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江边放起了烟花，那块灯牌掩映在流光溢彩的烟花的光芒下，显得更加漂亮了。

    几颗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的心心不太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歪歪扭扭的躺在那块硕大的灯牌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简青有些迟疑“这是写给我的”

    “对。”南星回答的语气还是磕磕巴巴的，像是需要耗费一番力气，才能够顺畅地将自己想要说的话都表达出来，“都是给简先生的。您不是喜欢吗,所以,我希望您看见这个，会开心一些。”

    简青哑然“我看上去，有很不开心吗”

    “嗯”南星察言观色了一会儿,艰难的回答,“您好像很希望我回答的是没有。”

    简青沉默了一下,放过了他,方才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唇边却勾起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

    算了。

    他又不懂。

    凌博士说了，南星就像一张白纸,需要他不断地向其中装填自己的意志和情感，才可以真正意义上的拥有属于自己的“恋人”。

    他本以为这应该是一个极其无聊的过程，然而，现在的状况似乎比他想得要有趣许多。

    然而,在他沉默的这一段时间,南星却误会了。

    他用试探的语气对简青问“您想让我为您放一场烟花吗”

    简青拒绝了“不用了,而且，你不是只能操控电子产品吗怎么能为我放烟花呢。”

    “其实是可以的”南星温柔地回答，“简先生,请抬头看看。”

    简青若有所感，愣愣地抬起头，原先漆黑一片的车顶，不知何时化作夜幕，无数电子流光形成的烟花模仿着真正的烟花那样徐徐升空，彩色的光点像是花瓣一样，在其间热烈灿烂地绽放着。

    南星似乎是第一次尝试做这种事情，不是很熟练。

    他观察着简青倒映着的烟花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地用四散开来的烟花光点，在车顶上拟成了一个字迹略带幼稚拙劣的“简先生”，后跟着一串小心心。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的烟花已经停歇，那个将爱人的名字写上广告灯牌的男孩的表白应当成功了，两江对岸回荡着笑闹的欢呼声，似是在庆祝着一段新的恋情的开始。

    简青的心跳超乎他的意料，一下一下的，跳动得有力、鲜活，将前些日子那种轻飘飘的不切实际感去散了一些，时至此刻，他才忽然有了一种自己也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实感。

    这是一场，只为他一个人绽放的烟花。

    即使那是一个讨他欢心的ai机器人为他放的，但，世界上总有人愿意为他放一场烟花。

    简青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恍然地轻抬眼眸，视线回到了空无一物的驾驶座上。不只是到什么时候，南星将自己的实体化了出来，留下虚虚的一层影子“这是为我放的吗”

    南星回答“是的，

    简先生，您对我的烟花秀有什么修改建议或着”

    简青却打断他，目光继续看着车顶不断循环绽放的烟花，嗓音暖洋洋的“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你。”

    简青不知道，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的话，让南星纠结了后面的一整个车程。

    红色的感叹号出现的越加频繁，几乎挤满了南星的整个视野界面，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手忙脚乱是什么感觉。

    比红色的感叹号冒得更快的，是南星心底的疑问。

    喜欢

    喜欢

    简先生刚刚好像在说，他很喜欢。

    喜欢什么呢

    喜欢他送的烟花吗还是喜欢南星

    这个问题在南星的处理器里转了许久，也转不出一个答案，但是，他能通过面部表情识别感受到，简先生现在应该心情不错。

    看样子是真的喜欢了，才会分泌出那么多的多巴胺。

    烟花就能让他变得这么开心吗

    南星有些困惑地想着，默默的迅速编了好几个更复杂漂亮的烟花代码，在车顶上炸得你来我往。

    他努力地叉掉那些鲜红的感叹号，终于勉强在已经被感叹号挤满了的视野界面之中留出了一方小小的位置，用来装着简青。

    夜色仍深，车内开了两盏侧灯，暖光流泻下来，斜斜地照在简青的眉眼上。

    简青的皮肤很白，骨架比寻常男人要小一些，生得又高挑，就算现在散漫地坐在后座，姿态也让人挑不出错，就像一幅工笔画。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车顶上绽放的五色烟花，淡粉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线，微微地上翘着，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好像，还是愉快的样子。

    但是新增的那些更繁复美丽、也应该让他更加感觉到开心的烟花却没有起到相应作用。

    简青的多巴胺并没有增加，所以，“烟花能让他开心”的猜想实际上是一个不攻自破的悖论。

    那么

    逻辑推演到最后，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可能了。

    他喜欢南星。

    啊

    他是因为南星而开心的啊。

    这个念头似乎自带着一些特殊的化学反应，在南星的处理器中炸响，此刻，他胸口的动荡比世界上任何一场烟花都要浩大。

    红色的感叹号仿佛无边无际一般，洋洋洒洒的漫了出来，遍布了南星的整个视野。

    南星一边认真开着车，一边和感叹号与刚刚升起的念头对抗着，不知不觉，车辆很快行驶到了目的地。

    简青把车还上，再绕到驾驶室前面。他拎起包，察觉到里面的重量似乎比来的时候大了不少“南星”

    南星保持着那个虚虚的影子，梦游一般再次从电脑包之中探出头来，话音还是那么温柔绅士“简先生，您有什么需要我帮您做的吗”

    简青看着他的实体，沉默两秒，才继续说“能

    不能变得，呃，小一些我好像有些提不动了。”

    南星愣了两秒，迅速地淡入了背景。

    简青终于能够把电脑包提起来了。与此同时，南星发觉，简青的情绪似乎又稍微低落了一点，堪堪停驻在正常水平线上，再低一些，就是代表着不开心的低沉了。

    南星的处理器将这一切信息都收归其中，反应了许久，才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简先生怎么又不开心了难道是因为烟花没有了吗。

    可是

    他不是不喜欢烟花吗

    南星思索了一会儿，眼前的感叹号又在乱跳了。

    他喜欢你送他的惊喜。

    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

    南星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简先生。”

    简青拎着电脑包，声音却是从身后传来的，他下意识回过头，却只看见了一片黑暗的小区“怎么了”

    “是我刚才吓到您了吗，抱歉。”南星捕捉了他细微的表情，轻柔地回答，“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简青有些不明所以“你问吧。”

    “您喜欢我吗”南星诚恳地说。

    他的声音是糅合了许多cv和声优的音源才得出的低沉嗓音，带着淡淡的哑，听来并不像蜜糖一样令人觉得甜得发腻，而像是太妃糖，回味中带着一点苦，很有让人听着他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这明明应该是一句情人之间的爱语，却在一个ai不带着任何感情色彩的口中说了出来。

    那句话里面没有滚烫炽热的爱意，没有任何波动起伏，甚至连一丝情绪也没有。

    简青的脚步顿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回答“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抱歉，我不知道。”南星也沉默了一段时间，显然是处理器响应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感知到简青并不喜欢这个问题，于是从善如流的换了话题，“您打算休息了吗”

    简青已经走到了家门口，电磁门先他一步被南星打开，方便快捷得令人惊叹。

    南星从他的电脑包中释放了程序，重新变成了那个身高一米八九、英俊帅气的虚拟男友“简先生，欢迎回家。”

    简青已经习惯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此刻不再太过惊异，点了点头“我想休息了。”

    南星非常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让简青在沙发上坐下，去矮柜中为简青拿那些他要吃的保健品和药物。

    南星发觉，这位用户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他要吃的药很多，有些是精神药品，有些是身体上的小毛病需要服用的药，还有那些维生素之类的东西，零零碎碎的放了一整个抽柜。

    南星的居家程序的完善在这一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他有条不紊的烧水、撕开药物的包装，将简青要吃的药排列整齐，以便他不会拿错。

    简青坐在客厅中，透过镂空的中挡，可以看见半开放式

    的厨房边，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岛台旁忙前忙后，只是看着宽厚的背影，就能让人心生出一种宽厚安稳的感觉。

    暖光的灯光自顶灯上流泻下来，落在南星的头肩上，连发丝都隐隐发亮。

    此刻，他比任何一个真实的人都更真实。

    不知怎么的，简青忽然想到了方才南星那个有些突然的问题

    “您喜欢我吗”

    简青在心里的答案应该是

    不。

    他永远不会喜欢上一个不存在的人的。

    他对他的感情，最多止于移情、甚至只有好感的那一步。

    但是，真真切切的体验是，自从“南星”来到他的身边，纪南星的存在就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淡去了。

    三天之前，在这种夜晚，他会坐在混乱的杂物中，看着冷淡得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的房子失声痛哭。

    可是现在不会了，他甚至想着一个和纪南星毫无关联的问题。

    这样潜移默化的思绪让骤然发觉的简青有些心惊。

    他是不是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在意纪南星

    很快，南星的到来就打断了他这个荒谬的猜想“简先生，现在准备好吃药了吗”

    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简青惯用的玻璃杯，还有几个小盒子装着的药片。

    简青点头，主动挪了过去，示意南星把托盘放下来，他会自己吃。

    南星很听话的听从指令，安静的站在他身旁，存在感几近于零，无声无息，更像是一个影子。

    简青身体不好，常年要吃的药很多，前段时间因为纪南星的忽然离去，让他同时罹患上了许多精神方面的障碍，于是，他现在要吃的药更多了。

    他按照以前吃药多年培养出的习惯，先将比较好吞咽的药片用水送服下去，再将冲剂化在水中，蹙着眉一股脑地喝下去。

    今天他想的东西太多，几乎超乎了思维的负荷，简青一心二用，一边在脑中斟酌着方才没得出答案的那个问题，因为喝得太急，一不留神就打翻了手中的水杯

    淡棕色的药水四溅，不少溅在了他的脸上。

    简青下意识放下水杯，被糊住的视野有些模糊，让他不得不矮下身子去摸索茶几上的纸巾。

    然而，他触碰到的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纸巾盒，而是一只温热的手。

    与此同时，一块温热而柔软的布料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脸颊，为他温柔地擦拭着眼周的药液。

    简青挣扎了一下，可对方的手很稳，几乎纹丝不动的。

    直到他能完全睁开眼，对方的手才送了开来，放归他一半的自由。

    简青的视野中，离得最近的，就是南星那张几乎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瑕疵的脸。

    他那张脸就像建模一样，远远看着就已经足够俊美，但真正的靠近，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美貌震撼。

    简青愣了许久，最先提醒他反应过来的，却是脸上温热的触感。

    南星正在很专注的看着他的脸，用毛巾擦拭着他脸上的污痕。

    他本该立刻推开他，来阻止这不合时宜的、越过界限的举动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简青却没有这样做。

    南星在冥冥之中得到了许可，动作很柔和，像是害怕擦疼了简青一般，甚至算得上是小心谨慎地擦干净了他的脸“简先生，您还好吗我有没有弄疼您呢”

    简青张了张口，想说的话都卡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最后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没有弄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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