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瑟当然不会轻易认输。
尤其还是在濯缨面前,她更不想承认自己的实力敌不过这个觊觎濯缨的臭男人。
于是二话没说,灵瑟率先向地上的沉邺发起了进攻。
濯缨不慌不忙地落在前殿的屋檐上,坐下旁观两人的交锋。
铮铮铮。
琵琶乐声伴随着箭矢破空声响彻天际。
手持法器琵琶的灵瑟轻拢慢捻,拨弦挡住密如细雨的箭矢,浑厚灵流在空气中漾开波澜,化作无形浪涛朝底下的荒海军一波接一波的袭去。
看她如今的实力,真是让人很难想象她只不过才降世几个月。
这就是血脉与出身的力量。
真是叫人很难不羡慕啊。
“濯缨公主。”
袖中的水魂珠里传来了雨师瑶的声音。
“你不是很讨厌那个沉邺吗这可是杀他的好机会,虽然我不太喜欢那个灵瑟,不过你们俩合力,那个沉邺不死也得重伤,你怎么坐在这里看热闹呢”
“我知道你想替你们西海铲除一个劲敌。”
濯缨一语道破雨师瑶那点小心思。
“我确实想要他的命,只不过,越是想要,就越静下心来,谋定而后动再等一等。”
再等等
她想等什么
虽然雨师瑶整日与她如影随形,但还是时常猜不到濯缨在想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半空之中,原本猛烈进攻的灵瑟攻势稍缓,而沉邺的冰矢却越战越猛,在幽暗夜色中,宛如一只寒冰化作的流星掠过长空,以极其迅猛地速度紧随在灵瑟的身侧。
灵瑟从左右躲闪,再到小幅度的腾挪,最后被逼得不得不被冰矢追着跑。
正胸中憋闷之时,还听到底下站在原地未挪动一步的沉邺道
“我无意与娲皇宫作对,只是想维护大雍正统,灵瑟神女,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谅解。”
“你阻拦我为人间推举新君,阻拦我杀人皇,就是与娲皇宫作对”
沉邺回头瞥了一眼人皇帝阙,但对方眼中也是不解之色。
娲皇宫身份尊贵,避世隐居,举世皆知。
他到底何时得罪过娲皇宫的人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沉邺淡声道,“灵瑟神女在邯州等地所为,着实太任性了,世人皆以为君王便可为所欲为,但其实,这世间最不能随心所欲之人,就是君王。”
说这话时,沉邺朝濯缨遥遥投去一道视线。
他身在此位,也有诸多不得不为之事。
她能明白他的不得已吗
濯缨忽而笑了笑。
她对灵瑟道
“想好了吗天色已晚,明日我们还要与几个世家谈判结盟,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休息了。”
“”
灵瑟见她真的起身要走,连忙叫住她
“想好了
想好了姐姐帮我”
濯缨脚步顿住。
微微偏头,她问芜州与延阳三郡”
“都给你”
“人皇的性命”
“给你给你都给你”
灵瑟气得想跺脚。
虽然母亲的命令是要她亲自带回人皇的头颅但若是真的让沉邺夺回她的那几个城池,永宁公主还有那些被她强行安排了官爵的女子,恐怕真会如濯缨所言难逃一死。
两相比较,那还是后者的后果更惨一点。
反正不管是落在她手里,还是落在濯缨手中,人皇都逃不过一死,这样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吧
灵瑟如此安慰自己。
就在她答应下来之后,沉邺瞬间感觉到四周的气氛微变,就连大殿里的人皇与朝臣,都忍不住朝上空张望
天幕下。
冰蓝色的法阵如硕大圆盘,横亘在整个夜空中。
咒文流转,灵光萦绕,一支支灵箭凝结成弓阵,蓄势待发地直指着下方的沉邺。
沉邺来不及多做思考,立刻将所有冰矢收回,飞身而起的同时,他并指捏诀,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冰阵,在濯缨的箭矢朝他一股脑猛烈袭来的同时全数挡下。
和上次在海域相见的那一次比起来,她又变强了。
这是沉邺在那一瞬间的念头。
但当密如急雨的灵箭消失时,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张淡若白芍的脸与他距离不过几寸之间。
她何时靠近的
“你方才那句话,说得不对。”
咫尺之间的低语,宛如极亲密的呢喃,但沉邺只能听见脑海里的警铃大作,因为他已经感受到少女的掌风朝他袭来,丝毫不差地落在他的心口旧伤处
轰隆
沉邺被那一掌从空中击落的同时,殿内又是一阵尖叫声。
两人交手不过片刻,他便能察觉到濯缨如今的实力比他预估的要强上不少。
不能犹豫,不能迟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制服她,否则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从不远处悠悠传来,震碎了沉邺刚刚凝聚的冰矢。
濯缨抓住这一瞬的时机,立刻飞身而下,又是一掌落在他肩上,他勉力抵抗,脚下踉跄后撤数十步方停。
顿了顿,他喉间腥甜,一口鲜血落在他天水碧的衣袍上。
触目惊心的一抹暗红色。
“君王是最不能随心所欲之人”濯缨笑了笑,“别开玩笑了,如果真的那么可怜,沉邺,你告诉我你这苦心孤诣多年,为的是什么既然过得这么苦,不如将荒海之君的位置让给我坐,让我替你吃这个苦如何”
旧伤疼痛难忍,沉邺眸光晦暗地看着朝他走来的少女。
“你知道什么才是不能随心所欲吗”
她一字一顿平静道
“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仰人鼻息,是身体羸
弱无法保护自己,只能抓住身边唯一能够信任之人,为他出生入死,不能回望,也不能细想。”
“沉邺,你这一生最困顿之时,恐怕也不曾体会过这千分之一的身不由己吧。”
至少他拥有一个健全的体魄,一副英俊的皮囊。
只这两样,他便永远都不缺重头再来的底气。
沉邺咬紧浸满鲜血的齿关,定定注视着她
“你在说什么是,上清天宫如此对你吗阿缨,我说过,你若与我站在一边,我会给你无上权利,我会”
“听不懂吗没关系,这些话,原本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濯缨垂眸冷然看着眼前的沉邺。
真可惜啊。
要是此刻与她做个了断的人,是前世的那个沉邺就好了。
离得不远的昭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沉邺竟然会败给姐姐
未来将会一统四海,与上清天宫势均力敌的沉邺,她的夫君,竟然,会败给她那个从小体弱多病,被断言活不过十八岁的姐姐
昭粹感觉自己心中曾经不可动摇的信念忽而碎裂。
沉邺这一世真的还能成为四海之君吗
虽然他如今吞并南海,又拿下了云梦泽雷泽,但她心头清楚,如今荒海内部内斗不断,局面并不乐观。
而曾经被沉邺压制的姐姐,在六合八荒替他担下无数恶名的姐姐,却修得无上仙法,甚至可以与如今的沉邺匹敌。
怎么会这样
早已潜藏在心底深处的种子破土而出,昭粹面色苍白如纸,颤抖如风中不堪一击的花枝。
眼看着濯缨一步步朝沉邺逼近,凌空而观的灵瑟终于出了一口气。
虽然她没赢,但败给赤水濯缨,总比败给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海域仙族要强得多。
“等解决了他,我们回去就两方会师,不出七日,定能带着大军踏破都城”
正说着,灵瑟眸光微动,忽而一沉。
“谁”
琵琶猛然爆发出一声争鸣,音声化作音刃直直朝暗处身影劈去,濯缨却反应极快,立时飞身而至,替暗处的那道身影挡下了灵瑟的攻击。
“别动手。”
濯缨将小柳儿护在身后,一切发生得太快,纵然濯缨已有警戒,也仍在手臂上留下了极长的一道伤痕。
灵瑟微讶,却没有立刻收手。
“她对你有杀意,你叫我别动手”
确认小柳儿没被伤到后,濯缨迅速后撤,与小柳儿拉开距离。
“沉邺,”濯缨眯了眯眼,眼中怒意难掩,“你果然对小柳儿做了手脚。”
水魂珠里的雨师瑶一听这话,这才反应过来。
她方才一直不出手,难道等的就是这个
她在等沉邺掀开底牌
一身黑衣的少女默然走到勉力站起的沉邺身前,以一种防御的姿态,警戒地面对
濯缨和灵瑟。
但那双眼里没有半分神采,显然,她已如傀儡,失去了自己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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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儿是你身边第一个亲信,是你我亲眼看着长大,亲手栽培的亲信,你竟然”
“她效忠我,但更效忠于你。”
沉邺低咳两声,眸光寂然
“我的谋士,我的亲信,比起我,都更偏向于你,你以为我从来不知吗”
濯缨冷冷盯着他。
“是蛊还是别的什么”
事已至此,他对濯缨的最后一丝底牌也已掀开,沉邺也言简意赅
“把灵瑟手里的城池交给我,我不会伤害小柳儿。”
“不可能,解开你控制小柳儿的东西,把她交给我,我饶你今日不死。”
沉邺抿紧了唇,忍了忍,但还是没忍住问
“你今日,是真的打算要我死”
濯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收敛起浑身杀意,平静道
“好,我们各退一步,我与灵瑟会离开,小柳儿继续留在你身边,我也不会将你能控制她神智这件事告诉她,你应该清楚,这样对你也是一件好事。”
小柳儿的实力与他不分伯仲,对沉邺而言是个不可或缺的战力,否则也不会将她当成最后的底牌。
“她虽忠于我,但也从未背叛你,否则,以她的身份,她有无数次暗杀你的机会。”
濯缨定定望着他
“小柳儿是真心认可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信任。”
说完,濯缨转身看向灵瑟。
“走吧。”
灵瑟
不是
怎么就走啦
合着今晚沉邺没事,人皇也没事,只有她,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她费尽心思打下来的城池
“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打算的”
回去的路上,灵瑟气恼地盯着她
“你根本就没想杀沉邺,你就是想要我的城池我的军队,对不对”
今夜若是能杀沉邺,是意外之喜,没杀也无所谓,至少逼出了他对小柳儿的确是早有戒备这件事,也好做出准备。
至于灵瑟
濯缨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笑道
“去芜州,我会让霍家军尽快赶来芜州与我们会师,再过几日,就将你丢的邯州夺回来。”
大雍与荒海的军队就驻扎在芜州城外,虽然没有正式攻城,但看着是打算将芜州百姓困在城中,逼迫他们投降。
灵瑟虽是仙人,但也无法凭空变出粮食,她临走时,城中粮仓最多只能再撑五日,这才不得不直捣黄龙,想要直接除掉沉邺,解了芜州之困。
“打仗不是这样打的。”
濯缨听完她的简述道
“也不怪你,你生而为仙,从没当过一日真正的凡人,不知人族有人族的办法,你与我详细说说城中军备、百姓人数,还有布防情
况”
灵瑟无辜地眨眨眼
“这些都是我哥在管,不关我的事哦。”
“”
这样一问三不知,竟然就敢轻易挑起战事,简直儿戏。
濯缨忍了忍怒气。
“从今日之后,你不许再插手半分人间之事这是替你收拾烂摊子的前提,否则,就算你求我收下你的城池,我也不会管。”
灵瑟急了“你要是不管,大雍的军队就要攻城了到时候都得死,这是你说的”
“又不是我害的,我怕什么。”濯缨冷漠地答。
“好,我答应你,绝对不插手,行了吧。”
得到这个保证,濯缨才落在了芜州城墙上。
此时正值晨曦,第一束阳光落在芜州城内,濯缨本已做好了城中一片混乱,满目疮痍的准备,却不料她预想中的最坏情况竟然一个也没出现。
街头的棚子,正在有序地分发粥和馒头。
挂着医馆招牌的店铺,门口躺着了不少伤兵,但一人一个担架,外伤全都得到了包扎。
铁匠铺里传来加急赶制武器的声音,守城巡逻的士兵里,有不少穿着甲胄的高大妇人正在指挥女兵搬运守城物资。
就是
施粥的那几个人,怎么瞧着像学宫的学子
医馆门口看病的,怎么那么像天医府的炎君
还有城墙上朝他们走过来的少将军
“什么人围起来”
天色还不算太明朗,谢策玄见两道人影出现在芜州城墙上,下意识以为是那个胡作为非的娲皇宫神女,立刻冲上前来准备拿人。
待走近了才松开眉头
“怎么是你”
少年面上刚要浮现的笑意,在看到濯缨手臂伤口的一瞬凝固。
他脸色骤然如阴云密布,冷得吓人。
谢策玄看向她身旁的灵瑟,语气不善
“她的伤,怎么回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