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失败的消息很快传回了荒海鲛宫。
“派出去的那些死士呢”
“回大司命,都已自裁,他们本就是从九泽借调的死士,就算失败,少司命不会追查到我们身上的。”
身披黑袍的大司命坐在阴影中,心绪却始终无法平静。
“不旁人或许不会,但赤水濯缨她一定会查到真相。”
幕僚抬眸,意有所指道
“真相重要吗重要的是,君上想信谁,想护谁,大司命的背后是海域的各个世家,如今少司命已经将世家逼到了绝路,君上要是再纵容她闹下去,世家被逼到绝路,垂死抵抗,恐怕也不是君上想看到的”
大司命与幕僚们一通合计,这才安心下来。
不过最后,大司命还是想起了问了一嘴
“到底是谁救了赤水濯缨若无人出手,那日安排得如此缜密,她必不可能有任何生机。”
提到这个,幕僚们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好像是个崇拜少司命的追随者”
“不是说就是个没眼色运气好的小兵吗”
“嗯我打听到的怎么是男宠”
最后一人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他身上。
大司命沉思片刻,稳重地吐出两个字
“细说。”
其实这也不能怪探子传话传得荒谬。
当日谢策玄被濯缨叫人捆起来之后,濯缨便将之前护卫在她身侧的那几个副将全都杀了,又抽调了一些没有根基的小兵随侍身侧。
这之后能传回荒海的消息,都是被濯缨有意筛选过的。
“公主”
鲛宫外,早已守望许久的小柳儿终于等到了濯缨的大部队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听说公主遇袭,可有受伤”
站在一旁的谢策玄也在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在梦中见过小柳儿,知道她是濯缨的亲信,也看到她在上清天宫被封离神君看重,成了封离神君的道子,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上清的第一位女武神。
平心而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修道奇才。
但是
谢策玄默默地往濯缨身旁挪了挪。
要论实力,自然还是他更强一些,而且如今的这位柳统领,忠心还有一半要分给他们少君,哪有他来得忠诚
不对。
怎么又成忠诚了
他这次来,可是来英雄救美,让赤水濯缨对他感恩戴德的。
小柳儿仔细将濯缨上下打量一遍,确认她平安无事之后,视线才落到一旁的谢策玄身上。
“公主,这位是”
谢策玄眉梢一扬,刚要自我介绍,就听濯缨淡淡声音响起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君上在何处”
谢策玄
“
君上”小柳儿欲言又止,声音低了几分,“今日是宫中一位如夫人的生辰,君上此刻在蓬莱殿,举举行宴会呢”
雷夏泽一战大捷,作为主将的濯缨更是立下大功,本该是举国同庆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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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沉邺却并未第一时间为濯缨办接风宴,而是替他宫中一位如夫人庆贺生辰。
濯缨唇畔浮现一个凉薄笑意。
“知道了,那就去蓬莱殿赴宴。”
说完,她回头看向谢策玄。
“你也一起。”
原本有些神色恹恹的少年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濯缨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在雷夏泽见到谢策玄至今,他的话濯缨其实只信了三四分,尤其是那句“一见钟情”,更是半点没信。
但不可否认,如果不是谢策玄出手,身边没有亲信的她恐怕已经死在了雷夏泽的战场上,就算他或是上清天宫对她有什么贪图,也在她默许的范围内。
不如说,有所贪图更好,说明她身上有别人需要的东西,有可以谈判的资本。
“老奴斗胆,还请少司命止步。”
蓬莱殿前,几名龟侍拦住了濯缨和她身旁的谢策玄等人。
“君上今日在蓬莱殿为如夫人庆贺生辰,下令任何人不得搅扰,少司命若没有什么要紧事,还是明日再来罢。”
小柳儿蹙了蹙眉,据理力争道
“少司命大人日夜为荒海殚精竭虑,经手的哪一件不是要紧事难道平定雷夏泽战事,和区区一个如夫人的生辰哪个更重要,龟常侍都掂量不清吗”
龟常侍也笑“自然是君上的命令更重,柳统领觉得呢”
听他搬出君上,小柳儿张开的嘴没了声音。
狐白裘下伸出几根冷白如玉的手指,濯缨拢了拢身上披风。
冬日的海域是寒冷彻骨的冰川,她霜毒在身,最是畏寒,以往冬日都躲在抚仙宫的那汪湖底温泉旁处理政务,偏偏今年事多,不得不在最冷的时节四处奔波。
谢策玄瞥了一眼她冻得有些发紫的指尖。
不远处的瑶宫贝阙内传来欢声笑语,隐约夹杂着裂帛声。
濯缨目不斜视,道
“确有要事,劳龟常侍进去通报一声。”
长须垂胸的龟常侍眯着眼笑
“少司命,君上的命令老奴已经说得很明白,还请少司命体谅,就算少司命有功,也大不过君上的命令吧老奴也是为了您着想诶诶诶”
还没等这位龟常侍将话说完,一旁早已不耐烦的谢策玄已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溜起来朝里大步走去。
“什么你说为少司命着想,怕她在外面冻着了让她进来等这多不好,那就再劳烦这位龟常侍进去再通传一声,毕竟你们君上的命令比天大呢”
小柳儿惊恐地看着直接强闯入内的谢策玄,眼珠子都快惊掉地上。
“公主公主他
”
“无妨,”濯缨虽然也略感意外,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他是上清天宫的人,沉邺若真的动怒,就都推到他身上就行。”
“啊”
濯缨说这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今日她的确是想来蓬莱殿给沉邺找些不痛快,但强闯蓬莱殿的确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带着禁卫统领强闯蓬莱殿,罪名可大可小,濯缨绝不敢拿着自己和小柳儿的性命赌沉邺的大度。
哪怕,这个人好像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才会强闯蓬莱殿的。
想到这里,濯缨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微妙复杂的情绪。
谢策玄
这个人
脑海里又涌上了他那句荒谬的一见钟情。
真是有点难以理解。
内殿的殿门被谢策玄一脚踹开时,殿内的欢声笑语早已停下。
“君上君上老奴有罪,老奴实在是拦不住啊”
殿门一开,熏香缭绕的暖风扑面而来,与寒冰彻骨的室外仿佛两个天地。
随后而至的濯缨身上寒意被这阵香风吹散几分,但胸膛里的心脏却没有丝毫回温。
隔着空旷大殿,濯缨与王座上的君上沉邺四目相对。
“下去吧。”
沉邺冲龟常侍摆了摆手,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立在门口的谢策玄和濯缨。
“听人说,你这次大胜归来,捡回一个年轻侍从,既然能被你瞧上,自然是有些本事的,不过再有本事,也该明白谁是主谁是仆,否则,再快的刀,若连主人也敢伤,也没有留下的必要,阿缨,你说是吗”
即便是谢策玄,也听出了沉邺话中的未尽之意。
主与仆。
刀与持刀者。
少年冷嗤一声。
他也配。
濯缨却恍若未闻,视线只落在地上被人撕碎的鲛纱上。
“今年刚进贡的这些鲛纱,可有不妥”
沉邺答“并无不妥。”
濯缨缓缓抬头,她的目光平静如湖,却不知为何令沉邺无法直视。
他微微错开视线,道
“瑶姬一贯喜欢听裂帛之音,今日是她生辰,这些鲛纱本就是赐给她的份例,拿来裁衣还是拿来撕着玩都是哄她开心,阿缨就莫要与她计较了。”
濯缨笑了笑
“这样的一匹鲛纱,需二十名鲛人每日织做五个时辰,连续百日方可完成,可在陆地上换一千石海水稻,供海域寻常百姓吃二十多年君上,你若赐给宫中姬妾裁衣妆扮,我绝无二话,可是撕来听个响,不行。”
沉邺身旁的瑶姬自濯缨进来后便不敢大口喘气,听她这么一说,膝盖一软,登时便要跪下。
“妾知错,还请少司命”
膝盖还没跪下去,便被沉邺隔空扶住。
眸若点漆的青年笑意淡了几分,定定看她
“孤
让你跪了吗”
瑶姬的视线慌乱地在他和濯缨之间打转,显然这两个人她都畏惧。
“妾”
“少司命,”沉邺改了称呼,语调也凉了几分,“你管着前朝,如今,连孤的后宫也要管,这君上到底是谁在做,孤竟有些分不清了,你们觉得呢”
殿内宫人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就连小柳儿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濯缨的身影巍然不动,但心中却清晰浮现出两个字
绝路。
一个已经回不去母族的质子,一个不得君上信任的臣子,就算她此刻如日中天,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荒海的将士会听从荒海少司命的命令,但不会听从赤水濯缨的命令,她若造反对抗沉邺,哪怕有天降神兵,真能打下荒海,也不会真的获得臣民支持,只会带来无谓的战乱。
她没有别的路可选,只有沉默、顺从、屈服。
然而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不仅没有半分畏惧,反而还顺手摘了个案几上的葡萄丢进嘴里。
“前朝靠着赤水濯缨替你打下江山,后宫被你大方赏下的钱财鲛纱,也是赤水濯缨替你精打细算省下的,做君上做成你这副模样,的确还不如不做。”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于整个蓬莱殿而言,却如惊雷落下,砸得所有人天旋地转。
濯缨难以置信地紧盯着谢策玄的脸。
这人该不会是因为太讨厌自己,所以故意要来害死她的吧
想也不想,在这火光电石的瞬间,濯缨立刻就要与谢策玄划清界限,保全自己,然而谢策玄一侧目,却将她的眼神理解成了害怕。
她害怕
赤水濯缨竟然,会害怕
这种前所未有的认知令谢策玄愣了一下,旋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濯缨的手腕。
濯缨压低声音“你松手”
“你往边上躲什么”
“你想害死我,我当然要躲。”
“我怎么可能害你”谢策玄觉得她简直恩将仇报,倒打一耙,又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近几分,“要不是我,你本来是要死在雷夏泽的你知不知道”
上首的沉邺微有动容。
“阿缨,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死在雷夏泽
雷夏泽一战不是大捷吗
然而濯缨根本没有功夫回答他,她仍在挣扎
“谢策玄,你松手”
谢策玄
沉邺眉头一蹙,谢策玄不是上清天宫的那个少武神的名字吗
“不松,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更信任上面那个狗东西吧”
“跟你无关。”
“你再信任他真的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我死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你死了我怎么可能高兴我宁可自己死我都不会让你死好吗”
“”
“”
脱口而出,谢策玄这话说完,在场众人全都沉默了,谢策玄更是沉默得不能再沉默。
刚才那话,绝对是他被自己的记忆夺舍了,绝对不是他的本意,绝对。
沉邺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阿缨,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濯缨沉思许久,乌黑瞳仁里不知道思索了些什么,最终她抬起头,直视着沉邺的双眸道
“道侣。”
“谢策玄是我选择的道侣,君上可有什么意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