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亓山狼将施云琳放在床上时,她不安分地用脸颊蹭了蹭软枕,没有睁开眼睛。
屋子里没点灯,她陷在床幔里的侧颜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诱柔。
亓山狼在床边坐下,扯开床里侧的被子盖在施云琳的身上,他刚要起身,施云琳于睡梦中抓住他的手。她的指尖摸索着搭在亓山狼的手背上,再一点点挪,蜷起手指来,将亓山狼的食指攥在了手心里。
她不再乱动了,好像从半睡半醒的迷糊里逐渐睡沉。
亓山狼看了一眼她搭过来的手,本要站起身的他,便没再动,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由着施云琳在睡梦中握着他的手。
三更天,施云琳终于慢吞吞地松了手。
亓山狼这才起身放帐。他在床帐里俯身,欲要去吻施云琳的额角。
可又怕扰醒了她。
轻吻终究没有落下,他只是凝望着她娇红的唇,看了又看。
第二天早上,施云琳在惬意的香梦里苏醒。她转头,亓山狼并不在她的身侧。她打着哈欠坐起身,又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碰了一碰自己的唇。
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笑。
她站起身挂起床幔,踩着软鞋去梳洗,换了身衣裳,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拢了发,比往日更仔细地描妆、挑首饰,步摇和华胜,比往日多簪了几支。
铜镜中映出一张气色极好的娇颜,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将目光落在了唇角上。
又觉得随手拿的这身衣服不够好看,她重新走到衣橱前挑了又挑,勉强挑出一套满意的衣裙换上。
施云琳不经意间转眸,望向窗下的书案。略迟疑,她缓步走向书案旁,看着桌上摊开的纸张。
昨天晚上亓山狼让她教他写字,教他写“喜欢”。她还没来得及教他。
施云琳唇角的笑越发浓郁,好似浸了佳酿琼露。她执笔蘸墨,一笔一划在纸上写。
喜欢。
最后一笔落下,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施云琳没有抬眼看,垂着长长的眼睫,从脚步声中辨出是亓山狼,未抬头,先扬了唇角。
她放下笔,随手扯过案角那一摞白纸,将刚写的字盖上。
字迹才刚遮上,亓山狼已经走到了施云琳身后。他动作自然地抬手,左手搭在施云琳的腰上,右手拿开遮字的纸张。
他拿起刚被施云琳放下的笔,照着施云琳写的字,在旁边写。
施云琳偏过脸望着他,望着他专注的侧脸。
亓山狼并不规整好看却又力量的字,挨在施云琳隽秀的文字旁。
施云琳转眸去瞧,慢慢蹙眉。他第一次写字,竟没有初学者的畏首畏尾,字虽不好看,却透着股嚣张不羁的力量,甚至比她写的字要大上一圈。
好像就算是文字,也欺负着她。
“你的名字怎么写”亓山狼问。
施云琳从他手里拿
过笔,在纸上空白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样。”施云琳写完了没有将笔递给亓山狼,而是若有所思地寻了另一个空白地方,写下他的名字。
“这是你的名字。”
他的名字亓山狼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反驳。
施云琳写完了,脸上的笑容却僵了僵。她本是在纸张上随便找了空白地方写字,写完才发现竟变成了施云琳喜欢亓山狼。
这可不行。
她赶忙将两个人的名字撕下来,调换了一下位置摆放。
亓山狼看着她这举动,不明所以。
施云琳也不解释,拉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转身从他的怀里逃出去。她走到方桌旁坐下,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捧着来喝。
“秀秀还好吗”她问,“任家的人还好吗”
“还好。”亓山狼仍旧低着头,在看纸上的字。
施云琳随口问“你昨日回去,带了些什么”
亓山狼转头看向施云琳。一看他这莫名其妙的表情,施云琳了然,她说“去看望亲朋,是要带礼物的。草编的蚂蚱不算。”
其实上次施云琳跟着去渔村瞧见了任家人的生活,她就有些话想劝亓山狼。只是那个时候,她不觉得自己应该开口。
而现在嘛,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弯着眼睛浅浅地笑着“你对衣食住行不在意,可大多数的人都很在意。你的金银珠宝堆了满院,那些对你来说是废物,可对旁人却不是。你我们应该让任家的日子好过些。”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施云琳给亓山狼反应的时间,她捧着水杯喝水。
亓山狼也不知道在没在听施云琳说话,他的视线落在施云琳的唇上,看着她柔软的唇微张,将杯口含住。
那杯子,何德何能。
亓山狼的眸色慢慢转晦。
温水入喉,润了晨起的干涩。施云琳将杯子里的水饮尽,放下杯子时,才发现衣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水。她轻蹙了眉,起身一边往衣橱走,一边将外衣褪下。
“下个月你哥成亲,我们好好挑些礼物吧”施云琳回头,见亓山狼走到方桌旁,拿起她刚刚喝水的杯子。
于她而言要双手捧着的杯子,落在他掌中却显得小小一个。他将水杯在掌中转了转角度,将杯沿贴在唇上,去寻施云琳残留其上的唇温。
“不是没水了”施云琳声音低下去,已然意识到亓山狼在做什么。微怔之后,她抿唇转眸。
水杯放在桌上,轻微的一声响,却在施云琳的心里震了一下。
她听见亓山狼的脚步声,她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衣橱门已经被她打开,她后脊陷在衣柜里,抬眸望着已经逼近到她身前的亓山狼。
他的气息压过来,施云琳再往后退了半步,靠坐在衣橱的横板上。亓山狼一手撑在开着的衣橱门,一手撑在施云琳的颈后,托着她的娇靥,俯下身,他的闯吻降临。
衣橱里挂
着的衣裳一阵晃动。
施云琳仰着脸去承他闯入的吻,晨曦的光透过衣橱的镂花,斑驳地落在施云琳泛红的脸颊上,光影在她的雪靥之上跳跃,柔和动人。
施云琳早已闭上眼睛,用力去攥衣橱里悬着的衣裳,缎面的裙子被她抓皱。
忽然的疼痛,让施云琳蹙眉嘶声,也让亓山狼瞬间放开了她。
“不、不疼”施云琳下意识地说。
亓山狼却捧起她的脸,指腹沾了沾她舌尖上的一点血丝。她湿唇微张,染着血丝的舌尖微探,缠绵地勾着他。可是亓山狼舔了下自己锋利的牙齿,只能偏过脸去。
他站直身体,向后退了半步。被他挡住的灿烂日光一下子涌进衣橱里,晃了一下施云琳的眼睛。她微微眯起眼,再赶忙去拢有些乱的衣领,将雪肤尽数藏起。
她抬眸去看亓山狼,他背对着她。
施云琳抿了一下划破的舌尖,她压下乱了的心跳,尽力用平缓的语气说“我们去给你哥哥挑些新婚礼物吧。”
她站起身来,整理裙子上的褶皱。
亓山狼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捧住施云琳的脸颊,用力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亲出的声音让施云琳瞬间红透了脸。
“别闹了”施云琳垂着眼将他推开,又唇畔带笑地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整理微乱的鬓发。
那今晨精心挑选的步摇,不知何时掉了一支,也不知道遗到了哪里去。
施云琳今晨明明起得还算早,出门前吃的早膳,只能算早午饭了。
本是要去给任旭挑选新婚礼物。可是施云琳却在男子的成衣店前驻足。她转眸去看亓山狼身上的粗衣,迈进店里去给他挑新衣。
自亓山狼迈进这条长街,所有的店家和行人都面色谨慎,紧张兮兮。
恐怕也只有一个施云琳浑然不察,专心地给他挑着衣裳。
施云琳千挑万选,挑了件镶着金丝边的黑色锦绣缎料衣,其上绣着祥云与山石暗纹。她推着亓山狼去换上瞧瞧。亓山狼换衣裳的时候,她已经在想着再搭什么玉佩首饰更好看,可是当亓山狼走出来,施云琳脸上的笑容却僵了僵。
不管是衣服还是裤子,都短了一截。
店家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胆战心惊地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尺码了”
“你们这店里的尺码也太不全了。”施云琳抱怨。
“是是是”店家将腰弯了又弯,小心翼翼地说“若夫人看得上,小的按照大将军的尺寸,定制出来”
“那行吧。”施云琳在店里转了转,又选了几件,让店家都按照亓山狼的尺寸各做一套。
一顶轿子停在街边,齐嘉辰将垂帘拉开一角,望着成衣店里,施云琳给亓山狼挑选衣裳的样子。她垂眼不笑的样子清雅出尘,笑起来时又是这样灿烂惹人瞩目。
不多时,齐嘉辰又看着宿羽走进成衣店去找亓山狼。亓山狼与施云琳说了句什么,便独自走出了成衣店。
亓山狼离开之后,施云琳又在成衣店里转了一会儿才回家。宿羽跟在她身侧,送她回家。施云琳侧着脸,含笑与宿羽说话。
齐嘉辰在施云琳的嫣然笑靥上多瞩目了片刻,直到施云琳进了另一家店,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收回目光,沉吟了片刻,自语“又去了赵兴安府上。”
近侍接话“今日是赵老将军寿辰,不是整寿不设宴,只自家人小聚。”
“自家人。”齐嘉辰笑了。片刻后,他又问“也邀了老二”
“是。正月里应酬多,靖勇王一直在府里养伤把应酬都推了,唯独接了赵府的帖子。”近侍答了话,却在心里想着他们爷实在杞人忧天。靖勇王根本没有夺位的威胁,完全不用在意。
亓山狼到赵府的时候,刚好靖勇王的车驾停在府门前。亓山狼看着齐嘉恕从马车上下来,皱眉。
在他印象里,靖勇王和其他几个皇子大不相同,他矫健英勇,如雄鹰一样锐利,并不是眼前这个裹貂裘抱暖炉的白面矜贵模样。
瞥见亓山狼望过来的表情,猜到其所想,齐嘉恕嘴角抽了抽。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迈进府门,并肩往里走,倒也没交谈。
赵兴安和家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听见下人禀告亓山狼和靖勇王同时到了。他乐呵呵地放下手里的茶杯,亲自起身去迎。
坐在一旁的赵夫人却轻轻叹了口气。
厅堂里其他赵家人也都起身,到门口去迎。赵夫人走在最后,她跨过门槛,看着亓山狼和齐嘉恕并肩而来,眉心拧了又拧。
她忧愁地望向赵兴安,似怪他要招惹这两个人,担忧惹火上身。
可她也知道劝不了赵兴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