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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章六十九
    谢岁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一整夜。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裴珩靠近的脸,还有那双亮晶晶小狗一样的眼睛。

    不是,动手动脚就动手动脚,装那么纯情干什么从前那么孟浪的事情都做过了,忽然变这样谢岁感觉自己像个勾引良家的浪荡子。

    裴珩一夜未归,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谢岁躺在床榻上,浑身不自在。对方将他丢在了自己的房间,所以满屋子都是他的气息,想避开都避开不了。

    谢岁实在是睡不着了,爬起来,将床上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分门别类,一股脑塞进裴珩的柜子头。

    又找了几本书翻看,只是心不在焉,坐在椅子上一直翻书到天亮,依旧没能等到裴珩回来,遂大清早顶着双黑眼眶,洗漱整理,再麻溜的上朝去了。

    不过今日这个朝,上的注定没那么的平静。

    重伤不治身亡多日的裴珩,今日端端正正坐在龙椅旁侧,成功的诈尸了。

    朝臣先不说怕不怕吧,反正气是妥妥被气到了。裴珩不出现还好,一出现便让人想起来那日镇北王府奔丧,这厮将他们通通耍了一道,还有脸装成这么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当真让人忍不住血压飙升。

    不过不等他们发作,昨日一晚上没睡的摄政王率先放了大招。黑着眼眶丢出大理寺的奏折卷宗,科举舞弊案并端王谋逆案,两件大案并行,朝廷,地方,涉事人数高达百人。裴珩半支着头,一手将名单抛至庭下,淡淡来了一句,全部处置。

    主谋枭首,夷三族,涉案者抄家流放,朝中与罪臣有牵连者,官位降三级。

    傅相一脸淡定的俯身捡起名册,看了一眼,合拢,速递与旁侧的同僚,观名单者,无不面色大变。

    好不容易清净了些许时期的朝廷,再次炸开了锅,吵得像是菜市场。裴珩岿然不动,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岁悠哉站在旁侧发呆,他倒是没打算掺这趟浑水,总不过是如今大理寺将案子一桩桩一件件的审理清楚,裴珩解决了外患,开始磨刀霍霍向猪羊,打算给朝廷大换血了。

    只是到底要换多少人下去,又得看几方势力博弈。

    至于他的官位,谢岁自然是想升的,不过挪去什么位置,全在裴珩一念之间。

    几个老臣又开始嚷嚷着要撞柱,你拉我拽,不知是谁先挑的事,总之,咔嚓一下,打起来了。

    谢岁往旁侧挪了挪,免得被殃及池鱼,他身旁届是翰林院的,几个老头颤颤巍巍挤在一块,躲避横飞的鞋子。

    一同僚抬袖挡脸,小心翼翼问“谢大人,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谢岁也跟着躲,他往后挪了挪,一脸无辜,“大人折煞我也,王爷的心思哪里是我这种小人猜的到的”

    “谢大人别开玩笑了,你可是摄政王妃啊”

    “大人说笑了,谁不知道我是长公主赶鸭子

    上架安排来的指不定明日我就让王爷休了,同那群乱贼一同拖出去砍死。rdquo

    同僚胆战心惊的看了谢岁一眼,定了定神,“怎会我观谢大人面相,乃是大富大贵之人。”

    随后他偷摸道“谢大人,你在翰林院,我待你不薄吧”

    谢岁假笑“大人宽宥,我自然记得。”

    同僚轻咳一声“苟富贵,勿相忘啊”

    谢岁“不忘不忘。”

    他礼貌的笑笑,然后闭嘴,再不搭理人了。大周武德充沛,文官也打的有模有样,谢岁观摩了一下老头打架,发现看头不大,抽空往上瞧了一眼,发现裴珩靠在椅子上发呆,眼神空空荡荡,神游天外,像个戏外人似的,没给其他人一丁点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冰冷。

    随后他空茫的目光忽然飘了过来,正对上了谢岁的。

    就像是木胎神像被金漆点上了双眼,只一瞬间,便被赋予灵魂,重回人间。裴珩嘴角悠然上扬,冲着谢岁笑了一下。

    就像是背着严肃的长辈偷吃了一颗糖,无人知晓的角落,一点甜意滋长。

    谢岁“”

    忽然觉得,大事不妙,他有些许狼狈的躲开裴珩的注视,往旁侧挪了挪,将自己彻底从裴珩的视野里摘出去。

    毕竟昨夜的事情还没解决完,此时对上裴珩的目光,只觉得格外心虚,还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和别扭。

    裴珩喜欢他裴珩居然真的喜欢他

    想到这些,谢岁就觉得头晕目眩,没有什么夙愿达成的开心,只觉得慌乱,还有些许的愧疚。

    五味杂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只能暂且逃避。

    正在底下吵的你死我活,只差脱鞋打人的大臣们看见裴珩无故发笑,忽然齐齐打了个冷战。

    “他在笑什么”

    “姓裴的是不是在嘲笑我们”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有那么好笑吗”

    “你这匹夫确实好笑。”

    “我去你妈的,老东西你找死”

    “消停些,都消停些”

    几个臣子又打起来,花白的头发,官帽和笏板乱飞,裴珩发现谢岁已经偷偷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一堆老头堆里,彻底避开他的视线。

    见状,裴珩不由得幽幽叹气,把被拉扯走的视线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着底下人吵架。

    吵吧吵吧,很快大家都吵不起来了。

    反正他主打一个没有一个人能笑着回去,除了他自己。

    今日这个早朝格外漫长,一直吵到了中午,部分凑数的下朝回家,剩下的大臣被请去政事殿接着吵。

    谢岁这种闲职便跟着退了朝,直接坐着马车回府补眠。

    他回忆着裴珩的模样,越想越发现,对方好像,大概,要和他玩真的。在心中想了一万种推脱方式,但最后发现,好像都没什么用。该来的

    总会来的,自己也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裴珩若是真的喜欢他,那他只能想办法将这份欢喜的时间延长。

    深吸一口气,谢岁让小五驱车去了书铺,借着买纸笔的由头,在店家了然的目光中,偷偷夹带了几套画册,带回去藏在了书房最里面的夹层里。

    裴珩却是彻底忙了起来,一连好几日不曾回府,他忙得脚不沾地,将整个朝野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朝中乱党撤职的撤职,流放的流放,砍头的一茬接着一茬,科举时舞弊的那一批再刷掉,挑挑拣拣,加上今年考上来的,朝廷人才勉强还算够用,不过职位到底宽松了太多,不少人开始身兼数职。

    就比如许太守,谪居多年,摇身一变,参知政事,官居一品。

    谢岁打听了一下,这次科举,傅郁离,言聿白,萧凤岐,还有从西北考过来的状元郎颜少清,跟着裴珩回援的那位南横,全部有了官位。

    谢岁从前认识的那许许多多的少年郎,也基本被各方势力塞巴塞巴,挤进了朝廷六部。裴珩这里安插,哪里安插,世家不甘示弱,将自己的门生子侄也弄进去,反正你掐我脖子,我掐你脖子,互相卡得死紧。

    总之未来一段时间,朝廷大概率不会再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毕竟未来肯定是互相盯紧,一丝不能马虎的。

    至于谢岁自己,原封不动,依然当他的崇政殿说书,只是小皇帝现在有了正儿八经的老师,他去不去也就无所谓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调令,看这个谢家遗孤,罪臣之子,会爬到什么位置,却没想到,裴珩忽然大笔一挥,给他放了一个大长假。

    谢岁去点卯时得了消息,看着上司的表情,沉默的接过调令。

    “小谢啊。”上司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这是和王爷闹矛盾了”

    这一次同摄政王有关系的,基本都升了官,怎么谢岁此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反而被踢回了家里。果然如传言一样,这个男侧妃是被长公主安排过去的眼线,如今王爷大权在握后,就该把这个眼中钉给踢开了

    “我不知道。”谢岁将手中的文书资料同人交接,逆来顺受道“既然是王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卑职无有不从。”

    “哦,哦,回去也好。”上司有些怜悯的看着谢岁,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拍拍谢岁的肩头,安慰道“小谢,做人呢,最重要的还是要放宽心,其实在家也挺不错,你看俸禄还发着,躺家里白得银子,总归忙了这么久,休息一下也好养养身体,若是心情不好,可以找我喝酒。”

    谢岁笑笑“晓得了。”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慢吞吞回了家。之前每天都忙忙碌碌,忙着看书,整理政务,想一些策论,典故去给小皇帝讲课,忽然之间就得整天呆在王府,顿时生起一股陌生之感,发现自己彻底的无事可干了。

    谢岁在书房里呆着,看着文书上的休假三月,眉头微蹙。

    莫非是裴珩察觉到他喜欢自己以后,觉得他抛头露面不好,打算让他在家

    里相夫教子

    呸,没有子,男人不能生孩子。

    又或者他是在换个方向试探他

    谢岁摇了摇头,罢了,先过着,若是裴珩当真要让他呆在内宅,到那时再跑也不迟。

    今日裴珩依旧没有回来。谢岁摸去了书房,看着自己前些日子买的那些书,研究了小半个时辰,随后面红耳赤的放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快瞎了,只觉得荒唐,将书随便套了个正经的封皮,塞进了角落里,不愿再看。

    夜里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感觉身上似有蚂蚁在爬,闭上眼睛都是乱七八糟的事。谢岁心中烦闷,举着灯去了庭院。往角落漆黑的地方照了照,随机抓出一个暗卫,问道“会赌吗”

    值班的暗卫“回禀王妃会会的。”

    谢岁理直气壮“再去抓几个人过来,陪我玩。”

    暗卫“是是”

    就这样,谪居第一日,谢岁同一堆暗卫在王府里打了一晚上的牌。天色快泛白时方才去睡,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第二日,谢岁被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拍醒,他含含糊糊的睁眼,就看见许久不见的叶大夫黑着眼圈,坐在床沿旁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闷声道“伸手。”

    谢岁“”不是,裴珩这是什么意思,这就开始给他看男科了

    谢岁将手指尖尖全部缩到袖子里,蜷成一团,固执道“叶大夫好,我不伸,我没病。”

    叶一纯咔哒一声展开自己的医药箱,头也不抬,慢条斯理道“你确定王爷特地请我过来,说是最近朝中无事,让公子您趁着这个机会,将身上的暗伤治好。”

    “现在公子不趁着年轻将有损的骨骼治好,等到岁数再大些,怕是要遭不少的罪,还不一定能恢复原样。”

    谢岁“”

    他猛地翻身将自己的两只手全部伸出去,“多谢神医,麻烦先生了,您请,您来,您随意。”

    叶一纯“”

    实在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谢岁忙里忙外,几乎已经忘了叶一纯之前的嘱咐。一顿检查下来,还是平日里没怎么特别留意手和腿,修养效果一般,但身体底子养的不错,余毒全清,健健康康一个少年郎,复骨毫无问题。

    “你怕疼吗”叶一纯拍拍手,收了自己的药箱,开始到旁侧去写方子。

    谢岁闻言笑笑,“不怕。断腿的疼都受了,难不成还怕治腿”

    “这可不一样,你这种情况,再接起来会疼好几倍。”叶一纯坐在桌案旁幽幽道“你的手指头没有对好,我需要将你歪掉的骨头,扭住的筋脉全部敲掉重连,你的腿也是。你从前受的苦要再受一遍,甚至更疼,更难以忍受,确定受得住吗”

    手指尖稍微弯了弯,谢岁毅然点头“叶大夫您尽管治,我忍得住。”

    “好样的。”叶一纯起身,“行,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

    我去熬药。公子且去沐浴,记得别吃东西。”

    不等谢岁发问,就听见对方凉幽幽的声音继续道,“我怕你疼到吐出来。”

    谢岁“”

    可能因为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太好,当初手指被一根根夹断时到底有多疼,谢岁其实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曾经确实是疼的狼狈。

    最疼的时候想过去死,感觉只要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可惜疼晕又疼醒,最后只能看见自己扭曲的十根手指头,白骨从紫黑色的手指关节处戳出来,再被他自己按回去。

    现在还能拿笔,已经是他运气好,当初误打误撞,接的不错。

    至于能够恢复的更好,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谢岁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裴珩给不给官位已经无所谓了,这已经是给他的最好的奖赏。

    叶一纯嘴上虽然不情不愿,但心里确实没那么多坏心思,毕竟是裴珩连夜跑过去,在他那个破医馆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再三确定了治疗章程后,才堪堪算了个良辰吉日,让他过来给谢岁接骨。

    虽然他如今觉得谢岁心怀鬼胎,但毕竟是裴珩自己乐意,主子乐意的事,他一个手下提醒过一次就够了,不听那就不听,兴许他判断失误也不一定。

    所以对于谢岁,他也只是口头上吓吓,真治病的时候,还是会想办法减轻他的痛感。腿还好,打断了重接,施针灸了几个穴位,叶一纯找到断点,寻了几个侍卫过来当帮手,将谢岁死死按在床榻上,重新断了骨。

    他动作还算快的,只一下,床上的少年像条鱼一样,身体一颤,随后整张脸就白了,额头冷汗涔涔,汗湿重衣,却愣是忍住了痛呼,仰头躺在竹枕上喘了几口气,缓过来后还有闲情拍马屁,笑着说道“叶大夫果真是神医,手法甚好,一点也不痛。”

    叶一纯不为所动“多谢夸奖。”

    他将谢岁的腿固定好,随后看着床上昏昏欲睡的少年,开始扒拉他的手指头,其实有几根恢复的还算不错,不过有几根着实歪的有些厉害。

    “既然不痛,那就还能受的住”叶一纯摩拳擦掌,“不然今日一口气全解决了。”

    “我没问题。”谢岁伸出自己的手指,“躺三个月就够了,总归休息时是干不了别事的,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一劳永逸。”

    叶一纯“那成,我今日给你治了,到时候去王爷那,可别说我坏话。”

    指骨一个个断开,有一根生得极为崎岖的手指,被刀锋划开,取出了碎骨,谢岁仰躺着,感觉自己在抽搐,又好像没有,他嗅到了血腥气,还有叶一纯似有若无的声音,好像是在同他聊天。

    聊一些兴趣爱好,还有一些诗词歌赋,谢岁尽可能的回答,他疼得有些想要晕厥,恨不能将自己的手指缩回来,团在身下,可是不能,只能听见叶一纯清亮的声音在耳畔愉悦的响起,“你这还挺不错的,筋脉具在,以后写字没什么大问题。”

    “对了,小公子会射箭吗

    ”

    谢岁答“会的。”

    “准吗听说勋贵子弟经常会去围猎,你的技术如何”

    谢岁笑了,似是想起了往昔,眉眼上浮现些许自得“百发百中。”

    “哇,那厉害了。”叶一纯接好一根手指头,开始第二根,“往后我可得过来占占公子的便宜。”

    “叶先生治病大恩,谢某无以为报,更别说几个猎物了。”谢岁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似的,浅问一句“叶大夫医术精湛,不知跟着王爷几年了”

    “七八年了罢。”叶一纯面不改色的撒谎,“一直随行当军医,不过我是南方人,吃不惯北方的沙子,西北大胜后,我就回来开个小医馆,给人瞧点小病小痛的,赚点老婆本。”

    谢岁哦了一声,随后问道“那叶大夫,您认识宣青吗”

    正到下刀关键处,叶一纯干着精细活,头也不抬,“当然认识啊,王爷养的隼嘛。”

    谢岁“”

    “还有宣红,宣白,宣紫。”接上一块骨头,叶一纯随口道“王爷喜欢养东西,飞禽走兽训了一堆,这只鸟可有意思,吃得多,又懒,军中都叫它胖鸟,不过可惜了,当年王爷被围困,大雪封山,迷了路,宣青顶着风雪为王爷寻到了方向,却让敌军的弓箭手射死了。让王爷伤心了许久。”

    谢岁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王爷还真是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是啊,王爷虽然表面不说,但他重情重义。”叶一纯终于想起来该给裴珩说些好话,“别的勋贵如他这个年纪,早就妻妾子嗣一大堆了,但王爷不近女色,这么多年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活的像个苦行僧,所以公子啊,若是喜欢,莫要辜负他人的一片真心。”

    叶一纯口中的裴珩,与书中所写的裴珩,倒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两个人,谢岁听着叶一纯的声音,稍稍有些失神。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还是太疼,谢岁周身的衣裳已经湿透了,他盯着床幔,到后面,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只有眼珠子还是转动的。

    叶一纯问一声,“醒着吗”

    谢岁眨一下眼睛。

    等到最后一根手指尖包扎好,他已经连眨眼的力气都没了。直愣愣睁着眼睛,瞪着眼珠子,看着重重叠叠的床幔,像是死了。一双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谢岁眼睛稍稍转动回应,发现他没事后,叶一纯抬手在他身上点了一下,谢岁疲惫的闭上眼睛,陷入梦乡,梦里都在受刑。

    隐隐约约感觉到房间里人来人往,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又远去,额头的冷汗被人一点点擦干净。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小时候,跟着几个哥哥出去打猎,他拉不开弓弦,只能骑一匹走的很慢的小矮马,兄长们都去山林里猎兽去了,他牵着马匹在河沟沟边翻石头,翻着翻着,扒拉出一只螃蟹,举着两个横行霸道的钳子夹了他的手。

    他在梦中都在哇哇大哭,举着手指头东奔西跑,嚎啕声引来了不少人。

    他亲哥坐在马上,一脸嫌弃,“我还当你怎么了,一点小伤,哭的惊天动地。”

    他眼前朦胧,看着食指尖尖上的两个洞,和洞洞里冒出的几滴艳红,哭哭啼啼,太子哥哥捏着他的手指尖尖,柔声问,“哪里疼”

    谢岁食指动了动,却发现不光食指,十个手指头,有八个都是疼的,可是看不见伤口,只能竖着爪子,将手完全伸出去,“疼,全部都疼,哪里都疼。”

    可是太子哥哥没有靠近,也没有给他包扎,只是笑着望着他。谢岁举着手,找人求救,他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最后撞在一个黑衣服身上,对方的衣饰冰冰凉凉,还有朱砂和松墨气,贴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好了,不疼了。”手腕被捏住,那人语气无奈,却还是小心翼翼按着他的手背,“我给你按按。”

    “吹吹。”谢岁固执道,“娘亲说的,吹吹就不痛了。”

    那人沉默好久,俯身在他指尖吹气,“好,我给你吹。”

    “不痛了,不痛了。”

    不过效果甚微。

    裴珩下朝后赶回来,他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看着床榻上脸色煞白,开始发热的谢岁,只能黑着眼圈坐在床边哄人。

    谢岁一条腿还吊着,一双手被捆成了萝卜,闭着眼睛,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滑。嘴里嘟嘟囔囔,喊着痛,吹,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小时候。

    裴珩给毛巾绞水,贴在少年额头上。

    “很快就不痛了,你可以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拿笔再也不会抖,夹菜也能抢过我,真的。”裴珩低头,将谢岁眼角的泪水擦掉,“很快就不痛了。”

    谢岁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话,声音中带着哭腔,“继续吹,别停啊。”

    裴珩“”

    裴珩将就着在谢岁床榻边睡了一觉,毕竟是伤患,迷迷糊糊的,嘴里喊着什么哥哥,爹爹,娘亲,偶尔还夹杂着几句骂人的话。

    总之,很不安分,感觉他整个人都气的不行。

    夜里他睁着眼睛醒了一次,侧着脑袋盯着裴珩,把裴珩给盯醒了,“看我干什么”

    裴珩伸手探他额头,谢岁将脑袋一扭,他还烧着,整个人有些混沌不清,眉眼间显出几分愚蠢的稚气,咬着牙恶狠狠的开口,“你骗我”

    裴珩莫名,“我骗你什么了”

    “你这个坏人”

    裴珩正要问清楚,谢岁却将眼睛一闭,又睡着了,徒留裴珩一头雾水。

    第二日起床继续去上朝,他前些月装死偷的懒,这几日便到了还债的时候,朝政堆积如山,新的参知政事倒是有几分能耐,不过对方很明显看他不顺眼,看见他时,虽然礼貌,但是疏离,说话时云里雾里,全靠猜。

    裴珩记得许蘅之是谢岁的先生,他本打算同此人搞好关系,不过看对方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想来是也没可能了。

    小皇帝倒是

    一下子乖了很多,他这小老弟经过几分动荡,刻苦了不少,说话时也不光只冲着他开口了。虽然依旧磕磕绊绊,但面对几位老臣,偶尔也能整出几句囫囵话,人多吵架的时候,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跟个不会思考的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当吉祥物。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裴珩惦记着谢岁最近在养伤,也没心思常在宫里呆着了,处理完政务便麻溜回府。一路出了宫门,正要上马车时,却让人给拦住了。

    许蘅之往日总当他是空气,今日不知为何,居然亲自等在宫门口,看这模样还等了好一会儿。

    “王爷,老夫有些许要事需要同你商量。”

    裴珩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谢岁这时候应该快醒了,他绕过眼前的老头,头也不回,“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谁料对方居然直接跟了上来,裴珩的马车在前面跑,许蘅之的小轿子在后面跟,终究还是让人给追到了家里。

    许参知在客厅里喝茶,裴珩端着药碗在房间给谢岁喂汤药。昏睡了一夜,谢岁终于清醒了,只是神色依旧萎靡,他像是将晚上做梦发生的事情全部忘记,直挺挺躺在床上,如同一条咸鱼。

    腿也挂着,十个手指头全部都裹着,只有脖子能动上一下。

    裴珩给他喂药,谢岁一口一口喝了,半眯着眼睛,透着几分乖巧,慢条斯理的开口,“王爷,听说你很喜欢养动物。”

    裴珩丝毫没有察觉到谢岁语气的不对,他坦然的点了点头,“是的,养了几只猫,几只狗,还有几只鸟,不过都养在北边,你要是喜欢,等你好了,可以去看看。”

    谢岁面色如常,小声答应“好啊。”

    门口侍卫又来禀报了一遍,裴珩将药给谢岁喂好后,起身出门,同许蘅之掰扯掰扯去了。

    谢岁躺在床上,继续闭目养神。

    客厅内,许蘅之负手看着裴珩院子里种的花草。

    见裴珩过来,这位向来不假辞色的中年人难得对着裴珩笑笑,“王爷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见实在是家中人用了心的。。”

    裴珩看着满院子自由生长的野草,直觉许蘅之有话要说,遂收敛了笑意,“许参知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裴珩让他直说,许蘅之那便就直说了“谢岁是我学生,更是我的子侄,他是谢家嫡子,自小聪颖,前途大好。”

    他缓了一口气,正想着如何让裴珩放手,就见对方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许蘅之“”

    他嘴角一抽,一股火从心底冒上来,“那为何你将他放在那样一个位置上,还不让他上朝为何要在他与我儿见面后处罚他”

    裴珩“”他脑袋上冒出一串问号,不是,他什么时候处罚过谢岁啊

    看着许蘅之紧蹙的眉头,裴珩忽然想起那日对方过来找茬,寻他账务的麻烦,他将人忽悠走时,对方曾在他的小花园外站了许久而那一

    日,谢岁醉酒,被他放进了澡堂里泡水清醒。

    糟了看样子多半是被瞧见了。

    他看着咄咄逼人的老头,不由得叹气,心平气和道“许大人,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他浑身湿漉漉站在庭院里罚站,能有什么误会”许蘅之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来金陵这些日子已经打听到了他先是被人买进庄子,又被你买走元夕的性子有多烈他怎么可能甘心当你的奴”

    “王爷,不管你再怎么喜欢,你这样做,只会毁了他。”许蘅之眼睛里满是痛惜,“王爷您已经是权倾天下,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为何非得是他,非得将他困在后院况且元夕实非断袖,你如此强迫实在是有违天理伦常”

    裴珩“”

    “从前老夫身在岭南,鞭长莫及,谢岁举目无亲,无人相护,如今老夫既然回来,便不可能再让他留在此处,让你欺辱”

    “你且将谢岁交出来,你与他的婚事,无媒无聘,算不得数”

    正处于认清内心,想着好好谈一下恋爱的某人,看着面前清瘦的老头,感觉看见了一根正在半空挥舞,打算棒打鸳鸯的大棒。

    裴珩心中有一丝丝的窝火,浑身上下的反骨又开始作祟,开口就想怼人,好歹还是稳住了,他看着面前的老头,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都疼了起来。

    他有没有强迫别人,其实让谢岁亲自同许蘅之解释就行,但一来谢岁如今刚治完了伤,还得养病,二来裴珩其实心中清楚,他与谢岁确实算不得两情相悦。但若当真要对峙,谢岁必定会为了稳住他,说些没志气的丧话去气人,不说将许蘅之气出什么好歹,他自己心里肯定会憋出什么问题。

    裴珩看着身前正瞪着自己的老头,按了按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嘀咕,“淦,看样子老子还真就非得当这个反派不可了。”

    许蘅之没听清,他正想搬出大周律法,同裴珩掰扯几句,便见面前玄衣的青年忽然冲着他笑了一下,“许大人说完了没有”

    许蘅之“你什么意思嫌我话多”

    “说完啦那好,来人,送客”裴珩充耳不闻,手一挥,两个暗卫从天而降,将老头就地一抬。

    许大人双肩腾空,胡子都要气飞,“裴珩裴珩你无耻你放我下来我要见谢岁”

    裴珩堵住半边耳朵,对着手下吩咐,“丢远一点,对了,记得轻些,莫要让许大人受伤了,不然明日奏折本王还得多看一些。”

    暗卫连声称是,随后扛着许蘅之直接冲出大门,将人塞进了轿子,抬回了他自己的府上。

    许蘅之“”

    解决完一件烦心事,裴珩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裳,往脸上挂了几分笑,又摸去了谢岁房里。

    少年静静躺着,双眸紧闭。

    从前没怎么细看,如今这般安静躺着,显出三两分娴静,裴珩仔细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谢岁长的真好看啊,越看越喜欢

    。

    谢岁正在假寐,听见动静稍微抬眼,便看见床边趴着一团漆黑的人影,撑着脑袋,目光在他身上不断巡视,像是在找哪里好下口似的。

    忽略掉对方眼里的侵略感,谢岁虚弱开口“王爷,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裴珩伸了一个懒腰,挪开目光,若无其事道“你看你一整天躺着,动又不能动,也没什么乐子,无不无聊”

    谢岁在心里叹气,随后点点头,顺着裴珩的话应声“确实有些无聊。”

    “那不然本王给你找本书念念”见谢岁点头,裴珩起身,“我去找找。”

    轻巧的脚步声往书房去了,渐行渐远,谢岁疲惫闭眼,随后想到一些东西,猛地睁眼

    等等裴珩若是拿书,那只可能拿他没看完的书而他前几日唯一翻了一次的书只有那本那本小黄书啊

    想起书中内容,谢岁想死的心都有了

    另一侧,裴珩在书架里翻翻找找,看见一本一本折了一页角的册子,抬手抽出来,稍稍一翻

    满眼的马赛克。

    裴珩“”

    他猛地将书页合上,怀疑自己打开方式有问题。

    想想谢岁的脸,又看看面前这本书,裴珩“”

    他将书重新塞回去,从旁侧选了一本游记,脚步飘忽,飞回房间。

    很好,许蘅之果然一点也不了解谢岁。

    他的学生,怎么可能是直的直男会看这

    裴珩反正是不信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