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尾巴柔软灵活,上面的鳞片婉转闪烁。
宗凛吻住自己异化的爱人。
“去泳池里。”沈诀说。
等宗凛的时间太长,他没怎么喝水,身体干得冒烟。
宗凛把他抱进了泳池。
意识交融和安抚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宗凛的意识体本来就混乱而不稳定,纵使平复了一些,要想像他之前做的那样,将意识融化成水散开包裹进来安抚,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所以,只能用更简单容易的办法。
异种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不同,宗凛显得有些无从下手。
不过,沈诀向来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
他活得太久,见得太多,所以对很多东西都了解一些。
当然,了解最多的就是异种。
他握住了宗凛的手,放到鱼尾巴特殊的鳞片上。
特殊的原因是,那块鳞片是柔软的。
对方那只握惯了骨枪的坚定的手,抚过鳞片的时候竟会发颤。
沈诀微微笑了一下。
“虽然有些不一样,”他说,“不过,凛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房间里的灯已经被关上了,一片黑暗里,只有月光静默批纱。
泳池里水声哗哗,像是海边浪潮涨退。
全开放式的空间设计连接房间各处,视野很好,没有阻隔。
被放在电视柜上的胖鸟木雕两点鲜红的眼睛好像真的要淌出血来。
忽然,它开始轻微幅度地摇晃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力想要从里面挣脱而出。
只是那幅度实在太轻微了,融在海浪声里,几乎听不到。
落地玻璃窗在之前宗凛强行闯进来的时候已经整个碎了,轻柔晚风吹拂进来。
沈诀半身浸在冰冰凉凉的水里,半身露出水面,头往后仰呼吸,湿漉漉的长发沿着泳池边沿披散出去,脸庞对着弯弯的月亮和繁华星空。
他似乎感觉到了,抬手想要抓一抓,被宗凛牵了回去。
“专心。”对方说。
意识安抚的过程并没有那么迅速见效。
沈诀依然是人鱼的形态,手臂上的鳞片倒是褪去了一些,脸庞被月华照射,泛着淡淡的红晕。
碎钻一样的小鳞片嵌在他眼睑周围。他依旧闭着眼,看不清楚世界的模样。
只能感觉。
感觉对于生物来说,是一样不能缺少的能力。
只是对沈诀而言,因为感觉过太多,时间如同尘沙一样覆盖到他身上形成大山,一切似乎都已经困顿和麻木。
而宗凛却是能够破开尘沙,将最原始的生命力量传递给他的人。
鲜血在体内流淌,心脏在剧烈跳动,知觉复苏,世界变得鲜活。
他伸手揽住宗凛的脖颈,把头挨到对方脸侧,感知着男人的心脏也正因他而律动
。
他呼出一口气,将容忍与感知放得更开。
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告诉我。
宗凛感觉自己好像正身处深海。
湿漉漉的鱼尾把他缠住,拖拽着他往更深处陷落。
那感觉令人发狂。
他竭力将人类的意念传递过去,嵌住对方身体,双臂抱住对方,往上游。
沈诀向他伸出那么多次手,将他拉回人间那么多次。
现在换作他来,他不可能做不到。
他必须得做到。
记忆的碎片在意识宫殿中飘摇。
七年前。
“异能反噬,感染值过高快快打止血剂和抑制剂送进隔离舱”
当宗凛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实验室白惨惨的灯光,照射到了他的脸上,身上。
感染值岌岌可危,他自知时间无多。
扩音器里的声音让他克制,残存的意识也让他克制。
宗凛确实也早已习惯了克制。
他出身孤儿院,没有父母,唯一像亲人一样看护他的人在他十三岁那年堕化。
青色迷雾笼罩住整所孤儿院,三千多个孩子和为数上百的志愿者护工陷入其中,血腥味浓郁得像是地狱向现实敞开了一个口。
他从地狱里走了出来,同时觉醒了灵魂”序列三异能,“噬魂”。
之后,他被接入异能训练所,学习如何控制和使用自己的异能,与脑子里尖啸的冤魂们共处。
十六岁那年,他加入清剿队,辗转不同迷雾征战。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都在外面奔波清剿,剩下六十天休息养伤。
宗凛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毕竟在很早之前,就有人一直教导他,获得越多力量的人,肩上所应该担负的责任理所当然就越重。
人类需要英雄。
城市也需要能够震慑异种的强大武器。
攻击型异能“噬魂”完成序列进化比其他序列要更加容易。
所以,他成长得比所有人想象中更迅速。从序列三到序列二,他只用了三年。
以数次接受进化实验、还有吞噬了无数同序列异种灵魂为代价。
只是偶尔也会觉得疲倦。
就像现在。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他们想救他,又以此伤害他。
因为疼,有时候实在控制不住,伤了人。
浓郁血腥味窜进鼻腔,接近异化的意识竟让他觉得干渴。
冥冥之中有一个预感告诉他,不必要再坚持了。
如果他此时此刻就走入氮气舱,对所有人都更好。
一个平静悦耳的声音忽然在扩音器里响了起来,闯进他浑噩的意识里。
“请让我做您的协调员。”
“宗先生,我保证,
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这个词触动了他。
无论如何,他都得为人类再试“最后一次”。
这是他的责任,不可推卸的重担。
只是进来的协调员年轻得过分,还有一张尤为出色的脸。
他皱起眉。
太年轻了。
他知道研究院一直对异能者有所优待,会按照他们的喜好安排协调员对接。
他没有什么喜好。但总有人揣测他的喜好,想要通过一些捷径,完成对他的限制和操纵。
因此,他并不信任此时进来的年轻研究员。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为他佩戴抑制器的手法娴熟,持刀的手极为稳定,去除骨甲的动作更是干脆利落。
抑制器被稳稳扣上。
电流接通。
最后一次尝试成功了吗
电磁针构建的磁场在体内形成,异能的波动被短暂地压制,又迅猛地反弹爆发。
灯管破裂,监视器破碎。
磁场能量不够,抑制器破裂。
“快走”他向研究员低吼。
年轻的研究员被他失控的力量甩开,撞在门边,唇边吐血。
然而实验室大门紧锁,厚重的三重门并没有打开的迹象。
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监视器的方向。
破裂的监视器在天花板上静悄悄。
这里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囚牢。
“看来我暂时走不了了。”
研究员道。
年轻的研究员用手挪移着勉强靠在门边,用那双平静的眼睛望向他,因为受伤支不起身,那血的味道却异常地甜美。
他的瞳孔收缩成尖,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宗先生,你看起来好像想吃了我。”研究员道,忽然微微侧过头,“好吧,咬这里。轻一点,别咬断了。”
对方似乎并不察觉危险,只是在开个玩笑。
那白皙的脖颈对他却有着疯狂的吸引力。
冥冥之中有东西驱使着他,教唆着他,引诱着他。明明才是初见,可他渴望这一刻,却似乎已经渴望了很久很久。
他咬了下去。
“宗先生,虽然您的感染值现在基本稳定住了,但还是随时有失控的风险。”
“我们给您的意见方案您也都看过了。在不出任务的时候,抑制器必须随时保持高强度的佩戴;每天的抑制剂记得打;随时到基因治疗中心复查;还有最后一点”医生的声音稍稍停顿。
宗凛坐在椅子上,听着医生的话语。
“我们专家组一致认为,为了感染值稳定,您需要按时适度的发泄。或许,您尝试找一位伴侣。”医生给出建议,“如果您对伴侣关系存在不安和疑虑,那也可以试试寻找几位合适的床伴。我想城市里应该有很多人愿意为您服务,不要钱
。”
他仿佛想要气氛活跃,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宗凛道没有必要。”
建议得很好,下次还是不要再建议了。
他买了束百合花,去医院探望那位救了自己的研究员。
对方躺在床上,脖子被绷带包裹着,脸色苍白,还没有醒过来。
咬下去之后的记忆宗凛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他清楚一点,混乱之中,他强行对对方进行了灵魂标记。
对方非但接受了他,还用灵魂安抚了他,以至于被异能波及受创,至今昏迷不醒。
对方醒过来已经是快一个星期之后了。
在此期间,研究院给他推荐了一堆伴侣人选,显然对任何能够稳定他感染值的治疗方案并不死心。
得知研究员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赶到了医院。
研究员的名字,叫沈诀。
他打开医院病房门的时候,沈诀正在看电视,电视上是他这次破除s级陷落地的报道。
“你还好吗”他问。
沈诀“还好。宗先生呢”
他抿了下唇,道“很好。感染值已经稳定了,这次我来,是想感谢你”
“不用感谢。”沈诀打断他,“这是我该做的。我答应过你,最后一次尝试,不是么”
沈诀脖颈上还缠着绷带。
他盯着那绷带,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我听说宗先生最近在寻找伴侣。”
对方坐在病床上,忽然侧过脸,对他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要不要试试”
“什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惊讶而迟滞,沉默片刻,问。
“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和他尝试成为伴侣
为什么在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的时候,要为他尝试最后一次
为什么在被他强制进行灵魂标记的时候没有反抗,甚至反过来为他用灵魂安抚
沈诀低头沉思了一会,道“虽然我和宗先生以前素未谋面,不过,我在电视上看着你,已经很多年了。”
“某种意义上,宗先生,你是我的偶像。我不太想放弃这次机会。”
“所以,要试试吗”
年轻人的喜欢来得毫不设防而又热烈。
他看着对方真挚明媚的眼,竟然想不出拒绝。
却没想到一试就是七年。
尝试交往的第一周,他们牵手。
第三十天,他们亲吻。
第七个月,登记为伴侣。
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
晚风轻柔。
泳池倒映月光。
宗凛俯身拥抱着自己的爱人,将他牢牢禁锢入怀,又竭尽全力将对方从深海洋流中托起。
对方曾是千万众生中仰望他的一员,现在是连接他与人间最后的温柔乡。
“回来我身边。我们一起回家。”他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