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盈团在龙椅上,看着早朝底下的官员吵翻天,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头,拇指对压,压出一片青痕。
堂兄死了,堂嫂跑了,南疆他那位从来没见过的叔叔要逼宫,如今兵临城下,连发数篇檄文,骂他年少无知,黄口小儿,得位不正,是个傀儡皇帝。
李盈听见这些檄文,心中却很平和,他这个皇位本来就是捡来的,确实坐不稳,不过要说傀儡皇帝倒也不至于。
毕竟也没谁家傀儡要每天一天不落的上朝,看奏折,写策论,骑马射箭样样都要学。
他还真挺想当个被摄政王操控的傀儡的,至少这样就不用在字还没有认的特别全的时候,就要对着桌案上的政务焦头烂额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一堆朝臣问他如今情况该当如何。
“陛下如今叛军逼城,南疆边防空虚,百越之地内乱,趁机袭击我朝边域,当调令西北军驰援”
“西北军便是疾行军,也需十数日方能过来,这如何来得及”
“不若暂时南退,待西北军过来,再前后夹击”
“再退在退退到南海边上去了”
“陛下是天命之子,怎可弃城而逃”
几个老头吹胡子瞪眼,李盈看着吵的快飞起来的众人,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又默默闭上了嘴。
其实他也不是不可以退位,皇叔想要这个位置,那就给他就是了。
不过看着这群老臣义愤填膺,一副为君死战的模样,这丧气话他就很难说出口,只能捏着拳头,摆出一副十分忧心忡忡的模样。
如此吵嚷了两个时辰,早朝终于结束,各个大臣口干舌燥的回府了。
裴珩死后,内阁重启,几个老臣又活络过来,开始兢兢业业的干活,李盈于是奏折也不用批了,每日下朝后便坐在书房里看书,顺带躲避后宫那群被姑母圈着的“伴读”。
这大概是他人生最后一段清闲时日,待到端王攻破皇城,想必他就是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被送去见列祖列宗。
他倒也不是很怕,毕竟大哥和堂兄也在底下,想必不会怪他,就是列祖列宗要打,应该也是打不过他们的。
只是皇帝他应该是当不了几日了,历来废帝就没有寿终正寝的,李盈想想自己这随波逐流,苦哈哈的一辈子,感觉就很不值。
若是在内乱时死了,当个冷宫中的孤魂野鬼,想必他会快乐许多。
李盈靠在书架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在书房一直呆到了晚上,抱着书简睡觉,一直到夜深人静,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陛下,陛下”
小太监的声音尖尖细细,李盈竖起耳朵,却并不搭声,片刻后,他听见了姑母冷厉的声音,“陛下可在房内”
李盈放下书本,他可以不搭理别人,姑母却不能晾着。三两步小跑过去,他拉开大门,便看见一身金红骑装的昭华长公主,长发高束,作男子样式
,衣袍上有些浓稠的湿痕33,夜风从外往里卷,带起一股腥味。
噩梦一般的血腥味。
她垂着头,看着面前年幼的帝王,浓丽的眉眼泛着肃杀的冷意,让李盈有种头皮发麻的战栗感。
“陈肃忠叛了,王禀清串通平清关失守,陛下,您现在只剩六千皇城禁军。”昭华长公主按住李盈的肩,沉重的如同一方山石,“你可害怕”
宫苑内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火光,本就没有修缮的皇宫,又被火烧掉了一部分。远方有隐隐的厮杀声,这样的景象他看到过,这才过去了几个月,朝廷又陷入致命的内斗中去。
“朕不怕。”李盈定了定神,握住了长公主的袖子,“姑母,接下来,朕当如何”
“召集群臣,固守金陵。”昭华长公主拉着他的手,向崇政殿走去,“陛下不用担忧,还有两日,西北援军便至。在此之前,禁军并着朝野上下,会誓死保护殿下。”
护卫拥簇着众人,朝着大殿撤去。一路上李盈看见小规模的叛军,不过都被侍卫斩杀在侧,地面是淋漓蜿蜒的血迹和人的残肢尸体。
昭华长公主抬手蒙住他的眼睛,李盈摸黑走了两步,默默将她的手扒拉下来,“姑母,不必忧心,朕不怕。”
他之前已经见过比这更为惨烈恐怖的尸首,噩梦早就在登基的第一个月里做完了。现在唯一忧心的,也只是朝廷内乱,若是如此僵持下去,对于边塞只怕不是个好事。
平清关破了。
端王驻守数日后,平清关兵力锐减,忽然退居金陵。
谢岁打听了一下,说是朝中内乱,如今叛军已经攻占皇城,萧家不得已只能回援金陵。
于是端王这边又是十分顺利的入关,一片洋洋洒洒的称颂声中,端王更是志得意满。
傅郁离作为人质,被关进了关内暗牢。谢岁算着日子,时不时还是会去看望一下。人倒是没死,不过这几日磋磨下来,芝兰玉树的公子变得憔悴了许多,两个少年依偎着靠在牢房内,像两颗灰扑扑的兔团。
谢岁一靠近,傅郁离就背过身去,不愿意看他。谢岁倒也无所谓,他找了些吃食,偶尔过来送送,傅郁离不接,只能说放言聿白手边,他倒是会吃下去。
一段时间后,傅家大公子憔悴无比,言聿白倒是面色红润,还胖了一点点。每当谢岁过来,便会苦口婆心,从各方各面劝他回头是岸,莫要同叛军狼狈为奸,这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如此云云,反正谢岁耳朵快要被念叨的起茧子。
当然,他自然是不会听的。
谢岁本就八面玲珑,更别说如今刻意想要讨好人。这些日子日日溜须拍马,又写了几篇能把人气死的檄文,将端王吹捧到天上去,对方不说有多重用,确实对谢岁更生得几分喜爱。一有时间,便会唤他过去密谈。
“孤王从前就很欣赏谢相,只可惜当年本王身居南疆,未能见得谢相风采,实在可惜。”端王摇头晃脑,下棋落子,抬眼瞅
向对面的谢岁。灯下看美人,果然美不胜收。尤其是这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美人,眉眼间还带着青涩和矜持,身条却若即将舒展的春柳,就算包裹的严严实实,但那从袖笼间探出的白皙指尖,也能惹得人惦念。可惜了,先被裴珩那竖子先啃了一口,便是黄金有疵,白玉有瑕,再难入口。
谢岁一边给端王喂子,一边摇头,“家父曾言,殿下乃是人中龙凤,驻守边域十数年,骁勇善战,可惜他去的早,不然必定与殿下相谈甚欢。”个屁。
谢父当年三上奏案,想的就是怎么将那些不听话的藩王全砍了,只能说端王当年怂的很,没什么异动,所以让他爹放了一马。
不过兜兜转转,还是得落在他们谢家手上。
谢岁叹息,看着棋面,“殿下赢了,微臣棋艺不精。”
端王笑眯眯的捡起棋子,“你已经很聪明了,比那些酒囊饭袋技术高超的多,同他们下棋才是无趣。”
他看着谢岁摇头轻笑,将棋子一一捡起,“不敢当。”
“如今孤王大业将成,明日便打下金陵,一郎此次刺杀反贼有功,不知想要何等奖赏”
谢岁垂眼,目光似有愁绪,“微臣不敢居功,只是恳请殿下届时下令,可让微臣重查谢府谋逆一案。”
端王落子的手顿住,“哦”
中年男人抬头,看着灯下的谢岁,“你倒是有孝心。”
谢岁苦笑,“当年谢家何苦谋逆,微臣只是想求个真相,还家父一个清白。”
端王呵呵笑了,“小事,小事,明日待本王入主金陵,便将刑部给你,届时谢家一案,重查便可。”
“多谢殿下恩典。”谢岁拱手行礼。
“孤王有些乏了。”端王抬手按了按额头忽然道,“今日这盘棋怕是下不完了,待本王直取金陵,剩下的子,便在崇政殿继续下吧。”
谢岁悄声答是,缓缓出了房间。
待得少年身影离开,端王起身,看着这将输的棋子,抬手将棋子搅乱。
“王爷,金陵有变。”暗卫的声音响起。
端王站在房间内,不耐道“说。”
“王大人传信,昭华长公主不知从何处养了一千私兵,杀进了宫内。他们没能抓到小皇帝,如今反被萧家禁军困在了城中,请您尽快发兵。”
“昭、华。”端王眉头紧蹙,他对于这个妹妹的印象并不好,李家勇武,公主并不是个花架子,昭华极得宠爱,本就不是像平常女儿那样教养,后来又嫁入了裴家,在西北呆了十数年,她会带兵是再正常不过。只是她私底下养那么多府军搞什么,是想造反吗
“傅家那老头呢他没帮忙”端王问。
却听得暗卫道“王大人说,他特地劝过傅大人,不过傅大人断然拒绝,说是傅家不出叛国贼,傅郁离,殿下要杀便杀了。”
端王“”
“好好好,有骨气。”端王在房间转悠了一圈,“即是如此,明日拔营出兵,先将那姓傅的杀了祭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