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水面归于平静,挂在桶壁上的水珠缓慢地滴落,划出破碎的痕迹。
施云琳趴在亓山狼的胸膛,细指攀着亓山狼的臂膀。她合眼拧眉,蹙起的眉心浮现几许痛苦之色。桶里的水溅出去不少,只剩了一半,堪堪没过施云琳和亓山狼的腰部以上。水珠沿着施云琳的雪背慢慢缓落,融于水中。
浴桶里的水也已经凉了。施云琳开始觉得有一点冷。当亓山狼握着她的腰,想要将她转个方向的时候,扯动桶内平静的水面,变凉的水流撞擦着施云琳的腰身,凉意瞬间在施云琳的腰间钻进去。
施云琳打了个哆嗦,没如亓山狼的愿,一手握着浴桶桶沿,一手用力抵在亓山狼的胸口,皱眉凶声“不了”
以前她几乎每一次都会哭唧唧地央求不要,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着一点凶的口吻说不要。
亓山狼手上的动作一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而后他搭在施云琳后腰的手向后挪了些,手掌撑住她的后腰,带着她一起在水中站起身。
顿时周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先前还只是温柔流淌的水珠儿开始变得欢快地跳跃起来,沿着施云琳柔致的曲线快速向下掉落。施云琳觉得更冷,手臂环过亓山狼的窄腰,更用力地去抱紧他,汲取温暖。
亓山狼的手臂垂在身侧,碰也没碰施云琳。他垂眼盯着施云琳,说“如果不要,就不要抱我。”
施云琳怔了一下,赶忙松了手向后小退了半步。水里站不稳,她后腿贴在湿漉的桶壁,一个重心不稳就要从浴桶跌出去。亓山狼这才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施云琳没有跌出桶外,却重重撞进亓山狼的怀里。她慌忙间再次抱住亓山狼的腰身,重新站稳。
施云琳额头撞在亓山狼坚硬的胸膛,有一点疼。她隐约听见亓山狼叹了口气。
说了不要抱他。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亓山狼弯腰,手臂探过施云琳的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他跨出浴桶,抱着施云琳,连件衣裳也不披,踢开浴室的门,跨进隔壁的寝屋,直接将施云琳扔到床上去。
没有擦去水渍的身子陷进锦被里,水痕立刻在丝绸绣纹上晕染开。
看着亓山狼逼近,施云琳微微睁大了眼睛,又变成央“不要了,都已经四”
施云琳趴在枕头上哭,她心里非常的自责很后悔她就不应该担心这头野狼,更不应该一时脑子抽风去天牢看他,还给他带吃的
她心里被巨大的后悔淹没,怪自己一时心软,自作自受。
呜呜。
他下次再坐牢,她一定不去看望他了他做一辈子的牢才好
冬日日短夜长,落日很快沉到群山之后。今日是小年,晚膳比往日要丰盛许多,纵在这座小院里不能像以前那样隆重,付文丹还是和柳嬷嬷一起弄出来十道菜,讲究一个十全十美。
早就过了往日用晚膳的时候,天色越来越暗。可是膳桌上还是空空,那十道精
心准备的菜肴都还在厨房,或温在锅里,或用碗碟一层层盖着保温。
亓山狼和施云琳一直没出来,施彦同便没让开膳。
施璟坐在檐下,手里颠着几个石子儿玩。他抬头望向沈檀溪,问“姐姐和姐夫是睡着了吗要不要去喊他们”
沈檀溪摇摇头。
施彦同站在庭院里的树下,望着枝头的枯叶走神。施砚年从屋里出来,臂弯里挂着件棉衣。
“父亲,有些冷了。”他将手里的棉衣展开披在父亲身上。
施彦同叹了口气,道“今日的残喘,代价实在严重。砚年,云琳是我最小的女儿,从小伶俐懂事,我最喜欢她。在她还小的时候,我就开始舍不得她日后出嫁,怕她受欺负。总想着日后一定千挑万选找一个最能善待她的男人。”
施彦同眉头紧皱。显然亓山狼不是温柔体贴的人。他甚至连人都不算。
施砚年苦笑。紧闭的房门里在发生什么,他隐隐猜到了。心里痛得快要麻木了,可他还是要安慰别人“父亲,所有牺牲都会有收获。我们不会一直是阶下囚。我们总有一天会杀回去,到时候再接云琳回家。”
施彦同转过身来,盯着施砚年,严肃道“若真的到了那一日,你还会做到跪在我面前起誓的内容吗永远珍视宠爱尊者珍惜她,直到死亡”
施砚年有些恍惚,忽然就想起彼时跪求施彦同恩准时的心情。揪心忐忑又满怀希望的情绪仿佛还荡在心口。
“当然。”施砚年道,“誓言不悔,悔之死无葬身之地。”
施彦同拍了拍施砚年的肩膀,心里有些宽慰。这场国难,他失去了太多至亲子女,还在身边的人,变得格外珍惜。
施云琳从房中出来了,她迈进堂厅,心虚地说“一不小心睡着了。”
付文丹正在缝一件衣裳,她抬头温柔对施云琳笑笑,这才让柳嬷嬷带着也青和又绿去端饭菜。
院子里的施彦同、施砚年、沈檀溪和施璟也都进了屋。
菜肴陆续端上来,亓山狼也从屋里出来。他身上穿着一套施彦同的白色寝衣。施彦同的衣服穿在他身边明显短了。手腕和脚腕都露出一截。
亓山狼看见一屋子的人,却步皱眉。
厅内的人也都纷纷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前一刻也青还在和沈檀溪说笑,此刻也噤了声。
施云琳真怕亓山狼立马要带她走,她赶忙站起身迎上去,双手握住亓山狼的手腕,软声“过来坐。”
亓山狼便由着她,被拉着入座,坐在她身边。
“母亲,你刚刚在缝什么呢”施云琳转头与母亲闲聊。
付文丹笑起来,说“给你缝的衣服。”
施云琳眼睛弯了弯,一副早就猜到了的表情。
施璟在一旁呛声“我的呢我的呢”
“小男子汉要糙养,你不用添新衣”付文丹故意板起脸来。
施璟撇撇嘴,嘀咕“切,不给我做拉到。两个
姐姐会给我做”
施云琳立刻说“若檀溪得闲给你做还有可能,你可别指望我。”
“哦”施璟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我姐姐是个笨蛋”
施云琳瞪他的时候,虚虚抬了下手里的筷子,作势要打他的模样。
一家人聚在一起,一边闲谈,一边吃着晚膳,气氛温馨融洽。唯有亓山狼没开过口,他甚至也没怎么吃过东西。
施砚年目光落在施云琳含笑的眉眼,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一切苦难还没有开始之前。他怔怔望着施云琳,目光再也移不开。
沈檀溪发现了,轻轻蹙眉,盛了一小碗甜汤递给他。“尝尝这个。”
施砚年回过神。得了沈檀溪的提醒,他默默收回目光,端起甜汤喝。沈檀溪喜甜,这甜汤很甜,可施砚年只吃了满口的苦。
施璟早就发现亓山狼不吃东西,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拿了公筷夹了一块梅花酥,小心翼翼递放在亓山狼面前,说“柳嬷嬷做的甜点最好吃了。姐夫尝尝”
前一刻还和洽的氛围微滞。
施云琳赶忙打圆场“阿璟,他不吃这个。”
亓山狼瞥了施云琳一眼,从她手里拿过筷子,夹起那块梅花酥吃了。
施云琳愣愣看着他。他这举动反倒显得她刚刚说的话非常多余,她嘀咕“你以前是不吃的”
“我不会做。”亓山狼微顿,“你也不会做。”
施云琳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付文丹赶忙说“一会儿让柳嬷嬷再做些点心,等明日你们走的时候带上。”
施云琳看一眼被亓山狼抢去的筷子,沉默地拿了一旁的另一双原本给他准备的筷子,继续吃东西。
施璟站起身来,拿了一个新碗,每样菜夹一些,盛了满满一小碗,亲自送到亓山狼面前。
他的过分示好,让众人都有些意外,纷纷望向他。施彦同皱眉,心里有些担忧。
“姐夫,我觉得你好厉害是最最厉害的人我想像你一样厉害”
亓山狼盯着施璟明亮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开口“你想要什么”
他此话一出,就让少年对大将军的敬仰之情变了性质。众人生怕亓山狼误会了什么,产生不好的后果。
施云琳心里也跟着一悬,她心跳快跳了两下,急声提点“阿璟,你想要什么,直说”
施璟也被亓山狼的话吓到了,他反应了一下,才说“我想跟姐夫学本事我想跟着姐夫去打仗”
“可以。”亓山狼收回了目光,拿起筷子,去吃面前花花绿绿的东西。
亓山狼吃了两口,重新抬头看向施璟,问“还有事”
施璟脸上挂着开心的笑,他下意识摇头,又立马点头,他说“姐夫,我姐姐有些笨脾气也不好,你要多让让她,对她好些”
施云琳无语地低下头,用手心撑在额头上,不想再去看这个弟弟一眼。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施璟说完了,对面亓山狼长时间的沉默,他开始心里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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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山狼忽然轻笑了一声。
施云琳转头看向亓山狼,说“我知道你不饿,你不想吃东西,就回房去吧。”
亓山狼等听懂,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走了。
当施云琳转过头想要继续吃东西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
“他好几天才吃一顿的”施云琳小声嘀咕着,低头吃饭。
第二天,施云琳一想到回亓山每日只能吃烤肉,她非要吃了午饭再启程。
走的时候,她不仅带了母亲给她裁的新衣,还带了一些柳嬷嬷做的点心。
吃不饱穿不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苦日子又要来了。施云琳叹息,蔫蔫地低着头往前走。
昨夜撞到了腰侧,她探身贴在后腰揉了揉。亓山狼走在她身边,手臂一伸,手掌覆住她揉腰的手,将她纤细的腰身彻底带进了怀里。
目送她走远的施砚年仓皇别开眼,转身往回走。
沈檀溪担心地追上去“砚年”
施砚年回过头,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檀溪,怎么了”
他若是能说出自己的苦和憾,沈檀溪反倒不担心,可施砚年总是没事人一样微笑着,这让沈檀溪心里很担心。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亓山狼骑着大黑马带施云琳回亓山,山路只能步行后,施云琳跟着亓山狼走了很长一段路,忽然发现这好像并不是回木屋的路。
她疑惑地看向亓山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