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母,钱静芳清楚自己儿子的性子,从小到大只爱和男孩儿玩,偶尔能带着堂妹顾承慧就算他懂事了,现在居然能主动提出来要陪承慧去东北玩几天
“你还真是长大了。”快要二十一岁的儿子到底比十七八的时候懂事不少。
“真的啊”顾承慧惊声叫嚷一声,“四哥,你也太好了吧那我们过完年就去吧”
原本她也是试着说说,不光是二婶担心,自己母亲自然更不可能放心两个年轻女同志独自出门,现在有了堂哥自告奋勇保驾护航,那就齐全了。
果不其然,顾承慧母亲黄文婷闻言也松了口,“承安要是陪着去倒让人放心了。”
“那你们几个去呗,正好出去看看。”钱静芳不喜欢拘束着孩子,立马拍板,“过几天我给你大姑那边去个电话。”
因为定下去东北的事儿,顾承慧自然兴奋起来,守岁时也叽叽喳喳伴着爷爷奶奶说个不停。
今晚,她们一家二口都在这边住下,一大家子守岁到了零点才歇下。
“爸,妈,你们快歇着,别累着。”
钱静芳和黄文婷两妯娌扶着老爷子老太太进屋,一通忙活下来,除夕夜终于是过去了。
夜里一点,顾家万籁俱寂,只能听到阵阵风声呼啸着拍打窗户的声响。
苏茵躺在床上,裹着松软厚实的棉被,却迟迟没有睡意。
这是苏茵第一个孤身在外的除夕夜,顾家人把她当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年夜饭,又围坐一团,腿上盖着毯子说话守岁,苏茵一整天忙碌起来只觉得热闹与喜庆。
等到夜深人静时,心口才涌出淡淡忧伤。
想起去世的爷爷,想起前阵子见面的亲妈,想起记忆模糊的亲爸,心中酸涩难耐
咚咚,咚。
熟悉的两扣一顿再一扣的敲门声响起,苏茵掀被下床,开门便见到顾承安穿戴整齐站在门口。
“穿好衣裳,走出去。”顾承安言简意赅。
“去哪儿”苏茵屋里没有挂钟,可也大概能估摸时间,怕是已经凌晨两点了。
“放鞭炮和炮仗去”
等穿上棉袄棉裤在楼下见到顾承慧时,苏茵见小姑娘一脸兴奋,“茵茵姐,快走可好玩儿了”
苏茵守岁过年从没有这般大半夜偷偷摸摸溜出来过。
回身一看,顾家的二层小楼安静矗立,长辈们已然进入梦乡。
秘密基地的废旧楼栋里,几个年轻人聚拢在一堆,苏茵远远望着,见到一群熟面孔。
“安哥,快点儿”
胡立彬抬脚碰了碰地上的“好东西”,“二踢脚,鞭炮,炮仗”
顾承安冲他点点头,在夜色中带着两个年轻姑娘走近。
韩庆文和何松平知道顾承慧自然会来,只没想到苏茵也被带来了,想起顾承安和她的复杂关系,虽说已经解除了娃娃亲,可到底曾经关系不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只估摸是顾承慧带的苏茵来。
“茵茵姐,承慧,快过来他们放炮仗,我们躲远点儿”
何松玲和李念君站在一处,她原本是跟着哥哥出来的,走出家门后想寻个伴,便悄摸找了距离自家很近的李念君一道过来。
冬日的半夜格外冷,寒风像是软刀子直往人脸上刮。几个年轻姑娘站在一处,双手插在棉袄兜里,俱是全副武装。
顾承安和韩庆文几人在袋子里翻找,两盘六十响红通通的鞭炮盘龙而结,一堆炮仗和几个二踢脚分列在侧。
自从十年前大运动开展,各类庆祝活动都禁了,放鞭炮和炮仗更是明令禁止,在破四旧的行列中。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自个儿偷偷摸摸寻找僻静地儿过过瘾也无妨,只要别被逮住。
苏茵从未这般“胆大包天”在半夜来做违禁的事,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却又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激动与刺激之感。
暮暮夜色中,顾承安划燃火柴,转头看着女同志堆,不知道对着谁的方向道一句,“点鞭炮了,站远点儿。”
苏茵与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撞上,忽明忽暗的火柴火苗舔舐上鞭炮引线。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的脆响声划破沉寂夜空,带着喜庆与热闹的声响庆祝着新年的到来。
几个男同志凑上去点燃炮仗,再用力往外一扔,听到啪的一声响,乐呵呵忙活着下一个。
顾承慧手痒难耐,招呼着众人也去凑热闹,除了何松玲胆有些小,李念君直接从胡立彬手中夺了个炮仗,惹得他骂骂咧咧,苏茵也是跃跃欲试。
“李念君,你还抢我炮仗”
“胡立彬,拿你个炮仗都这么小气你是不是男人”
胡立彬瞪她一眼,想起李念君最近和五团刘政委的儿子相亲,便哈哈大笑两声,“你这模样,刘和平能看上你才怪”
李念君不甘示弱,“那也比红星电影院的售票员看不上你好”
胡立彬瞬间跳脚,“你你怎么知道的”
叛徒,自己这帮兄弟里肯定出了叛徒
“你们谁说出去的”胡立彬目光逡巡,一一扫过自己兄弟,就见到韩庆文垂头看地,吴达抬头看天,何松平忙去招呼他妹妹
一个个都很可疑。
剩下还有一个,安哥哎,安哥人呢
楼栋角落里,顾承安正带着苏茵远离吵闹的一群人,“你往这儿扔炮仗,随便扔,就甩地上也行。”
苏茵好奇心起,以前在村里买炮仗的人少,大伙儿舍不得钱,后来大运动又禁止了十年,苏茵再也没机会接触过。
划燃火柴,苏茵耐心地将火柴移动到炮仗引线前,晦暗不明的火光下,顾承安看着苏茵专注的眼神,整张脸似是笼着一层光晕,像是纯白的茉莉,纯洁神圣。
苏茵将炮仗扔向远处,听到落地后啪的一声脆响,笑颜如花看向顾承安,嘴角梨涡乍现。
一连又扔了好几个,苏茵像是渐渐得趣,动作越来越熟练,顾承安成了个十足的帮手,给她递炮仗。
突然,天空划开一道亮光,像是火星子迸发,二人双双回头,看见胡立彬点燃了第二盘鞭炮,六十多响鞭炮炸开时燃起火星子炸在空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盘鞭炮声儿更响,有些震耳,离得近的何松玲顾承慧纷纷捂住耳朵,苏茵只觉得耳边像是炸开一般,却又舍不得捂耳隔绝这难得的喜庆声响。
一双大掌突然袭来,带着冰凉的触感捂上她的双耳,原本还噼里啪啦的震响声瞬间弱了大半,苏茵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黑夜中的俊脸似是闪闪发光,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下来,黑眸温柔似水,轻声道。
“新年快乐,茵茵。”
夜幕中的喧嚣像是销声匿迹,唯有心跳声震耳欲聋。
一群年轻人闹到后半夜,听着鞭炮放完,将炮仗点完,这才悄悄摸摸各自摸黑回家。
少有这般疯狂一回的苏茵兴奋劲儿未消,躺在床上照旧难眠。
想起前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扔出去炮仗的痛快,以及似乎仍旧萦绕在耳畔的触感和那句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顾家人起了个大早,拜年发红包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老爷子老太太早早准备了红包,挨个给孙辈发,给苏茵的也一视同仁,和顾承安顾承慧一样都是五块钱。
下午,钱静芳同妯娌黄文婷带着两个小姑娘去百货大楼买东西,扯布买衣裳买丝巾,新年新气象,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年初一结束,众人的春节假期便结束了,纷纷回到工作岗位。
腊月间没什么工作,天气寒冷,大伙儿心思依旧在过年这件事上,上班便懒散无聊了起来。
钱静芳和远在东北的大姑顾康莲通了电话,顾康莲得知侄子侄女要来东北,自然是欣然欢迎,二人敲定了时间,大年初七出发,待上半个月再返程。
大年初二便是星期日,又迎来休息,心思还沉浸在过年气氛中的职工们终于能缓口气。
苏茵起床后便被顾承安叫着出门,美其名曰,“承慧让我们去买东西准备上东北。”
四天后就要出发,确实得准备准备,苏茵认真思考着,也没认路,乖乖跟着顾承安走。
等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国营早点摊前。
不多时,顾承慧也来了,两堂兄妹熟练点菜,“同志,二碗豆汁,二盘焦圈,二碟咸菜。”
苏茵头一回见识到灰绿色的豆汁,闻着有些酸味,总觉得怪怪的。
顾承安和顾承慧随口说起去东北的行李,顺手拿起焦圈咬上一口,又往豆汁里一蘸,又咬上一口。
“茵茵姐,你尝尝,和豆浆不一样,也好喝。”
顾承安冲她挑挑眉,“你试试看。”
苏茵顶着两人的目光,端起碗,小口抿上一口,瞬间变了脸色
那味道仿佛直冲天灵盖,深深地震惊了南方人苏茵。
酸中似乎带了些腐烂的味道,直让一张小脸发皱。
顾承慧有些遗憾,“完了,茵茵姐也喝不惯。”
她从小吃到的食物,自然是接受良好,直到去年认识一个南边来的同事,那位同事也是吃不惯豆汁,令顾承慧有些惆怅。
顾承安笑笑,转头又叫来一杯豆浆,“再多加点儿糖。”
豆浆上桌,他递到苏茵面前,看着她为难地试图不想浪费,便继续努力喝豆汁,小脸都快拧巴成一团,直接阻止,“来,你那碗给我。”
苏茵当真是被酸腐味熏得脑子发晕,听到这话犹如得到解脱,将豆汁递给了顾承安。
转头对着顾承慧解释,“不是东西不好,就是我有些没习惯。”
顾承慧乐呵呵笑两声,浑不在意,“没事儿,茵茵姐,外地来的好像都喝不惯这玩意儿,算了,我放弃对它的推荐了。”
顾承安不搭这茬,端着苏茵递过来的就喝了两小口的豆汁大口吞咽。
顾承慧瞥到这一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劲。
去东北的准备工作更重要,她没多久就把早饭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二人在百货大楼采购,厚实的手套袜子便重新买了些,另外重买了靴子,不易受潮
等一切准备妥当,二人都请好了假,这才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前往东北的绿皮火车。
哐当哐当哐当。
这是苏茵第二回坐绿皮火车,上一回还是半年前,从家乡来到京市。
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二人买的卧铺票,苏茵和顾承慧在一侧的上下铺,顾承安在对侧下铺,他的上铺是个老大娘。
京市去东北的火车要开两天一夜,白日短,苏茵和顾承慧坐在下铺靠着床边,望着外头皑皑白雪闲聊。
老大娘坐在二人对面,热情聊起自己去在东北当兵的儿子那里探亲,简直是滔滔不绝。
顾承安给打了热水回来,将两个军用水壶放下,看着老大娘空空如也的塑料水壶,也捎带把手给打了一壶。
“谢谢你啊,小同志,你真是热心肠。”
顾承慧替堂哥领下谢意,“大娘,您别太夸我四哥,他会骄傲的。”
苏茵抿着唇偷笑,但笑不语。
“顾承慧,你胆儿肥了是吧”
“茵茵姐,你看他出来就变凶了”顾承慧眼睛弯成月牙,装模作样躲在苏茵身后,冲堂哥做鬼脸。
苏茵拍拍她的手背,也配合起来,“是,这人出来还真变了”
顾承安被难得调皮的苏茵逗笑了,冲她挑挑眉,“我哪儿变了”
“变坏了”离开京市,远离了顾家,苏茵仿佛终于能以正常且平等的心态与顾承安说笑。
老大娘听着年轻同志们的欢声笑语,忍不住插一嘴,对着顾承慧道。
“小同志你快躲你嫂子后头,你哥不敢说你”
顾承慧“”
什么嫂子老大娘,您糊涂啊
他们俩已经解除了娃娃亲,这辈子都不可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