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生活节奏很慢,除却个别时段，基本没有早晚高峰的概念。

    简青的公司很近，只有在纪南星在世时,他偶尔起意,才会送简青上班。其他时候，纪南星只负责在下班时候，到简青和同事们的面前晃一圈，收获那些浑身冒着粉红泡泡的同事的赞美。

    这种体验,简青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明明是熟悉的路线、熟悉的车内装潢,但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局促不安，甚至于缩手缩脚地坐在后座。

    从他的角度朝前看去,可以看见在后视镜之中映出的南星的样子。

    他今天穿的衬衫平平整整,每一颗都仔细地扣上,一排扣子直直的锁在了咽喉处。

    简青知道,南星没有看着自己，他的那道视线一直紧紧的黏在前方的路况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实在很像另一个人。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长相,但是，他侧脸抬起的弧度、唇角微压的动作，还有那些数不尽的小细节

    他真的，很像纪南星。

    简青不能确定这些细节是今天冒出来的,还是之前的自己根本没时间注意太多,所以才在今天发现了和自己的印象中不一样的南星。

    他越是努力回忆,原本带着些晕眩的头脑就越是疼痛，此刻，无形之中像是有一个小小的锤头,正在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他的太阳穴。

    简青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能暂时放弃念想，目光也逐渐从南星的脊背上移开，挪到了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

    港城的空气湿润，夏天的早晨容易起雾。

    现在天色不早，远处却漂浮着似远似近的雾气，模糊了简青的思绪。

    不对劲。

    他想。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却没有任何头绪。

    像是一道被人刻意篡改的数学题，无论穷尽多少方法，都找不到答案。

    始作俑者会是谁呢

    简青猜不到。

    他垂着眸，安静的靠在车门上，平复着过于起伏不定的呼吸。

    算了。

    先上班吧。

    等有时间了，他再去研究一下，南星的外貌和一些行为上的细节，到底要怎么修改。

    毕竟，摩点恋人公司当初推出内测名额的时候，在宣传页上所写的，南星是一款具备超高自由度捏脸功能的机器人。

    人的长相有很多种，他只改变其中几种他不想要的，应该没问题吧

    不知不觉中，南星开的车平稳地到达了公司门口。

    他似乎明白简青的顾虑，没有直接停在人流量多的地方，而是将车停靠在街道的某个角落中，一手打着方向盘，回过头看向简青，笑意温文“到达目的地，青青再见，上班加油。晚上下班，我再来这个地方等你，好吗”

    他的话音带着些磁性，太过温柔，就像是某个蜜糖织就的陷阱，只是旁观，就很可能情不由衷

    的陷进去。

    他的样貌、身体和声音，都带着人类特有的温度。如果不是他实在太完美，自己又是一个知情人，简青相信，一定会有人将南星错认为真正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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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抿着唇，没等南星下车为他开门，就匆匆的推门下车，行色匆匆，像是在躲避一个难以规避的陷阱

    “谢谢，再见。”

    他快步向前，走到转角处，偷偷的从一面光滑的镜面玻璃墙看身后投射出来的映像。

    然而，只这一眼，就让他汗毛直立。

    南星和他的车仍然停在原地，从半降下的驾驶座车窗中，简青甚至能瞥见那双淡漠的、没有什么感情的黑色眼眸。

    他的举动，和纪南星的一模一样。

    那种熟悉的脊背发凉的感觉卷土重来，从他的尾椎骨开始，慢慢地向上攀援，泛起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慑人凉意

    无数次，纪南星送他来上班的时候，都会在车中看着他离开。

    起初，他以为那是巧合，但是，越来越多次的重复让简青心生警惕。

    他不知道，纪南星想干什么。

    直到

    纪南星意外离世之后，简青整理他的遗物时，有一天误打误撞的，打开了他的手机相册。

    里面有一个被重命名为简青的相册。

    里面无一例外，都是他的身影。

    其实这种照片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以这种窥视的视角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无可避免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像是一只玩具，或者是一个摆设，在离开时，要被留下他还完好的存证，证明简青在他的控制下是完好无损的，以此来佐证自己对他的掌控权。

    令人不快的回忆漫上心头，简青蹙着眉，正要快步离开，更糟糕的事情却出现了。

    镜面玻璃中，那双原本波澜不惊的沉静黑眸发现了他。

    紧接着，那张原先看上去毫无感情的脸忽然鲜活起来，像是被他的目光倾注了浓重的生命力一般，再一次回归到了那副温柔的神情。

    他那双眼眸微微地弯了起来，仿佛在问

    怎么了

    简青倏地收回了视线，迅速地朝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因为走得太急，他踏进公司门禁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难得没有踩点来的陈雪

    “哎小简，你急什么啊”陈雪被轻轻撞了一下，“今天还早呢”

    简青抬头，认出了陈雪，毫无血色而紧绷绷的脸总算放松下来，他摇了摇头“没有，抱歉啊，陈姐。”

    “你今天心情还好吗”陈雪以为他又想到了亡夫，有些可怜他，“没事啊，有什么事和姐说说，等会儿中午我们一起去吃法餐吧我团购了券，怎么样”

    简青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了应付，只是点了点头，胡乱应了一声“好。”

    现在，他满脑子盘旋着的都是同一个念头。

    南星和纪南星，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名字一样15，这应该只是巧合而已，但是，为什么那么多的地方都重合到了一起

    难道他真的是纪南星死后化做的冤魂，回来找他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简青的脑海之中，就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他深深呼吸了一会儿，总算将自己外露的情绪压了下去，起码不让别人看出他的不对劲来。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沓文件，放在电脑前，佯装自己是在办公的样子，随后打开电脑的无痕浏览器，开始搜索。

    他重新搜索了摩点恋人公司，打开了最上面的词条百科。

    半分钟后，紧盯着屏幕浏览条目的简青稍微放下心来。

    “虚拟恋人”这个项目是八年前，ai虚拟经济刚刚发展出苗头的时候，就开始筹备建项的。

    那个时候的纪南星和他，还没有踏入婚姻的殿堂，甚至还没认识。

    饶是纪南星也无法预料到，自己八年后会死于一场车祸，留下无法从他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的、当时他还不认识的爱人。

    所以，这个可能很快就被简青否决了。

    那么，南星这样的变化，到底是为什么呢

    简青垂着眸思索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头绪。

    此刻，偏头痛再一次找上门来。他不得不停止思考，单手抵在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处，一下一下轻轻地按压着穴位，以此缓解疼痛。

    工位顶灯的光散漫地落在他的脸上，带起一片朦胧的纱质柔光，跳跃在他的嘴唇、鼻梁和额头上。

    南星

    他摇了摇头，再次回到了思考的原点。

    会不会是自己的神经太敏感，才会这样想的

    也许，南星只是在某些细节上抓去了众多国人的小动作，又是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的形象，所以，有些角度和细节与另一个人相似，也是很正常的。这样的念头如风中浮絮般飘忽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次次的反复强调之中，像是在心脏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扎根生长起来，了看似牢不可破的可靠感。

    简青不愿意去深究这样的念头到底对还是错，只想让自己勉强从这样的思维怪圈之中拔出来。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偏头痛舒缓了一些，不再那么尖锐。

    今天的工作仍然和之前一样堆积成山，在他复工之后，领导观察了他一段时间，才终于将原先的工作量还给了简青。

    他想，自己应该先把工作处理完，再来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他翻开文件，仔仔细细的甲方的要求，可不知为什么，那些原先对他来说十分熟悉的用语和公式却像是在一夜之间变更了个语种，他强迫着自己读了十几分钟，仍然一行字也没读进去。

    他只好放弃，将那些堆积成山的文件放在一边，默默地拿起手机。

    不知什么时候，信息通知栏堆积的信息已经很多。

    社交软件里最新一条的信息，则是凌博士发来的。

    难道又是南星坏了吗

    所以，凌博士才会在这个正常上班的时间给他发信息。

    简青微讶，有些迟疑的点了进去。

    凌博士的语气比他想象的更激动一些

    简先生，您现在在上班吗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简青蹙着眉，反应了半晌，才回复道在上班的，什么好消息

    他等了一会儿，凌博士那边才回答您知道的，我们公司推出内测名额，就是为了督促和测试南星有没有建立成熟的情感模型的能力

    之前的一点时间，他的情感模型仍然空空荡荡，我当时认为，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够理解、学习人类情感的能力，但是现在，今天早晨，我照例检查南星的数据变动时，发觉他的情感值域上升了

    简青的眉头蹙得更深，回想起南星今天早上的那些“不正常”的举动。

    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以，我想来问问您，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让一个虚拟的ai机器人，主动学习情感呢

    要知道，现在的南星的身体里，无师自通地萌生了一种叫做“爱”和“怜惜”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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