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终,清点胜负。”
演武台上的封离神君朗声下令,下方的众学子按照站位顺序一个一个报自己的胜负数。
“十胜十负。”
“七胜十三负。”
报数声离濯缨这边越来越近,伏曜是十七胜三负,对他而言算是个不好不差的成绩,叶时韫是九胜十一负,她不善正面交战,这个成绩对她这种类型的已经算是惊人的战果。
而谢策玄开口“二十胜零负。”
这个更没什么可意外的,大家习以为常,连个表示嫉妒的人都没有。
只有谢策玄自己抬头找了一圈,视线落在人群中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上,刚扬起一个炫耀的笑意,就听濯缨淡声报
“零胜二十负。”
她稍稍挪了挪目光,对上谢策玄神采飞扬的笑。
她承认他二十胜零负很厉害。
但有必要跟她炫耀吗
恰好封离神君唤她,濯缨没什么表情地朝封离神君的方向而去。
“别看了,人家不想搭理你。”伏曜凉薄的嗓音在一旁响起,他面露鄙夷,“不是我说谢策玄,你心眼也太小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记仇到现在,至于吗你”
“”
谢策玄收回视线,回头皮笑肉不笑地对伏曜道
“那自然是没有太子殿下大度,次次都败在我手下,还能如此坦然,真是既大度,脸皮也”
经过一日演武已经精疲力竭的学子们听到打斗声,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
真是精力旺盛啊。
“神君唤我来有何事”
法术课已结束,众人散去,演武台上唯余她与封离神君。
封离神君没有言语,而是直接召出他的法相
一只巨大的鬼面将军立于演武台上,高数十丈的鬼侯将金刚怒目,手持巨剑,遮天蔽日,濯缨需要将头昂得极高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你可知,今日你为何会二十负无一胜”
鬼侯将一记横扫,濯缨只愣了一下,便以极快的速度后跳避开。
“因为我仙力不济。”
能入扶桑学宫的学子,生前皆是功德赫赫,他们在学宫修行短则数载,长则百年,她打不过他们也是情理之中。
“不,”封离神君很干脆地否认,同时鬼侯将在他的调遣下又竖劈而来,“他们虽有重重胜过你的先决条件,可你论天赋,论计谋,却并不输给他们。”
五大武神之中,封离神君或许不是最强的那个,但一定是最善于观察和授课的那个。
从濯缨第一次来到扶桑学宫,他就一直在观察这个人族公主。
她有惊人的毅力,所以可以在上清琉璃境中待上三日之久。
她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所以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对那些手诀咒令倒背如流。
甚至她在对战中也有很
聪明的智计,比如她有意识的衡量局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该蛰伏。
一个人若兼具这些特质,很难是一个弱者。
但她仍然输了这么多局,问题很显然不是这些。
甚至也不是仙力不济的问题,以她的聪明,完全可以在对局中用一些智计做到以弱胜强。
濯缨一边仔细听着封离神君的教导,一边应付这个难缠的鬼侯将。
这法相动作缓慢,但力量却很强,即便封离神君只放出一分实力,也足够让濯缨应付得极其艰难。
又是一记侧撩。
濯缨意识到鬼侯将不是一个她能以实力对抗的对手,只能够智取。
她握紧手里的落日弓,飞身滞空,回身瞄准下方的鬼侯将。
封离神君肯定不指望她能够真的击败鬼侯将,她只需要展现出一瞬的灵光就足够
箭矢瞄准鬼侯将的一刻,濯缨的动作却忽然一僵。
“你在迟疑什么”
濯缨回过神来,还未反应,便见下方的鬼侯将已经一跃而起,如巨大的乌云笼罩在她头顶
轰隆
濯缨被剑风重重扫回地面。
“就是这一点。”
封离神君缓步行至她面前停下。
“你的理论经验太丰富,而实战经验太少了,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你在瞄准鬼侯将的那一瞬间,脑海里一定浮现出了你所看过的所有射学箭路,对吧”
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少女凝眸迟疑半晌,颔首。
封离神君见她点头,面上虽仍是那副肃杀神色,但心头忍不住震撼。
这件事还是前些时日文昌星君告诉他的,说掌管藏经阁的仙君同他聊起赤水濯缨,说自从她来上清之后,几乎每日放课后都会去藏经阁借书。
一开始借书范围还比较广泛,但最近借的都是射艺相关的典籍,几乎将藏经阁这类的书全看完了。
封离神君还没成仙时就不是个爱看书的人,怎么也难以想象,有人能爱看书到这种地步。
“那,我这样是做错了吗”
平日对任何事都应付自如的少女难得露出空茫神色。
“也不是错了,”封离神君在她面前蹲下,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她的脑袋,“而是你太想赢了。”
濯缨更是不解“想赢也有错”
封离神君是个粗人,让他打架还行,让他讲大道理实在有些为难他。
“想赢没有错,但赢是结果,而非目的,如果你将赢作为唯一的目的,那你就会被无穷无尽的变化之术困住,这或许困不住别人,但一定困得住你。”
因为她太聪明了。
这种聪明在生死一线时,可以是助力,也可以是负累。
濯缨站起身,颔首
“我明白神君的意思了。”
做一个强大的仙人与做一个能干的谋士不同。
谋士需要算
无遗策,需要穷尽心智,掌控全局,因此看得越多,想得越多,就能成为一个越厉害的谋士。
但修行不同。
人间界有句话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的多思和谨慎,在与人交手中就会成为一个极大的负累。
她必须克服这一点。
雨师瑶发现,赤水濯缨最近用在看书和玩命修炼上的时间大大减少了。
她开始沉下心来处理下界信徒的祈祷,以增加自己的功德值。
她在人间的宫观似乎还不少,不过用的并非是赤水濯缨的名字,而是一个叫神女沧浪的名字。
“为什么要叫神女沧浪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啊”
雨师瑶替她抄写信徒的名字与诉求时随口问。
“因为名声不好。”
濯缨并没有避讳这一点。
倒是雨师瑶听完愣了愣。
这些时日她与赤水濯缨同吃同睡,日夜待在她身边,虽然受了不少折磨,可她心里也清楚,赤水濯缨并不是个坏人。
雨师瑶暗中打听了一下这位人族公主的过往。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她才发现,原来这位人族公主竟然身世如此可怜。
爹不疼,娘不要,还有个继母折腾她,逼得她连自己家都待不下去,十岁就被送去昆仑山修行,十八岁又被送来上清天宫做质子。
同样是人族公主,那个昭粹公主过得与她一个天一个地。
据说前些日子,那位昭粹公主与荒海少君正式完婚,婚礼虽不算盛大,但也是诸多海域仙族赴宴见证。
就连人间界也为公主大婚举国上下欢庆三日,好生热闹了一番。
反观这位濯缨公主
以赤水濯缨之名命名的人间宫观,至今只有一处,送消息回来的人还说,那宫观冷冷清清,也就只有除夕大祭时能被人想起来,顺路祭一祭。
也是挺可怜的。
“雨师瑶。”
回过神来的雨师瑶啊了一声。
濯缨正在将信徒们的祷告按照愿力高低排序,头也不抬道
“这是令牌,去小膳房替我要两份宵夜吧,今晚应该会通宵。”
又通宵累死你算了
雨师瑶气恼地从她手里夺过令牌。
算了。
看在她可怜,而且还知道替她要一份宵夜的面子上,她大人有大量,就不和她计较了。
从纷杂的祈愿中抬起头的濯缨,看了一眼捧着一碗汤圆喝得高高兴兴的雨师瑶,眼中有淡淡的疑惑。
她仿佛从跑腿中都能找到一点乐趣。
算了。
看在她可怜的份上,今日就不在心里骂她蠢了。
虽然她确实很蠢。
整理了一夜的信徒祈愿,终于整理出了愿力最高的两人。
一个是临到考试前走投无路四处求佛拜仙的小孩子。
其心赤诚,愿力极高,但帮他属于违反天规,只能遗憾放弃。
另一个就有些值得探究了。
是荻花村的一处宫观的信徒,说她的儿子于三个月前失踪,她求遍了荻花村附近大大小小的宫观,求遍了漫天神佛,只求神仙显灵,能够找到她的儿子。
雨师瑶忍不出生出怜悯之心
“真可怜,这都三个月了,怎么都没有神仙帮帮她呢”
“天上一日,地下一月,这人间沧海桑田,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在祈愿,可上清天宫只有这么多神仙,哪能面面俱到更何况只是一个孩子失踪了这样的小事。”
濯缨的手指拂过上面写着的荻花村。
是她想多了吗
荻花村离昆仑山,算起来并不远。
也就是说,离厉星澜也不算远。
雨师瑶忍不住道“怎么会是小事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个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那就是她的全部啊”
“既然担心,就别只动动嘴皮子。”
濯缨站起身,扫过她的那一眼里没有什么感情。
“而且,不是每个母亲都会将自己的孩子视为全部。”
雨师瑶脱口而出“那可不一定,也不是每个娘亲都像你娘亲一样”
濯缨脚步一滞。
雨师瑶说完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话如覆水难收,半晌,她惴惴不安地张了张嘴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停下的脚步又重新朝前走去,雨师瑶看着前面那瘦削单薄的背影,那个背影淡声道
“你说得没错。”
“是我太武断了。”
这世间,像她这样被母亲丢在深宫里一走了之的孩子,本就是倒霉的特例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