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三百精锐军队立在齐嘉恕身后,手执弓箭腰悬宝刀。
齐嘉恕举弓,眯起一只眼睛盯向周泽明。他想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翩翩公子才能让沈檀溪朝思暮想忠贞不渝。但只一眼,他便移开了目光。
周泽明抬手,所带精兵亦拿出兵器,警惕备战。只是这里是亓国的国土,为了诚意,湘国来接人时所带的兵马并不多。
张大人被这阵仗吓蒙了。他跌跌撞撞下了马,急声“王爷可是得了什么圣旨下官奉命”
齐嘉恕长箭离弦,射中张大人的玉冠,他的头发顿时散下来,他吓得跌倒在地,再不敢开口。
跟着张大人而来的亓国护送官兵瞧着这阵仗,虽举刀而立,却面面相觑。
后面几辆马车里,湘国子民探头探脑往前张望着。
剑拔弩张之际,付文丹对身侧的柳嬷嬷道“扶我出去。”
下车的时候,付文丹轻轻握了一下沈檀溪的手腕,让沈檀溪从绝望里回过神。
付文丹下了马车,提声“靖勇王这是何意难道要破坏两国的契约不成檀溪是我的女儿,是我们湘国的公主。必与我们同归”
齐嘉恕听着,心里竟隐隐有几分替沈檀溪高兴。
不过他一路追过来,决心早定,今日必然会把沈檀溪带走。他语气悠闲,又带着几分肆无忌惮“天下皆知,本王算不上正八经的皇子。一举一动不能代表亓帝。所以不用和本王讲那些大道理。”
他又抽拿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她过来。或者所有人死在这里。”
哪怕今日他要死在这里,他也认了。
施云琳想了想,扶着车壁跳下马车,朝齐嘉恕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王爷,可否收起这阵仗,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齐嘉恕射箭,长箭射在施云琳的足前,阻她去路。
周泽明的心立刻一悬,策马赶到施云琳身侧,愤怒地盯向齐嘉恕,拔剑斥声“胆敢伤公主半分,拿命来偿”
齐嘉恕并不理会周泽明。他不想看周泽明,一眼也不想再看。
“夫人莫要再上前。”齐嘉恕低头拨弄着弓弦,“本王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给她收拾东西。”
施云琳蹙眉,她环视周围。看着齐嘉恕身后的精兵,再看看这边的兵力,情况实在不乐观,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二百多百姓。
她提裙疾跑回马车前,问沈檀溪“姐姐,他之前可与你说过什么”
沈檀溪没有说话,她正望着周泽明。自齐嘉恕出现,她便一直望着周泽明。
付文丹叹了口气,道“檀溪,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不会丢下你。”
也青在一边愁声“我们该怎么办啊打得过那些人吗”
沈檀溪看着周泽明走过来。
周泽明咬着牙,用力咬牙让他原本柔和的下颚线绷出几分凌厉。他吐出一
口气,冷静道“檀溪,你先跟他走。这里离凤林城已经不远。我必须先把公主和皇后娘娘安全送到,不能出闪失。”
他拉过沈檀溪的手,将几枚小巧的信号弹放在她手心里,再郑重道“等我将公主他们送回去,一定带兵回来救你。你再等等我”
沈檀溪垂眼,看着手里的东西。
周泽明一向沉着冷静,他这样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
施云琳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合理。首先可以免去伤亡免得牵连无辜百姓,其次这段时间住在靖勇王府,靖勇王对沈檀溪的用心和痴情看在眼里,猜他不会真的伤害沈檀溪。
可是施云琳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眼看向沈檀溪,忽然之间想明白。
周泽明不该这么冷静。这个主意也不该他提出来沈檀溪是他的妻子啊更何况他又不了解靖勇王是如何对待沈檀溪的,怎知靖勇王不会伤害沈檀溪
沈檀溪望着周泽明,平静地说“你送公主回去吧。”
“姐姐”施云琳去握沈檀溪的手腕。
沈檀溪平静地推开了施云琳的手,跳下了马车,朝着齐嘉恕走去。
施云琳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怔了怔。她很快反应过来,朝沈檀溪的背影大声喊“姐姐,我和你一同回亓”
周泽明伸手挡在施云琳面前,阻止她下车,急说“公主不能涉险”
沈檀溪因施云琳的话脚步微顿,却又在听见周泽明的话时继续往前走。
齐嘉恕盯着沈檀溪,看着风吹起她的裙摆,他不忍去看沈檀溪的表情,他怕自己心软。待沈檀溪走近,他狠了狠心,将人拎上马背,策马转身,一路狂奔。
沈檀溪神情木然,过去了好久好久,她心口的那股木然才缓过来。她望着马侧飞快倒退的风景,眼前浮现自己推开施云琳的那一幕。她蹙了眉,低声“王爷,我”
她要如何开口。
不能开口也要开口。她央求“王爷,此次一别,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云琳了。我不能将麻烦丢给她,让她心存芥蒂余生无解。王爷,我回去和妹妹说几句话,就几句话。我会回来的。”
齐嘉恕寒着脸,策马不停。
沈檀溪一声叹息,回首遥望故土的方向。那朝思暮想的地方,终究是回不去了。眼泪飞快掉落,被吹进风里。
天快黑时,施云琳一行人到了驿馆。因为沈檀溪的不在,几个人都有几分闷闷不语。
早就候在这里的施砚年快步迎上去,关切问“路上一切都还好吧”
付文丹点点头,神色有些黯然。
施砚年环视,不见沈檀溪的身影,他直接问出来“檀溪呢”
周泽明让属下先安顿众人休息。
施砚年也没追问,先送着几个人进驿馆休息。出来前,他望了一眼施云琳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让周泽明跟他出去。
到了外面僻静处,施砚年还来不及追问。周泽明主动道“被靖勇王接
走了。没有办法,必须先护送皇后和公主回来。等过一”
“她已经等了你两年”施砚年打断他的话。施砚年深吸一口气,压下揍他一顿的火气,怒声“我们都是自小被收养的孤儿,是没有血缘胜过血亲的兄弟姐妹。就算你不是她的夫君也是她兄长,就这样放弃她”
周泽明心里也难受,他叹了口气,“哥,我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临行前有没有说过若出意外让你发信号三百人不是三万人你拖延不了时间你的巧舌如簧呢再者,你带着众人随靖勇王回亓,亓帝必然施压靖勇王放人别告诉我这些你想不到”施砚年向来斯文和善,鲜少这样拿出长兄的语气训斥。
“我不能让皇后和公主涉险”
“那你就能让檀溪涉险”
施砚年见其无半分悔意,气到失控一拳挥过去打在周泽明脸上。周泽明踉跄后退半步,不敢反抗。
“泽明,倘若有一个人这样全心爱着我,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放开她”
施砚年一共打过周泽明两次,一次是今日因为他丢下沈檀溪,上一次是因为他向施云琳退婚。
周泽明擦了去嘴角的鲜血,回头望向不远处的施云琳,不知道她出来多久了。
施云琳提裙奔向施砚年,焦声问“哥哥,我们现在折返还来得及吗”
施砚年吐出一口浊气,对施云琳立刻放缓了语气“你别急,我带人追上去看看靖勇王到底什么意思。”
“好。哥哥当心。”
周泽明看着施云琳关心施砚年的样子,忽然开口“哥,我为什么娶檀溪,难道你不知道原因吗”
施砚年脚步微顿,急着去追沈檀溪,没有和周泽明争执,继续抬步离去。
施云琳却懵了。她茫然转头看向周泽明。周泽明逃避地移开目光,他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又折回来,他走到施云琳面前,质问“你为什么总是这种无辜的样子不懂就没有错吗”
“我我不懂什么”施云琳问。
周泽明用力握住施云琳的双肩,眼底噙着痛苦和恼怒。“我们自小定亲,从小就是金童玉女的一对。你怎么能那么轻易甩开我”
“我”施云琳被他说懵了,“怎么就是我甩开了你你失忆了吗是你自己说的你喜欢姐姐,你要退亲的”
“如果没有檀溪,我们也会成亲的,对不对”周泽明追问。
施云琳不愿意回答这种假设的问题,她拧眉斥声“你放开我”
周泽明并不放手,他近距离盯着施云琳,眼底有爱恨交缠。他压着颤,沉声追问“为什么你对我和对他们都一样你为什么不能只对我一个人笑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檀溪那样爱我生离死别让我明白那些和平日子里的计较真的很蠢。”
施云琳觉得他这些话越说越离谱。她恼声“泽明,你发什么疯你喜欢的人是姐姐啊”
“你知
不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你又知不知道听说你要和亲的噩耗,我有多痛我恨不得杀了占有你的那个野人我错了。云琳,我该早一些和你成亲。我不该拿檀溪试探你”
周泽明陷在伤心欲绝的怨恨情绪里,对冲过来的脚步声不去理会。
施砚年握住周泽明的手腕,将他拉开。
往日如云烟在施云琳眼前飞快浮过,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往周泽明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施云琳手心火辣辣的,收回之后,也因过于用力而发抖。她眼底也湿得泛酸,替姐姐而愤怒。
周泽明还欲说话,视线越过施云琳,忽然僵住。
施云琳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见立在晚风里的沈檀溪。她站在阴影里,夜色遮去了她的表情。
再远处,齐嘉恕孤身坐在马背上,看着这场闹剧。
周泽明脸色变了变,快步朝沈檀溪奔过来。他将沈檀溪的双手捧在掌中,问“他放你回来了”
沈檀溪慢慢抬起眼睛,平静望着他。
被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周泽明捧着沈檀溪的手,认真道“你被劫走,我情绪激动,刚刚说了很多过激的话。你向来懂我,知道我有多在意你。”
齐嘉恕冷笑,道一句“真不要脸。”
周泽明皱眉看了齐嘉恕一眼,再用温和语气对沈檀溪说话“檀溪,你知道的。我从未瞒过你,我心里仍有云琳。”
沈檀溪轻轻点头。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心里有云琳。所以在以为你死了时,还会替你向云琳表情衷。”沈檀溪轻笑了一声,“我从来不介意你退而求其次,也从来不介意你心里一直有云琳。因为我也爱着她。”
“我总以为水滴石穿。却没有想到我只是你为了引起未婚妻注意的工具。你对我的所有好,只是为了让她更在意你。我满心欢喜的大婚,居然只是你引她吃醋不成的恶果”
沈檀溪动作轻柔又坚决地推开周泽明的手。周泽明还想再伸手拉沈檀溪,手臂被施砚年钳制。
沈檀溪朝施云琳走过去,她抬手轻擦施云琳脸上的眼泪,柔柔一笑,道“我回来,是为了告诉你,姐姐刚刚走的时候不该迁怒推开你的手。不管如何,我们永远都是至亲姐妹。”
施云琳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恶人。她以前总觉得感情就要清楚明白,心口要合一。后来才知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看不懂别人的感情,亦伤害了别人。
不管是哥哥,还是姐姐。
她哽声“是我以前太笨了”
沈檀溪摇头,柔声安慰“咱们云琳一点也不笨。人和人想法和处事本就不同。云琳只是喜欢直接的人和事,所以遇见了你的亓山狼。”
“不哭了,姐姐要走了。”
施云琳用力抱住姐姐,说“我们一起回家。”
沈檀溪摇头。“姐姐不走了。时候太晚了,就不去和母亲告别。你也要转告父亲,不用费心
赎我。我心甘情愿留在亓。你回家之后,如果院子里的那棵桂树还活着,帮姐姐浇浇水。”
沈檀溪转身走进夜色里,一直走到齐嘉恕的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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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重诺之人,说了只是回来和施云琳说几句话的。齐嘉恕朝她伸手,将人带上马背,策马而驰。
夜风吹拂在沈檀溪的脸上,她回头再望一眼近在咫尺的故国之地。她松开手,手心里的信号弹流落风中。
施云琳在后面追了一会儿,直到齐嘉恕的马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跑不动了,望着北方落泪。长这么大,她还没有与姐姐长时间分开过。
施砚年追过来,劝“云琳,我们回去了。”
施云琳哭着问“哥哥,你说姐姐是真的心甘情愿和靖勇王走吗”
施砚年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施云琳擦去脸上的泪,“没关系。这次问不到她的真心话,下次有了能力,我会再问姐姐。若姐姐不愿,我一定把姐姐接回来。”
施砚年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现在是湘国太子了。我们湘国以后会越来越强大,与亓比肩,又更甚之”
施砚年微愣,继而品着施云琳语气里的坚决,慢慢点头。
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所有人都睡得正沉。就连守夜的士兵也瞌睡连连。
着火的箭矢忽然射进驿馆。
施云琳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一时间看见窗外划破夜色的火光。她愣了一下,急急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愕然看见一支又一支燃着的长箭从远处射进来。
施云琳惊呼一声,急急推醒睡在一边的母亲,一边大声将所有人喊醒,一边往别的屋子里跑去喊人。
施砚年和周泽明也心事重重没睡沉,听见响动立刻起身,调动所有士兵。
无数火苗落进驿馆,眼看着整个驿站都要烧起来。两个人一个组织百姓,一个率兵去看前后门可有埋伏。
施砚年率兵在后门杀出一条血路来,周泽明已经安排了所有子民登车,有士兵护卫着,迅速逃离火势正旺的驿馆。
好不容易逃出了熊熊大火的驿馆,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是谁要杀咱们”付文丹愁声。
周泽明在前面答“只能是靖勇王。”
施云琳现在听见周泽明的声音就有气,她怼“若真是靖勇王,杀你一个就够了,要我们的命做什么”
周泽明想说什么,又觉得此刻生死关头,不是说话时机。
施云琳的话音刚落,后方突然出现沉沉马蹄声。一听这轰隆隆的响动,就知追兵极多。
因逃的时候仓促,施云琳在的这辆马车上不仅有她、付文丹、也青和柳嬷嬷,还有一些妇孺。很多人挤在一起。
施云琳挤过人群,从马车后窗往外望去。天边擦亮,照出黑压压的追兵。施砚年率众在后方断后,他的人马在大量追兵之前,显得人数那么少。
施云琳正揪心,忽听后方的追兵高声喊
“湘国人忘恩负义,奉大将军之命,杀无赦”
施云琳愣住。
马车里的湘国子民们在亓国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对亓山狼的名讳如雷贯耳。他们急急议论起来。
“居然是亓山狼派人追上来了”
“那我们还逃得掉吗”
亓山狼的名号实在响亮,追兵搬出他,不管是士兵还是子民都心中生了惧。
施云琳很快听见了哭声。
她转头,看小文趴在他母亲怀里哭,稚声问“我们不能回家了吗”
母亲捂他的嘴,不让他哭。
施砚年快马追上车队,提声对周泽明说“你带他们往前冲,我去断后”
“好”周泽明应了一声,立刻调动手下将车队聚到一起,加快速度。
施砚年调转马头时,回望施云琳,丢下一句“别担心”,率兵迎敌。
施云琳伸长了脖子,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她忽然想起刚从湘国逃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哥哥率兵断后,为他们争取生机。那一次,哥哥没有追上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施云琳攥着手,喃声“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可是她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追兵追上来,哥哥的人马早就淹没在了追兵里。她睁大了眼睛去看,也看不清哥哥的身影了。
“快”周泽明不停地下令加快车速。
可是一辆辆满载子民的马车,怎么可能快得过纵马的追兵他一回头,见追兵已经追上了车队,他咬了咬牙,慢速停在最前面的马车旁,对施云琳说“马车走得太慢了,把手给我。我带你骑马也会让人接母亲骑马。”
他此言一出,马车里的妇孺大有被抛弃之感,绝望地断断续续哭起来。
施云琳瞪了周泽明一眼,恼他说这样的话。她回头对母亲说“母亲,你先跟泽明走”
付文丹望着女儿摇了摇头,说“曾经咱们一起经历战火逃到亓,今日归国势必一起回去,一个人也不会落下。”
马车里的哭声这才稍微止了止。
施云琳咬了咬牙,钻出马车,她站在马车前板上。周泽明赶忙伸手去护,催“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施云琳不理会他的话,问“这是所有人马,不会再有救兵了是不是”
周泽明心口发闷。原本施彦同念着他与妻子分别两年,特让他来接,再令施砚年在驿站接应。施砚年提出恐怕亓帝有诈,再安排些人马做二次接应。是周泽明觉得这买卖亓国大赚,不会再出乱子,不如留兵在凤林城。
施云琳看着他这表情,心知没有救兵了。她扶着马车壁,回头望向身后被追兵围堵的几辆马车。
虽说杀无赦,可他们第一时间顾不上后面几辆马车里的平民百姓,目标明确奔头辆马车而来。
追兵很快追到近处,施云琳也不得不躲回车厢里。她悄悄握紧了匕首。
“快
快走”周泽明再催。
小文忽然一声尖叫。施云琳转头看见追兵的刀刃刺进车厢,划伤他的腿,鲜血汩汩而淌。车内顿时哭嚎不断乱成一片。
施云琳看着又一个追兵,横刀砍过来。车夫躲避,刀刃将车前的木板砍透。
施云琳趁着他收刀的动作停滞时,忽然用力刺过去。她原本只想尽力刺杀他,却不想将这人的整条手臂砍断。
施云琳一愣,低头看向手里的匕首,她轻轻抚着柄上的狼首,突然在摇摇欲坠的马车上站起身来。
云琳,你要干什么”
“公主,危险啊”也青伸手去拽施云琳。
施云琳握着手里的匕首,朝着后方大声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亓山狼的人今日我死,他日亓山狼必定取你们全家性命”
追兵们明显动作一滞,可是他们今日来本就做好了赴死准备。
刀刃砍在车辕上,马车一阵晃动。施云琳险些摔下车,幸好及时扶稳。
周泽明回头望了一眼,绝望道“要弃车逃了”
付文丹眼神一黯,说“何苦让这些百姓跟着,如果他们想用湘国皇后的性命挑起战争,那送我下车吧。”
“母亲”
“扶我下车。”付文丹在颠簸的马车里站起身,“云琳,尽量送这些子民回家。逼不得已,宁守大节勿要贪生。”
被风吹乱的长发下,施云琳笑了。她不再害怕,握紧母亲的手,道“我陪母亲一起。”
“不行你们不能送死”周泽明急了,“你们两个骑马快走”
“停车”付文丹高声。
她再高声下令“带这些子民快走”
施云琳和付文丹互相搀扶着,在马车仍旧颠簸时下了马车,相伴着望向追上来的追兵。
柳嬷嬷和也青几乎是没有犹豫,跟着跳下了马车。
付文丹和柳嬷嬷对视一眼,一辈子的默契让主仆心照不宣。
也青对施云琳笑“公主到了下面也需要人伺候不是没了也青,你要天天被小鬼吓得哭鼻子呢”
前方忽然又出现了一队人马。施云琳隐约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驾”
施云琳听出来了。她眼睛瞬亮,“冯英”
冯英快马加鞭带着一队人马冲过来,她提声高喝“哪里来的宵小,胆敢冒充大将军”
她长刀一刺,直接将追过来的一个追兵刺了个对穿。
“冯英”施云琳喜极而泣,“他很快就到了是不是”
冯英不答,踹翻另一个追兵。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亓山狼现在还在鲁国。
她一抬头,发现这么多追兵,己方寡不敌众几乎没有胜算。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这么多人”。她又举刀高喝“谁都不许后退,给老子杀个片甲不留”
亓山狼远远看见驿馆升起攀天扯云的熊熊大火。
他策马飞掠,跨过
火海,亦跨过一地的尸体。他侧眼扫过,从满地的尸体里分辩前方的伤亡。
远处的咳嗽声落入亓山狼的耳中。他眯眼望去,看见奄奄一息的施砚年。
“你还要喜欢我哥哥。不管他是弱也好笨也好,你都要喜欢他。”
施砚年从昏厥中醒过来,用尽全力支撑起上半身时,亓山狼的马蹄已经到了近处。
施砚年抬头看见是他,急说快去救她”
当亓山狼手中的长刀刺来时,施砚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是刀刃没有刺进他胸膛。他疑惑睁开眼睛,看着递到他面前的长刀。他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握住刀背。
亓山狼用力一挑,将人挑上马背。
“哪边”
施砚年回过神,急忙给他指路。
此刻,施云琳一行人纵有冯英带人来救,也只是得到了短暂地拖延。追兵逐渐将人群包围。
冯英抹去嘴边的血迹,咒骂了一句,握紧手里的刀,没有半分要退的意思。
一些百姓的车辆落在后面,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亡。
与施云琳几个人同乘的妇孺,还有临车的百姓,都被围在了中央。
施云琳撕下一截外裙,给一个孩童绑好胳膊上的伤口。
事到如今,施云琳早就明白了对方是什么人。必然是亓帝想要挑拨父皇和亓山狼的关系。可是她相信亓帝这卑劣的奸计必不会得逞
她站起身,大声说“你们要取我的性命可以,但是这些百姓是无辜的。只要你们放过他们,我愿自戕于此”
她握紧手中的匕首,反复抚上刀柄上的狼首雕纹。
突然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一方厮杀。明明是单马,却踏出地动山摇的架势。
施云琳视线越过黑压压的围堵追兵,遥遥望去,眸色一下子凝住。
被围的人群里,忽然有人提声“是亓山狼”
所有人在同一时刻望去。
旭日正在高升,徐徐升起的朝阳映在他身后,他策马而来,在破晓的天光里,手中刀刃横斜,宛如战神。
虽然他孤身而来,可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所有追兵都心中一惊,继而生了惧。那是早就埋伏在心里的对亓山狼的多年恐惧使然。
隔着人群,亓山狼望了施云琳一眼,见她仍安好,他呼出一口气。
在杀进军队之前,亓山狼将马背后的施砚年丢了下去,嫌他碍事。
他手腕一转,长刀横扫,几个坐在马背上的士兵同时断喉坠马,鲜血喷溅。
从另一方刺过来的刀刃被他徒手握住,用力一捏,坚硬的长刀寸寸断裂。
追兵惧怕地连连后退,竟一时之间无人再敢冲上去。
远处有银箭朝亓山狼射过来,多箭齐发。
亓山狼侧身移开,箭身划过他的肩膀,刺不进他的铠甲,却让铠甲上留下一道划痕。
亓山狼歪头,颈骨一阵脆响。他舔了下牙齿,如狼一样幽蓝的眼睛盯
向远处的射手。
他从马侧拿出弓箭,五箭齐发。箭矢隔着人群,准确射进刚刚朝他射箭的五个射手。
贺国灭亡了太久,现在的人已经不记得贺兰人是天生的神射手。
亓山狼手中长刀再扫,割断一排人咽喉。那一整排里幸存的人坐在马背上战战巍巍不敢动。
亓山狼伸手扼住他的脖子,像拎小鸡一样将其从马背上拎起来。
如果他的獠牙还在,应该会一口咬断他的动脉。如今,他只是指骨用力,咔嚓一声响,将他的脖子拧断,掐出他的脖骨,将人摔在地上。
远处忽有号角声扬起。继而是浩浩汤汤的军队。
吴强率大军追来。
明明同时出发,竟迟了这么久才道,吴强气喘吁吁大骂“他奶奶的敢假冒我狼哥的名号,全部杀了杀杀杀”
亓山狼纵马往前,那些前一刻还穷凶极恶的大群追兵,竟是本能地向两侧避让,丢下兵刃,让开一条路来。
施云琳遥遥望着亓山狼,凉风吹在她的脸上,将脸上的泪痕吹到她唇边,尝到一抹咸,她才知道自己不知道从什么起泪流满面。
她丢了手里的匕首,提裙朝他奔过去。
亓山狼下了马,在施云琳奔来时,张开双臂,俯身将她整个身子拥在怀里。
熟悉的、柔软的、挚爱的她。
晨风吹动着施云琳的裙摆,轻轻拂在亓山狼的身上,又将她凌乱的发丝吹在亓山狼的脸颊、颈侧。
亓山狼更用力地拥抱她,真实的她。
“亓山狼,你终于来了,呜呜呜”施云琳用力去拥抱他,纵使他身上的铠甲坚硬硌着她疼,她也享受这一刻的疼痛。
亓山狼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闭上眼。他再睁开眼睛时,眼里的幽蓝已经散尽。
他看了一眼自己发抖的手,把后怕压下去,然后将染血的手掌在披风上蹭了蹭,才用手掌去轻揉她的后脑,问“不喊琅玉了”
“琅玉琅玉呜呜”施云琳在亓山狼的怀里,一声又一声地唤。
她刚刚真怕,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时间仿佛静止,喧嚣也消了音。在满地鲜血与狼藉中,两个人紧紧相拥。
吴强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要不要打扰小夫妻,可这情景这么抱着也不是事儿。他硬着头皮过去,问“爷爷,这些人怎么处置”
“杀。”
“好勒”吴强得了令,立刻去办。手起刀落,一颗颗脑袋滴溜溜地滚了一地。
那边冯英力竭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发酸的手腕。周围的湘国子民都是劫后余生的高兴。
“没事了咱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我刚刚就说了,肯定不是亓山狼干围堵暗杀的事情”
“嘿嘿,接下来有亓山狼在,谁也不怕了”
周泽明听着这些议论,皱眉审视着亓山狼,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恨不得将其打量个万万
遍。
施云琳在亓山狼的怀里动了动,亓山狼松开些,她在他怀里向后退了半步,一边瞧着他身上的血迹,一边哭着问受伤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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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亓山狼顿了下,“害怕吗”
施云琳点头。
若是别人问她,她必然硬着脖子说一点也不怕。可亓山狼问她,她委屈地直哭。
连带着刚刚压了一路的恐惧全冒出来,施云琳带着几分任性地哭“你不要再走了。没有你我害怕呜呜”
“好。”亓山狼答应。
有什么东西滚到施云琳脚边,她低头去看,看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她愣了一下,再抬头环视,才发现吴强带着人正在杀人。
这样的场景,好像不适合她躲在亓山狼怀里哭。
亓山狼握住施云琳的手腕,带她往回走。
“去哪”施云琳赶忙问。
“去看你哥哥死了没有。”亓山狼回忆了一下,他刚刚把施砚年丢下马,也不确定有没有把她那废物哥哥摔死。
施砚年已经被两个湘国士兵扶起来,搀扶着他往这边走。迎面遇见时,施砚年先看了一眼施云琳,见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快,快带哥哥去医治”施云琳急急对两个士兵说。
施砚年经过亓山狼的时候,低声“多谢。”
亓山狼没应。
施云琳目送哥哥被扶着走远,她再望向那些子民,他们不少人受了伤,可脸上都带着笑。那是对即将回家的高兴。
旭日已经升得很高,将温暖洒遍大地。
“你母亲在找你。”亓山狼道。
施云琳望向远处的母亲,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立刻想起另一件事。
还好在这个时候遇见他。那件事,施云琳不放心任何一个送信人,本就该她亲口告诉亓山狼。
她转过身来,在暖阳里望向亓山狼。
“琅玉。你有姓。你姓贺,今年二十五,生辰正月初三。”
亓山狼随意地点了下头,都依她。
施云琳见他这反应,便知他没听懂,以为又是她给他编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