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韧是看着姜少雯离开的。
这是他三十年人生中, 第一次直面死亡。
他捂住了罗雨微的眼睛,自己却一直看着床上形销骨立的女人,能感受到生命力正一点一滴地从对方的身体里消失。
那场景叫人毛骨悚然, 但他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这趟过来,汪韧从未对姜少雯说过话, 更没机会听对方说出只言片语,到了最后的时刻, 汪韧看着她,在心中默念阿姨,安息吧, 一路走好,我叫汪韧,往后, 我会照顾好罗雨微的。
罗骏元失去了妻子, 变得浑浑噩噩, 做什么都没了主意, 姜少雯的后事就交给罗雨微来打理。
亲戚们七嘴八舌, 想按照本地习俗大操大办,被罗雨微否决了, 她决定一切从简,只想尽快赶回钱塘上班。
她联系殡仪馆来拉人, 把追悼会定在周二早上, 又去选墓地,安排丧宴,坐着汪韧的车跑来跑去,按照清单购置相应物品。
汪韧一直没走,向公司请了假, 24小时地陪在罗雨微身边,白天帮她准备丧事,晚上则和她一起睡。
亲戚们陆续来家里奔丧,都见到了忙前忙后的汪韧,在背后小声议论那个小伙子是微微的对象吗
有人去问罗雨微,她回答“对,他是我男朋友。”
周二早上,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除了亲戚,还来了不少姜少雯生前的同事和学生,场面沉重压抑,人们沉浸在悲痛中,哭喊着姜老师,一路走好
姜少雯享年五十三岁,她不是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好姐妹,却是个教学严厉、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上班时年年能评上先进,令罗雨微感到讽刺。
她始终没哭,想装装样子都装不出来,汪韧帮忙抬花圈时路过几个亲友身边,听到她们在聊天,似乎说到了罗雨微,他默默停下脚步,听了一耳朵。
“真的假的是姜老师的女儿主动放弃的治疗”
“真的呀她家亲戚说的,姜老师本来没有生命危险,做了手术就能活,她老公也想治,但她女儿死活不同意,大概怕她活着是个负担,就没给她治。最后还是她女儿签的字,拉回家人就没了。”
“哎呦怎么能这样啊那可是亲妈哎,这也太狠心了吧”
“姜老师上班时就和我说过,她女儿不太好管,脾气大,爱记仇,她有时候气极了会打孩子,孩子就恨她,和她不亲。要我说啊,母女俩哪有隔夜仇姜老师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好结果搞得命都没了,这孩子还不如不养呢。”
“我也听她们家亲戚说了,姜老师的女儿不咋孝顺,平时都不回来看望爹妈的,好多年才回来一趟,我还以为有多远呢,其实就是在钱塘”
“那给钱吗”
“我估计不会给,你看姜老师家那个房子破的来,就靠那点儿退休金过日子。”
“真没想到啊,那姑娘长得挺好看,心肠居然这么毒辣,怪不得,刚才她哭都不哭一声,一直板着个脸,唉姜老师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女儿”
“姜老师命苦啊”
汪韧“”
他比谁都了解,谣言就是这么来的,传着传着就变样了。
汪韧干完活,回到罗雨微身边,她刚和殡仪馆工作人员聊完事情,汪韧也不说话,直接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
罗雨微呆了一下,也回抱住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抱抱你。”汪韧低声说。
罗雨微拍着他的背“我没事啦,就是有点累,等这儿一结束,我们就走吧。”
姜少雯的骨灰暂存在殡仪馆,安葬日定在次年的清明节前后。
下午,罗雨微收拾好行李,准备和汪韧一起返回钱塘,晚上的丧宴都安排好了,钱已付清,可她不想参加,就把事情委托给了小姨。
直到临走前,罗骏元才拉着汪韧聊了几句,问过他的年龄、工作、学历、家里的基本情况,最后抬起头来,好好地看了看他。
汪韧并没有感到紧张,这两天,他和罗骏元住在同一屋檐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还给小老头做过一顿宵夜。
那是前天晚上,大家忙到深夜,亲戚们都走了,只剩下罗骏元、罗雨微和汪韧守灵。
在那个油腻肮脏的厨房里,汪韧煮了三碗青菜面,各卧一个荷包蛋,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边吃面条。
不远处的柜子上搁着姜少雯的遗像,是她年轻时的照片,明眸善睐,笑容恬静,眉眼和罗雨微有一点像,令汪韧很难将其与他见过的那个女人画上等号。
他问罗骏元“叔叔,面条合口味吗”
罗骏元麻木地点着头“不错,手艺挺好。”
而现在,罗骏元打量着汪韧,嚅嗫着说“你和微微要好好相处,她还不太懂事,性子特别倔,做事容易冲动,有时候讲话会比较难听,她要是闹了脾气,你就多担待些。”
汪韧为罗雨微感到心酸,在罗骏元眼里,罗雨微似乎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可现实是,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知道碰了多少个钉子,早就学会了为人处世的道理,情商并不低,社交方面毫无问题,如今看来,和家庭教育无关,纯属自学成才。
她的亲戚们一点也不了解她,也不想去了解,在他们眼里,罗雨微早已被妖魔化,自私又冷血,是一个典型的不孝女。
汪韧无意多说,点头道“叔叔,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和雨微相处的。”
终于,罗雨微坐上了汪韧的车,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从缙县一路向北,去往钱塘。
连日奔波使得罗雨微疲惫不堪,一上车就在座椅上睡着了,汪韧在加油站加油时,摸了摸她的脸,也就一个礼拜的时间,她瘦了一大圈,眼圈发青,下巴都变尖了,汪韧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给她补补,晚上买什么菜呢
罗雨微睡了半个多小时,醒来后发现已经驶出丽城地界,她扒着车窗往外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对汪韧说“结束了”
汪韧开着车,有点懵“什么结束了”
“everythg”罗雨微像是很激动,“有只怪兽倒下了,我终于打败了她我是最后的ner”
汪韧“”
见他没有接话,罗雨微不安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血”
汪韧说“没有,我了解你,你一点都不冷血,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罗雨微苦笑道“你错了,我并不善良,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汪韧把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的路“雨微,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吗”
罗雨微沉默了很久,最后摇头“算了,都过去了,还是不说了吧。这些事我以前都和李乐珊说过,也和沈昀驰说过,连杨总都知道一些。那时候我年纪小,越说越委屈,一边说,一边哭,觉得我可真惨啊。后来我大了几岁,工作了,回头去想,那不就是抱怨吗叭叭叭地输出一通负能量,又有什么用呢也可能是因为我早就走出来了。珍爱生命,远离我妈,一个精神病人,怎么去和她计较我无所谓别人怎么说我,我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好了,你说呢”
“没错。”汪韧说,“我相信你是真的走出来了,那样就好,以后,你要是想和我倾诉,随时都可以,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
罗雨微抿唇而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放松地说“可能再过些年,等我三十多岁,四十多岁,有一天,我突然开始追忆往昔,到那时候,我再考虑一下,把那些破事儿一件件讲给你听。”
汪韧说“麻烦你说四十多岁,五十多岁,行不行三十多岁就要追忆往昔,我会觉得你是在影射我老了。”
罗雨微咯咯直笑“拜托,你是不是真的有年龄焦虑啊”
汪韧说“可能是有一点,我很多同学早就做爸爸了你知道吗有几个都二胎了,我这做爱才做两回才两回真的是落后他们太多了。”
罗雨微快要笑死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多天没出现了,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汪韧感到欣慰,继续和她开玩笑“你别笑,我说真的,都赖你,两年前你要是没有提前出院该多好,那我二十八就能破处了,你害我独守空闺两年整,一定要好好补偿我。”
罗雨微的笑声轻快爽朗“行行行,是我不好,怎么补偿你说了算”
汪韧嘴角弯弯“今晚住你家还是住我家”
罗雨微苦着脸说“今晚就算了吧,大哥,早上刚参加过追悼会,对逝者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汪韧一想,是这么个理,问“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再说呗。”罗雨微看了眼手机上的日程表,“明天我很忙哦,都不知道几点才能下班。”
汪韧的嘴角挂下来了。
罗雨微忍着笑,一会儿后,郑重地说“汪韧,谢谢你。”
汪韧一愣“干吗又和我道谢跟你说了,咱俩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两码事,就算是自己人,我也要谢谢你。”罗雨微双手交叠捂在胸前,“这几天,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没那么害怕,每次回头都能看见你,就特别特别安心,尤其是我妈走的那一天,真的,如果没有你,我肯定撑不住,太吓人了。”
汪韧叹气“我也没想到会是那个样子,哎,别说这个了,别去想,都过去了。”
罗雨微悠悠地说“投胎是个技术活,投到哪家算哪家,摊上什么样的爹妈,全看造化,自己完全没得选。”
汪韧笑笑“这么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对啊,你投胎投得真好,羡慕死我了。”罗雨微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父母没得挑,别的家人是不是可以自己好好找”
汪韧“什么”
罗雨微咂咂嘴“我有点想给自己找个家人了。”
汪韧“嗯”
罗雨微怕影响他开车,没有转头看他,一直望着前方,接着说出一句叫汪韧意想不到的话“汪韧,我们结婚吧。”
汪韧“”
他刚要开口,罗雨微又摆了摆手“哎算了,你还是好好开车吧,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这怎么还能随便说说”汪韧不乐意了,“你说出来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能咽回去”
罗雨微笑起来,歪着头看他“那你愿意吗”
汪韧“愿意啊”
罗雨微“不觉得有点早吗”
汪韧“不觉得什么时候去领证听你的我户口本是单的,随时都能去。”
罗雨微想了想,说“等开春吧。”
汪韧“行”
他乐呵呵地笑着,像是特别高兴,罗雨微别过头看着窗外,不想让汪韧看见她此时的脸庞。
她也在笑,眼角却是湿润的,那是喜悦、满足的泪水。
不需要什么求婚仪式,不需要钻戒、鲜花、彩礼、单膝下跪什么都不需要,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家人,一个特别好的人,她想和他结婚,两个名字写在一个户口本上,做彼此一辈子的紧急联系人。
周三早上,请假三天的汪韧终于出现在公司里,西装笔挺,打着领带,精神面貌很不错。
an和鲍成才问他怎么突然请假了,汪韧说“小罗的妈妈去世了,我去她老家参加葬礼。”
两位同事“哦”了一声,向他表示“节哀”。
简单聊过几句后,汪韧来到大开间,俞智扬正在准备当天的工作,汪韧说“danie,你跟我去一趟会客室,咱俩聊聊。”
俞智扬心虚得要死,不知道汪韧要和他聊什么,就怕和那次群聊有关。
但他躲不过,只能跟着汪韧去会客室,汪韧关上门,两人在桌边落座,俞智扬显然很紧张,汪韧神色冷峻,也不和他废话,问“danie,是你把我上大学时的谣言告诉给沈昀驰的,对吗”
俞智扬的额头瞬间冒汗,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看汪韧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掌握了证据,俞智扬不敢犟嘴,低下头,小声说“是。”
他又突然抬起头来“renick,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的女朋友就是沈昀驰的前女友,我以为你们完全没有交集,所以我才”
“就算我和沈昀驰完全没有交集,你也不能随意散播我的隐私吧而且那还是个谣言,不是事实。”汪韧看着俞智扬,“你是不是还把我和我女朋友的照片发出去了”
俞智扬低下了头“是,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认出你的女朋友来,我以前和她见得很少,我要是知道她是沈昀驰的前女友,绝对不会和他们聊这些事”
“他们”汪韧都要笑了,“你还是群聊啊”
俞智扬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急道“renick,我知道我错了,我向你道歉真的对不起,我可以给你经济上的补偿,我就是希望、希望能保住这份offer。秋招已经结束了,马上就要年底了,我愿意转部门我转去别的部门,保证不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可以吗”
汪韧摇摇头“抱歉,danie,我现在是代表公司来和你沟通,公司不允许这种行为的发生,严格地说,这件事已经触犯了法律。现在我给你两个选项,方案一,你自己辞职,解除offer,没有补偿,给我一份书面道歉,我不会公开;方案二,公司开除你,解除offer,也没有补偿,同时会通报你的行为,你自己选吧。”
俞智扬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第三个选项,可是没有了,二选一,结果都一样。
“renick”俞智扬急赤白脸地解释,“我跟你说心里话,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老板我非常敬佩你我就是一时糊涂和他们闲聊天,就是聊了个八卦你可能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爸爸有癌症,我们家需要钱给他治病,他们供我读书很辛苦,我需要这份工作”
“danie,danie,你先冷静一下。”汪韧抬起双手示意俞智扬停下,平静地说,“十年前,我已经原谅过那个造谣的人了,当时我二十岁,他二十一岁,他说他家经济条件很差,我心软了,就没去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但这个谣言影响了我整整十年,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比如你,在传谣danie,请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你不是二十岁,你已经快二十八了,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依旧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我们公司不能接受有道德瑕疵的人留在这里工作读书再好,也要先学会做人,我真诚地建议你选方案一,那对你的影响最小。”
俞智扬叫起来“renick你这是把对那个造谣人的恨意转嫁给我了,对吗你动不了他,就来动我你有没有想过,公司里那么多个a大毕业生,好几个都是我们学院的,也许他们早就在自己的社交圈说过这件事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不能只逮着我一个人报复啊”
听他这样颠倒是非,汪韧都没生气,依旧耐心地回答“我没有转嫁恨意,我更不是在报复,我只是在维权,替自己维权,也替公司维权。danie,我保证,只要被我发现有人在传这个谣,我全都会处理,那怎么办呢现在只发现了你一个。”
俞智扬还不愿放弃“renick,我也向你保证,只要你能当做没这回事,我就主动转部门从今往后一句都不会提起如果你非要我走,你就不怕,你就不怕”
汪韧看着他“怕什么”
俞智扬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传得全公司都知道吗让他们知道你只有一个蛋还有ed到时候你颜面尽失还怎么在这个公司待下去”
“你去传,尽管传,我无所谓。”开过船的男人自信心爆棚,“如果你觉得少了一个睾丸,这种生理上的缺陷,会成为被人攻击、取笑的点,那你就去传,看看结果会怎样。”
俞智扬面色煞白地看着他。
汪韧气定神闲地翘起二郎腿,手指还敲敲桌子“俞智扬,我再提醒你一遍,我今年三十岁,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你做任何事情前最好掂量一下法律风险,别到时候输了官司又哭着对我说没钱赔,我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俞智扬“”
汪韧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微笑着看向他“最后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方案一,方案二,你选哪个”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