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濯缨关在了芜州城衙署的牢房里,昭粹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被关了
姐姐把她关起来了
牢内的昭粹用玉清扇扇了好几下,才发现牢里设了禁制。
以她那点微薄仙力,根本不可能靠自己逃出去。
“你怎么能这样我是相信你的人品才会直接来见你,你怎么能用这种卑鄙手段把我关起来赤水濯缨你这么做上清天宫的人知道吗他们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看来真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上清天宫的人是好人。”
衙署里的人给濯缨和灵瑟搬来了凳子,濯缨不疾不徐地落座。
“放心吧,他们不会知道的,你可以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你方才说的能救出小柳儿的办法是什么。”
昭粹咽了口口水,梗着脖子道
“我若是不说呢你难道敢杀我还是敢对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上刑我怀的可是荒海少君的孩子”
“那又如何”
濯缨语调含笑
“上一个害死你孩子的赤荼郡主,因为沉邺要安抚南海的百姓,不是仍然活得好好的是孩子而已,他有那么多女人,哪一个不能替他生”
昭粹脸色骤然发白。
赤荼郡主没错,那个郡主,沉邺将她藏得很好,昭粹想了许多办法,又是买通鲛宫侍从,又是向沉邺明里暗里试探,都不能拿她怎么样。
从前,除了这点,沉邺对她也算是无可指摘,让昭粹一直觉得,他待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许多事只是他身不由己而已。
但直到这一次,他让九泽来的公主取代她成为少君夫人,而她变成了另居别地的外室。
昭粹才无法再欺骗自己
他就是没有那么爱她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前世的情意,也都是假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
昭粹抬头看向濯缨。
是她。
沉邺喜欢的人,难道一直都是姐姐吗
她不断想说服沉邺是爱自己的,可是,除了一些空洞的话语和不痛不痒的细节,她竟然再找不到其他佐证。
他会为她牺牲什么吗不会的。
他会为她的痛苦而痛苦,为她的快乐而快乐吗也不会的。
昭粹甚至试想了一下,如果让沉邺在她和九泽的公主之间只能选一个活,她心底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
沉邺不会选她。
他的爱就像一片薄薄的琉璃片,在阳光下看似美丽,但只要触及他的利益,就会轻易碎裂。
意识到这一点的昭粹缓缓跌坐在地,空茫的视线找不到焦点,心中唯有无限悲凉弥漫开来。
良久,她抬起头望向濯缨
“如果,我告诉你沉邺是如何操控小柳儿
的,姐姐,你能与我和好吗”
昭粹看向缠绕着濯缨手腕的小银蛇。
“就像当初你与雨师瑶和好那样。”
看热闹的雨师瑶莫名被点名,颇有危机感的将濯缨缠紧了些。
干嘛呀又想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怎么人人都要提一嘴,这是她的案底吗
昭粹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原本是有七八分把握。
当初,濯缨不惜让自己受伤,也要让雨师瑶看清厉星澜是个什么样的人,雨师瑶只不过是个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她都能做到这种程度,而自己是她血脉相连的妹妹,她肯定会
“不行。”
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濯缨连一丝与她虚与委蛇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回绝。
“雨师瑶可以,但昭粹,你不行,你和她不一样。”
袖子里的银龙支棱了起来。
她听到了,濯缨公主说她是不一样的她心里有她
昭粹愣了好一会儿,忽而直起身扑上栅栏
“为什么为什么她做错事你愿意拯救她,但你却不肯救我我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濯缨看着她,目光却似是透过她,看到了小时候那个会偷偷跑来冷宫找自己的玩,会给她带点心,会追在她后面甜甜地唤她姐姐的小女孩。
她知道,那只不过的小孩子的一时兴起,昭粹自己或许都已经忘记了。
但对于那时在冷宫里的濯缨而言,却是很难不被触动的回忆。
“你真的觉得我没有救过你”
“当年你去荒海之前,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当年在人间界,你替须弥仙境助神女莺楚渡劫,而我助仲衔青成为女王爷,这二人的人生有何不同,我没让你看清楚吗还有雨师瑶你以为我当时为何要同她解释那么多我当时真正要骂醒的人,是你啊,赤水昭粹。”
昭粹如遭雷击。
即便他真的对你有几分感情,这样的喜欢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生死面前,他仍然会舍弃你,毫不犹豫的。
当初如旁观者听到的那些话,此刻一句一句在她脑子里劈开。
她那些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自以为自己从姐姐手里抢走沉邺的一点愧疚,全都是一场空。
无论是当初的仲衔青突然要为一个男人放下权势,还是后来的雨师瑶为了一个魔头想牺牲自己,其实濯缨都并未真的动怒。
她一直知道,这世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人。
人各有命,旁人再如何想帮,仍需她们自己醒悟自救。
对昭粹,她已经尽力而为,再帮下去,就是将自己也拉入她的泥潭。
濯缨自认为她与昭粹的情分还不至于让她做到这种地步,所以
“该帮的,该劝的,我都已经做过了,昭粹,现在是你欠我的,你如果仍死不悔改,我不会再对你心慈手软了。”
泪眼朦胧之中
,昭粹的手指不甘心的紧攥,她并不是在恨姐姐,而是在恨自己。
要是没有那一念之差就好了,要是能够回到前世,从头再来一次,就好了。
隔了许久,牢内终于传来了昭粹细弱疲惫的声音
“沉邺给小柳儿种下的,是牵机蛊。”
牵机蛊,一线生死相牵。
子蛊若死,母蛊仍可活,但母蛊若死,子蛊必亡。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生擒沉邺。
另一边。
停云带着官复原职的芜州官员去与谢策玄交接,沿路却见到了许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面孔。
芜州虽有不少宫观,但供奉的多以财神和姻缘神为主,降世的这些上清仙人,大部分在芜州城都并无宫观。
连宫观都没有,这些上清仙人来了不也是做白工吗
停云冷眼看着这些上清仙人,心中并无多少触动,只觉得他们愚蠢。
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办起事来的确颇有成效。
在他被封离神君捆起来之前,被围起来的芜州人心惶惶,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内乱。
但此刻再看,城中军备巡逻的巡逻,守城的守城,乱中有序,并无烧杀抢掠的现象。
芜州官员们原本得知占据芜州的人又换了一批,心中还有些担忧,但此刻见到城中景象,嘴上虽不敢在停云面前说什么,但神色中都不自觉的浮现几分喜悦庆幸。
还好换人了。
否则他们这回可真是死到临头了。
停云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难免有几分憋闷。
他愿意跟灵瑟来人间一趟,不仅是因为父君的命令,其实也是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却没想到,最后得了人心的,仍然是这些上清天宫的仙人。
停云抵达城楼时,谢策玄正在训练弓兵队形,他身旁的副将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夸赞
“少将军真厉害,看上去也就跟我一样大,怎么什么都懂,简直活像个身经百战的战神呢”
谢策玄还没来得随口谦虚几句,就听身后响起停云的声音
“他比你多活了几百年,自然比你厉害些,他在你这个年纪,恐怕还不如你厉害呢,否则也不会十八九岁就尸解飞升,成了上清天宫的少武神,对吧,谢策玄。”
走来的蓝衣少年语带笑意,只是略含几分讥讽,叫人听着不入耳。
听到这人晦气的声音,谢策玄懒懒扫去一点余光。
“有的人比别人多活了几百年,也没见厉害到哪儿去,倒是很会保养容貌,八百岁的老妖怪保养得跟十六七岁似的,也不知道想拿这副皮囊做什么。”
顿了顿,他轻嗤一声
“哦,想拿这张脸去吃软饭是不是”
停云笑容微凝。
两人正针锋相对时,濯缨和灵瑟从城墙的另一头走来,见芜州城的官员都在,正好对众人道
“方才我收到了穆君的回信,他们走水路,全速两日就能赶来支援。”
芜州官员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高兴太久,就听赤袍少年道
“可我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最快今夜,最晚明日,大雍军就会攻城。”
驻扎在城外的大军有五万。
而芜州,只有不到一万守军。
谢策玄放眼望去,对濯缨道“人皇大概是知道城中有仙人,之前参战的荒海军都退回都城驻守,而推到前面的全都是身为凡人的大雍军。”
这也就意味着,上清仙人不可插手这场战事,否则按照天规,就是以仙人之身插手凡间战事,当以重罪论处。
“不是人皇。”
濯缨忽而道
“是沉邺,只有身为仙族的他,才会这么清楚上清天宫的天规。”
濯缨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同谢策玄解释了一番。
沉邺想用这场攻城战,攻下芜州和后方的延阳三郡,这股力量加上大雍军,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霍家军。
这样,就算人族的大军全死光也没关系,荒海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掌控整个人间王朝,人皇还要对他千恩万谢。
“所以,这场攻城战很重要。”
谢策玄之前对人间界的其他势力尚不清楚,但濯缨如此一说,他就明白了这一战的分量。
上清仙人不可动用仙力插手。
凡人的战争,只能以凡人的力量来解决。
“这么悬殊的力量,芜州城必然是守不住的,其实,倒也不是没有解决方法。”
停云笑了笑,看向濯缨道
“濯缨公主掌管着九曜星宫,也掌管着仙界众人的功德,我们须弥仙人可不如上清仙人那么迂腐古板,只要濯缨公主愿意在功德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立刻会召集一众须弥仙人,平息这场战事。”
“这样,濯缨公主也就能一了夙愿,无论是沉邺,还是人皇,都会是你的手下败将。”
蓝衣少年笑意纯良,此刻看起来,与灵瑟倒是真有几分兄妹之相。
“听闻濯缨公主费尽心思,想要的就是人皇的性命,只要濯缨公主开口,停云定为你效劳。”
灵瑟听了他的话不禁轻笑。
她这个哥哥还不忘吃天鹅肉啊。
濯缨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但她还未开口,就见谢策玄已先她一步,挡在她和停云之间。
“到底是你为她效劳,还是她为你效劳,你当旁人都是傻子吗”
谢策玄眸光冷寂,定定看着他道
“不用你们须弥仙境,我们人族也能打赢这场仗。”
停云愣了一下“你们人族少武神,你是上清天宫的仙人,你是不能参与到人间战事中的,你们上清仙人不是最讲原则吗”
濯缨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拽住了谢策玄的衣袖。
“你”
没来得及阻拦,濯缨便见谢策玄毫不犹豫地封住了自己的奇经八脉。
周身仙气尽敛,体内的五行清气四散。
就连支撑着仙人之躯的仙根,也在体内寂灭封闭。
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谢策玄,浑身上下已无半点仙力,受伤了不会愈合,从城楼上摔下去也不会御风落地,是实实在在的肉体凡胎。
停云和灵瑟皆愕然看着他。
仙人的确能化身凡人行走世间,但极少有仙人会这么做,就算有不得已的缘由,也会低调行事。
但谢策玄
他这是打算
赤袍少年回头看向眸色凝重的濯缨,弯唇懒懒一笑
“别摆出这副不相信我的表情,赤水濯缨,我没飞升前,可是个很厉害的猛将,你只要好好用我,我保证,大雍的那道宫门,我一定能帮你踹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