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江黎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当宁阿姨冒着风雨来到她家时,她才知道为她庆祝完生日的明月没有回家。
宁阿姨离开前那个慌乱的表情让她静不下心来,她追在宁阿姨身后跑了出去。
八点四十九分,他们在垃圾池里找到了明月。
他们不能靠近明月,红着眼睛,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警察拦住了他们因为他们要等法医过来勘验尸体,收集证据,不能破坏现场。
他们只能站在一旁,继续看着明月躺在满是污水的地上。
这个过程好痛苦,也好漫长。
漫长到宁阿姨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一遍遍绝望地问着负责拦着他们的警察“我想抱抱我的女儿。她受到伤害的时候我没能保护她,还要多久,我才能把躺在地上的女儿抱在怀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黎站在那里,看着警察、法医在现场走动。听着四周狂风刮出的声响,听着宁阿姨崩溃的哭声。
这一片天地里,整个世界都在发出声音,除了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明月。
后来,天亮了。几天后,台风带来的降雨停了。时间在一点点地往前走,明月却永远被停留在了那个台风天里。
教室里,没有了明月。
高考生里,没有了明月。
大学校园里,也没有了明月。
江黎总是会回头,一遍遍看着这些明月本该有的未来。
也一遍遍看着生日那天,她们在店门口分开时,明月挥着手,笑着又对着她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后,转身跑进黑暗中的背影。
“生日快乐”是明月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明明是美好的祝福语,却成了噩梦的入口。
最开始的梦里,她总是梦到她们在店门口分开的场景。她想拉住说完“生日快乐”的明月,拼了命地想拉住她,可转眼间,明月总会躺在污水里。
直到有一天的梦里,还没下雨,站在店门口的明月却浑身湿透,哭着说她想回家。
可梦境跟现实一样,都是让人绝望的。
梦境不会受她控制,不管她怎么去熟记那条路所有的店铺名称,不管她怎么去记每一段路的步数。在梦里,那一段路都会变得扭曲,会出现僵尸,会出现大山,会出现一大片废墟。
有时,好不容易把明月带到了家门口,一转眼,她们不是又回到了店门口,就是出现在那个垃圾池旁。
她没能把明月送回家。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里,明月都没能回家。
有明月的梦境,总是会刮着狂风,下着雨。
江黎并没有意识到,被留在那个台风天里的人,还有她自己。
宁明月曾送给江黎一个同款的贝壳发夹。
那是在街边的一家小店买的,几年的时间,不管江黎再怎么爱惜,那个发夹还是脱了漆,露出里面生锈的金属丝。
被困在台风
天里的江黎,她的心也跟那个贝壳发夹一样,慢慢地生了锈。
曾经积极向上,勇于探索的小姑娘,没有了再一次承受伤害的能力,所以当宁慧悲伤的脸再一次出现的她面前时,那份愧疚和难过,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她产生了轻生的极端想法。
幸好,她妈妈及时把她从悬崖上拉了回来。
江黎妈妈的话,也让江黎想起来,她还有一件很害怕的事,那就是凶手寿终正寝。
江黎擦掉眼泪,“妈妈,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嗯。”江母看了女儿好几秒后,才轻轻应她。
江母来到楼下给江父打电话。
江父江母经营着一家小吃店。江父正在店里备菜,热出了一身汗。
在接到江母的电话后,江父觉得自己身上的汗都变冷了,“你留在家陪着她,店里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听到江母想带女儿去谕城,江父马上就同意了,“不知道我们会在谕城待多久,我今天会把店里不耐放的食材都处理好。”
“好。”
重要的事情讲完了,他们很快就结束了通话,这样江母才能早点上楼回家。
他们家的店面开在声音嘈杂的街边,通话时要提高音量才能听得清楚。江母要说的话不想让江黎听到,所以才不得不到楼下打电话。
就算他们家住的这些老住宅区习惯在每扇窗子都安上结结实实的防盗网,就算他们女儿说她已经没事了,他们仍然会担心。
十年前,在他们女儿因为自责愧疚心理崩溃时,憔悴消瘦的宁慧来到他们女儿面前,轻抚上他们女儿的头发“明月跟你同岁,我能看着你长命百岁,也挺好的。”
宁慧忍着难过,给他们脆弱的女儿包上了一层保护壳。
那天离开时,宁慧眼神空洞洞地看着前方,“看好她。”
“不要像我一样。”
“太痛苦了。”
这十年,他们一直都在好好看着女儿。
江黎一家人会这么快认定那个昏迷男人是凶手,就是因为最有可能会被迁怒、被憎恨的江黎,宁慧都不舍得伤害,宁慧怎么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一个跟明月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江黎用水洗掉脸上的泪水,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拿起手机点开了自己存在网盘里的视频。
那是她十年前就保存下来的,明月那起凶杀案的新闻报道。
她把那些视频都看了一遍,然后把其中一个视频发到了自己的主页上。
凶手的脸虽然被打了码,但右手腕侧面那颗像葫芦形状的肉痣却没打码。主页那个视频的拍摄角度,把那颗痣拍得最清晰。
江黎点开#戚枝枝男朋友#那个热搜,她写了很多话,但不管是在实时广场,还是在评论区里,都没有人回复她。
江黎舍不得曾经跟明月一人戴一边耳机听歌的音乐软件,舍不得跟明月一起看过小
说的网站。
因此她现在常用的网站平台,还跟十年前一样。
而新的平台,因为她没有记录生活的想法,也没有跟别人交流的想法,只要能让她浏览就可以了。
所以,江黎那个只是简单注册,并没有完善资料和日常养号的平台账号,由于信用值过低,她在热搜里的评论被吞,也无法上实时广场。
谁也看不到她发出去的解释。
江黎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手机。几分钟后,她点进戚枝枝的直播间。
直播间里仍然很热闹。
戚枝枝仍然在安安静静地整理东西。
江黎的眼眶再次聚集起泪水。
她很害怕。
戚枝枝直播间的网友是她在网络里最熟悉的人了,她很害怕他们也会看不到她。
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发出去的,是她的乞求
请帮帮我。
在江黎这条评论发出的一瞬间,正在拆彩旗的戚枝枝突然抬头看向放在一旁的直播设备。
本该还没引起注意,就被后面几十条评论刷过去的那四个字,停在了评论区里。
在戚枝枝直播间评论区聊得正高兴的网友们一下子懵了。
直播间网友们
直播间这是卡了
他们又发了几条评论,果然,评论区没有任何反应,卡住了。
而且,就只有评论区出了问题,直播镜头里,他们还能看到戚枝枝身后的那台大风扇在正常地转着。
榴莲平台这个骗子,说好的千万用户同时观看直播也不卡顿呢
已经习惯了直播间各种卡顿方式的网友们,很快就注意到了停在评论区里的其中一条评论请帮帮我。
一些社牛的网友第一时间就给这条评论的人发送了私信。
一些网友犹豫了一下后,也发送了私信。
没看到就算了,可是现在他们看到了。
诈骗也好,博关注也好,万一不是呢
宝宝,你怎么了
你好,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方便跟我说吗
江黎的手机不断响起收到私信的提示音。
节目组也注意到了戚枝枝直播间的异常,他们正准备处理,一直盯着直播镜头的戚枝枝收回了视线,直播间的评论区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节目组
直播间网友们
他们看着又继续低头拆彩旗的戚枝枝
是凑巧吗
是吧。
在一个不到二十人的小群里,群成员仍在聊着评论区卡住的事。
他们都是长时间待在戚枝枝直播间的网友,之所以会聚集在一起,是因为他们真的很想跟人讨论戚枝枝那些让他们感到神奇的地方。
群里
如果是巧合的话,那问题来了,枝枝刚才为什么会突然看向直播镜头
对啊,枝枝没有跟直播间的网友们说话,也没有示意网友们去看她手上的东西之类的,突然一声不吭地看向镜头,久久之后,又什么也没说的继续整理东西,真的好奇怪枝枝从来没有这样过
而枝枝突然这样的时候,直播间的评论区就卡了,评论区里还刚好有人在求助
所以,评论区里求助的那个人才是重点
对了,我还没有得到那个人的回复,你们呢
我也没有。
我也没有。
我不管,就算那个人只是随便发出来玩玩的,最后什么事也没有,我也要把这件事记在“神奇枝枝”本子里还要排在前三位
“神奇枝枝”里汇总着他们在直播间里看到的,所有跟戚枝枝有关的事。他们把每件事都讨论了一遍后,做了个排行榜。
哇那个排名说好要大家一起商量的,你不能自己就做决定啦
群里一个聊着聊着,几分钟前就不见人影的网友,这时冒了出来
评论区里求助的人刚才给我回复了。
我看完了。
我同意这件事排进前三名。
因为,我已经快被气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