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安听着老丈人提点的一番话,心里有数,夜色朦胧中,锋利的下颌角如刀斩斧劈般冷硬。
“放心,爸,我会小心的。”
这闻军和孙正义还真是贼心不死。
接下来的几天,顾承安忙着安排选厂址的事,自然也把老丈人那番话放在心里,让胡立彬安排人去盯一盯闻军他们。
“安哥,这三处位置还成,我都去实地看过。”吴达现在跟着顾承安混,家里的经历条件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尤其是父亲退伍后,被安排进了工厂保卫科工作,工资补贴自然比不上当营长的时候,他这块儿顶了起来,很是为家里添砖加瓦。
去年,他挣了不少钱便给家里添了电视机,十二英寸的凤凰牌电视机简直是这年头最有面儿的电器,母亲和邻居吹牛都吹了好几回,媳妇儿和妹子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现在他更大的愿望就是供妹子读书,他其实挺羡慕的,自己读书不行,希望成绩不错的妹子成为吴家第一个大学生。
现在的吴达拼劲满满,就想多挣钱。
“行,过阵子我也走一趟。”顾承安跟他确定好时间,又问,“胡立彬还没来”
“哦,他说要去送人上班。”吴达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胡立彬怎么说的来着,要跟安哥看齐,“可是你送嫂子是正常的,他对象都没有去送谁啊”
顾承安嘴角翘了翘,也不知道有用没有“等他回来,让他来找我。”
“好。”
胡立彬又蹬着二八杠跟在李念君身边,他经常看到苏茵坐在顾承安的自行车后座,那模样,真是谁看了都觉得般配。
可轮到自己,李念君蹬自行车蹬得飞快,压根儿不给自己机会。
“李念君,你等会儿,我载你吧”
李念君摇了摇头,利落地停好车拎起包转身走人“不了,我自己有车,而且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什么不是那种关系”胡立彬声儿都急了些,“咱们不都亲过了”
“胡立彬”李念君差些想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看着周遭人来人往的同事,勉强忍住了冲动,“这么多人呢,你瞎说什么”
被人听到,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行,私下说。”胡立彬没法,只能悻悻认错。
可等他傍晚执着地来接李念君下班时,却有了意外惊喜。
李念君的二八杠车轱辘少了一个
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他绕着李念君的自行车装模作样地检查一番“嚯,看来你今天骑不了这车了。”
李念君看他这模样真是好笑,反问他“不会是你给我拆的吧”
“我”胡立彬指着自己,差点跳脚,“我一思想端正的良好青年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真是太冤枉人
李念君“行了,我开玩笑的。”
最终,她的自行车被停在工商局的院子
里,准备明天再来找找车轱辘,人呢,如胡立彬所愿地坐上了他的后座。
胡立彬感受着后座的分量,眼底铺满笑意,以往蹬地飞快的双腿此刻却像是灌了铅似的,那叫一个慢悠悠。
“胡立彬,你没吃饭哪不知道的以为你散步呢。”
这不是得骑稳嘛。”他担心这条回家的路太短,短到一会儿就到了。
“你再这个速度,我明天早上不坐你的车了,还不如我自己走路去。”
听到这话,胡立彬把心放回肚子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成,我明天来接你”
李念君的自行车车轱辘始终没找到,估摸是被人给偷了,她上公安局去说明了情况,最后只能自己掏钱买了新的车轱辘安上。
星期日,苏茵听李念君说起这事儿还好奇。
“肯定是被偷了,我出去跑新闻还真时不时听到这种事儿,你这回也是倒霉。”
“看能不能找回来吧,反正我已经报公安了。”
“我听说胡立彬最近天天接送你上下班哎。”苏茵挽着她的手,“他是不是很高兴。”
“别,我已经装好车轱辘了,能自己骑车。”
两人在电影院门口见到了顾承慧和何松玲,四人买了时下最红的电影票,又准备了一袋瓜子,走进了电影院。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散场,四人有说有笑出来,仍激动讨论着电影中的情节。
等到了吉祥饭馆,点了一堆招牌菜,等菜的功夫,两位已经毕业的大学生便关心起两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的论文情况。
顾承慧双手撑着下巴,喃喃道“写论文好烦啊”
苏茵冲她挑挑眉“你们魏老师不帮你指点指点”
自打大家知道魏秉年去了人民大学当兼职讲师,便爱调侃他们。
李念君也来了兴致“魏老师教书教得好啊,名儿都传到我们学校了。”
那天她回母校一趟,就听师弟师妹们谈起这人。
顾承慧骄傲地挺起胸脯“那是,我们魏同志可厉害。”
饭后,大家又去百货大楼逛了逛,路过邮局时,何松玲顺道一打听,正好有一封自己的信。
顾承慧眼睛尖,看到寄信人的地方明显是男人的名字,有些八卦道“松玲,你谈对象了”
何松玲连连摇头“没有,这是我笔友。”
苏茵知道最近挺流行笔友写信,互相交流,没想到何松玲还赶了时髦“就是写信和笔友联系也小心些,别被骗了。”
“嗯,我知道的。”何松玲揣着信回了家里,乐呵呵拆开信起来,看着上头的文字,仿佛见到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写信的人似乎温文尔雅,很有见识,谈起他在工厂担任高级顾问,很受厂长重视,每个月会给他单独的生活补贴,厂长夫人也对他如亲儿子一般好,经常给他做饭吃,何松玲读信读得眉眼一弯,翻出稿纸,她也开始给人回信。
苏茵回家后想起交笔友给人写信
交流的事儿,还真有些心动。
顾承安一听不乐意了“跟哪个臭男人写”
“什么臭男人,人那是笔友。”苏茵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科普一下,“现在很时髦的,尤其是大学生里流行,好多人都找了笔友。”
与陌生人通信确定笔友关系,互相沟通交流,有一种神奇又充满吸引力的感觉。
“得了吧,到时候一个二流子也跟你们大学生装模作样当笔友,不得把你们骗得团团转”
一听就不靠谱
苏茵正叠着衣裳,闻言抿了抿嘴“二流子能写一手好字像松玲那个笔友就是,字写得很好,肯定是文化人。”
顾承安“”
过于天真
定下星期日去看厂子选址的时间,苏茵一大早也跟着要出门去,她基本没有操心过顾承安的事业,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商业大佬,只是看着家里存折上越来越长的数字,她还是狠狠吃惊于这男人的赚钱能力。
对此,顾承安表示老丈人太有钱,女婿很有压力,赚少了都觉得丢人
四月初,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只有晨起夜至隐约有些凉意,白日里已经能穿薄衬衫。
难得的休息日,苏茵换上上个月在百货大楼买的红色荷叶边衬衫,自领口向下似菏叶边缘蜿蜒,设计感十足,下着一条黑色缎面半身裙,有些厚度,手感极佳,脚踩一双黑色别扣小皮鞋,一条鞋带斜着扣到另一边,扣子处做得花苞设计,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往脸上摸上雪花膏,又勾勒一笔淡淡的口红,衬得整个人娇美无双,最后拎上黑色小皮包“走吧。”
顾承安看着心情大好似乎要出游的媳妇儿笑了笑,这副打扮差点晃了他的眼,在他看来普普通通的衣裳被穿出了令人惊艳的味道。
苏茵全然不知男人的想法,要是知道了准会惊讶,原来这么昂贵的,在百货大楼里最时髦的衣裳居然是普普通通
坐上公交车,苏茵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化,从白雪融化后的城市变得绿意盎然,又由繁华的市中心渐渐走向郊区位置。她心里渐渐生出了和顾承安来郊游的错觉。
下车后,何松平和吴达已经等在原地。
何松平当爸不久,顾承安放了他几个月的假在家照顾媳妇儿孩子,最近才恢复上班。
不过人有了家庭尤其是有了媳妇儿孩子,还是不一样。苏茵再次见到何松平就觉得这人成熟了不少,全然没有几年前第一次见面的青涩。
几人打了招呼,吴达向顾承安再次详细介绍起工厂情况。
“这个工厂是以前的废旧棉纺厂,早些年破产了,不过地皮是私人的,厂原先也是他们的,破产后就没管了,一直荒着。地方呢不算太大,一共三个生产作业车间,一栋办公楼,两栋家属楼,都是挺多年前的,好在位置还行,出门不远就是公交车站,周围各种国营店挺方便。”
顾承安点点头,带着众人一路去旧棉纺厂。
来接待
几人的是个佝偻着背脊的中年男人,看着估摸五十来岁的模样,头发稀疏,衣裳洗得发旧,只眼神清明。
“这是陈叔,这块儿地皮就是他表哥一家的。”吴达介绍一句。
“陈叔。”顾承安招呼一句,见他手指甲泛黑,黑中带着黄,一看就是老烟枪,冲何松平抬了抬下巴。
何松平和他默契十足,忙给陈叔递了根烟。
有时候一根烟就是这么好用,瞬间拉近关系。
“我表哥家这厂以前还挺红火的,后来不行了,直接破产了,都荒好久了。你们要是想租,诚心给个价,我可以帮忙多谈谈。”
他两指不停抚摸着手中的大前门香烟,凑到鼻尖一嗅,好烟
苏茵跟着顾承安几人走进这个荒废多年的厂房,虽说荒废多年,可里头竟然没有想象中的荒芜,甚至杂草一看就是被定期修理了的。
“里头有两栋家属院,现在还租了十来户出去,我表哥一家都还住里面呢。”陈叔提前说好,“要真租了,可不能让他们搬,这都住了挺多年了。”
顾承安自然不在这些细枝末节,况且也没几户人,他锃亮的皮鞋撵过地面的小沙砾,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每一寸土地,厂房面积不大不小,三个作业车间分列两侧,另有一栋两层小楼的办公楼,总体还算不错。
“陈叔,这价怎么报的”
陈叔脑海中过了几个数字,最后通通滚落到嗓子眼,他挑了一个“一个月租金四百二,押金四百二,半年交付一次。”
“价格高了点。”顾承安心里有个价位,开口谈价钱时倒也不急不缓。
“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了哎。这个价我还得回去跟我侄儿商量,他其实给我报的四百五,我这不看你们诚心才说的这个价嘛。”
顾承安眉梢微动“你侄儿能做主”
“哎。”陈叔点点头,“他爸妈不管事儿,就他做主了。别看他年纪小,其实精着嘞。”
“那麻烦您安排我们跟您侄儿见面谈谈吧。”
“成”
旧棉纺厂家属院在两棵有几十年年头的槐树后,遮天蔽日般清幽。
两栋青砖小楼一字排开,住着十来户人家,更多的房屋却是空置了。
里头的人多是以前厂里的工人家庭,厂子破产后许多人经过多年时间搬家离开,还是有一群人留了下来,交房租生活在这里。
“贺天骏,别看你那信了快出去看看,你表叔说带人租厂子了。”贺母,也就是原棉纺厂厂长夫人如今洗去繁华,正在屋里做菜,使唤儿子去谈妥这事儿。
正在屋里盯着今天刚寄来的信件的年轻男人,顶着一头蓬松毛躁的头发,应了一声“知道了。”
可人依旧不动,看着上头来自于陌生女同志娟秀的字迹,摘抄的诗句和讲起自己大学生活的文字,不自觉想象着和自己交流的笔友的模样。
“别盯着那破信了”贺母忍无可忍进屋拎人,不知道儿子是发了什么疯,现在还跟陌生人写信了,“什么笔笔什么来着”
年轻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毛躁的黝黑发丝也遮挡不住的端正俊秀的五官。
他纠正母亲“妈,那叫笔友。”
“行了,别磨蹭快出去,把事儿办好,价钱不能低于四百啊,要对方诚心,稍微少个五块也成。”
抬手抓了抓头发,将一头鸡窝理顺,贺天骏趿着拖鞋往外走,见到有意租厂房的几人,一眼看出谁是管事的,开门见山道。
“每个月三百八租给你们,但是我爸妈问起来你们就说是三百六租的,怎么样”贺天骏抬了抬下巴,“这二十替我瞒着,单独给我。不然我妈那里四百不松口的,只有我能说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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