密的眼睫毛在明亮的灯光下投下一片不规则的浅色阴影,衬得ai的五官更加立体深邃,充斥着欧洲人的长相特点。
“我想问您,您想将我命名成什么呢”ai问,他记下了方才简青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而诱发了惊厥,于是细心的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只要您想,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貌、性别、身份,变成任何一个您想看见的人,希望我的存在,会为您带来一些好的变化和影响,这是我的设计者迫切的想让我做的事情。”
简青的脚步一顿,有些怔然的望向他。
ai当然不会因为他的目光而退却,仍然直直的站在他门口,宽大的肩背挡住部分顶灯的光,让他的影子几乎蔓到简青的脚边来。
“不用了。”简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你就做自己吧。”
他还是没有想好,到底有不要将自己的欲望加之于一个ai身上,他害怕ai学习得不像、也害怕自己的沉沦。
ai当然对主人的命令没有任何异议。他露出一个让人挑不出错误的绅士微笑,对着简青说“好的,简先生,再一次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南星,是您的专属ai虚拟恋人,您可以让我做任
何您想要的事情。现在,简先生,晚安。”
也许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简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纪南星的脸很罕见的再一次出现了。
他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数落着简青、让他不要忘记天冷加衣,如果冷的话,晚上要记得盖好被子。
纪南星和简青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这样叮嘱他。
在简青的印象之中,前几年纪南星总是很忙,他的公司总是派他去出差,一年会有十个月都在外面差旅,大多数时候,简青只能获得这样的叮嘱。
刚恋爱的那段时间,曾经有人告诉过简青,他这样子只是口头上的关怀,没有实际行动的一律判刑为口嗨渣男。
但简青没有,他相信纪南星。
纪南星长相俊美、诚实努力,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是老师们都喜欢的学生,每天收的告白信和情书能够用来打草稿用。
即使他说自己的缺点很多,即使他说他本来应该依据父母的要求,去找一个在大厂上班的白富美结婚,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力排众议的和他结婚了。
对简青而言,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奖品忽然砸在了路过的他头上,他感到幸福和惊喜。
对于纪南星的离世,他很难释怀。
难以释怀的不只是那稀薄的、不得不用其他更深刻的东西来维系的爱,更是只有纪南星能给予他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病得很严重,他过于盲目的相信着对方的爱,即使他知道,那是建立在虚荣心上的虚伪爱情。
简青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每天出门就会和他热情打招呼的邻居曾经说过他们俩会离婚、知道好友经常劝他再想想,再好好看看、知道纪南星对他的不是爱,只是掌控欲和控制感。
现在病灶已经摘除,他却陷入了一场仿佛万劫不复的噩梦之中。
那些生出的暗疮和病症层出不穷,带着他一起在痛苦之中沉沦着,无论如何,都难以自拔。
可是,梦里的纪南星不会。
他温柔的握着简青切菜被弄伤了的手指,轻轻地朝着上面吹气,一边小声的数落他“小笨蛋,怎么这都会受伤呢”
简青垂着眸,没能察觉自己唇边挂着的一抹逐渐明朗的笑意。
纪南星好像更温柔了。
他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可那只握着他的手却像是一道幻觉,在他眼前逐渐淡入了背景,虚化成了一层白影。
简青惊讶地抬起头,却发觉纪南星的脸逐渐变淡,那张略显平平无奇的脸消失了,露出了一张惊世绝艳的脸孔。
他是谁
简青的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他几乎要在梦中尖叫了
这个不认识的人的脸,怎么会出现在纪南星的脸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骤然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昏黑。
黯淡的光线从飘窗斜斜
地落了进来,照亮了房间的一隅。
从窗隙望去,夜色尤深。风雨初歇,晃荡的梧桐树叶不再发出沙拉拉的响声。
不知哪片街道传来几声犬吠,遥遥地透了进来,却像是隔了一层膜一般,叫人听不真切,除此之外,简青所处的世界里一派寂静。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鼓噪的跳动着,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肋骨,让他瘦弱的胸膛都连着疼痛起来。
床头放置的电子灯显示出的时间只是三点半,距离他入睡,只有半个夜晚。
简青已经醒了,索性就不再贪睡,如果还是强行躺着,以他这两个月失眠的经验来看,再怎么躺着也是睡不着的。
他坐起身,瘦弱的肩膀塌下去,在宽松的睡衣中显得空空荡荡,仿佛一张白纸,一阵风就能将他轻易地吹破。
他凭着记忆踩上拖鞋,慢慢地走到卧室外,摸着黑去倒水喝。
等会儿再吃两片谷维素吧,他想。
也许会让躁动不安的心,变得更安静的。
简青的药都放在餐厅的矮柜里,他依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端着一杯过满的水,泼泼洒洒的向前走去。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他脚边那些杂物都被一只机械臂悄无声息的挪走,防止他绊倒自己。
简青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走到了矮柜边,微弯下腰,去摸索装着谷维素的罐子。
然而,他手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地碰了好几次壁,连雪白的骨节都被碰得通红,还没能找到他想要的药盒。
简青抿着唇,想要仔细辨别那个药盒到底在哪里,但很可惜的是,周围的光线实在太黯淡了,他有轻微夜盲,什么也看不清。
他只能努力回忆那个药盒的触感,指尖触碰着那些罐子,却又觉得什么都像,什么都差一点儿。
简青努力了很久,药片在塑料罐子中碰撞着,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
几分钟后,他终于累了,准备折返身去开灯再找,刚要起身,肩膀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
简青一滞,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让他几乎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不要生气,我帮你。”
那道声音是纪南星的声线,不知为什么,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
男人线条优越的手臂越过简青的肩膀,很轻松的绕到他身前,为他拿出了装着谷维素的药盒“在这里。”
简青被他半拥着,即使看不见脸,眼眶早就湿红一片“你是谁”
“简先生。”南星回答,“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时时刻刻,陪在您身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